第三百一十七章沉醉不知歸路
洛水居裡,若水正在喝酒。
她的喝法,不像是平日的慢斟細酌,說得更具體一點,她是在拼酒,和自己拼我天拼,和認識的,不認識的人拼。
雪隱靜靜地站在若水的身後,望著她不停地喝酒時的樣子,望著她的在重重燈火之中,孤單的落寞的背,只感覺心裡像是抽空了一般的難受。
她想上前去勸慰,卻發現,根本就無從勸起。
她的一向驕傲得連全天下都不放在眼內的主子,她的真心錯付的主子,此時的心裡,該有多麼的痛啊,可惜的是,她卻不能,感同身受。
真正的愛一個人的傷,並不是單戀獨戀,也不是那個人從頭至尾都沒有愛過你。而是因為那個人愛過了接納過了,對你許下了一生的承諾,可是,卻在半路上,把你狠心地拋下,令人回不了頭,看不到岸,沒有希望,也看不到明天。那樣的痛,才是午夜夢迴裡最不甘心的痛和憤怒。
事實上,自從若水前幾天的一個雪夜裡歸來,她的一切,就彷彿變了。
她的表情,就彷彿是表情的定格。不驚,不怒,不笑,不哭,彷彿那蒼白的膚色,都是一種面具,彷彿是誰剝奪了她笑的權利一樣。
而且,她開始長時間地流連於練兵場上。從早到晚。
於是,所有的人,包括雪隱,包括鳳思藍。甚至包括她的八大副將,都開始對這個年輕的元帥,刮目相看。
若水的戰術多變,她以前人的經驗和諸多的軍事理論為藍本。歸納了前人的戰術經驗,以及心得,分別對八大副將講了沙漠戰,平原戰,山地戰,海島戰等等。並和八大副將商議。將這些戰術,逐漸地融入到每一天的練兵之中去。
而她對於鳳思藍的態度,也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雖然看不到她的笑臉,可是,她卻也再沒有對他惡言相告,甚至,有幾次,雪隱還看到二人坐在一起,細心地商議著什麼。
可以說,現在的若水。除了和八副將議事,除了和鳳思藍商量或者交流什麼,她其他的時間,全部都窩在洛水居後院,裡這個小小的亭子裡。
而那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總是會擺上喝不完的酒,以至於每一次,若水攜著雪隱踏著殘雪而來,都是不醉不歸。
而雪隱,從那時起,就彷彿變成了一個乖巧、聽話的小丫頭,無論若水喝了多少的酒,她也只是靜靜地陪著她,然後小心地攙扶著她歸去。
元帥的親兵,喬裝打扮在前廳等候。那都是鳳思藍的安排,當然,若水並不知道的是,現在跟在她身邊的,除了那個一直離她最近的一個小朱之外。其他的。都被鳳思藍和阮玉暗中調換了人手,現在跟在若水身邊的,全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以保若水不管在什麼樣的情況之下,都能安然而退。
這個女子,這個驚才絕艷的年輕元帥,彷彿都就了大家心頭上的肉,不論她有什麼不好,大家的心頭,都彷彿是愁雲籠罩。
這個後院,包括後院的一切,都是洛水居的禁地。沒有主人的允許,什麼人都不可以隨意進來。漫天的花雨早已落盡,整個後院之中,除了偶爾可以看到飛簷獸角之外,漫天漫地的,就只剩下一片潔白。
若水只是一個人喝酒,喝醉了,一個人整夜,整夜地坐著,沉默如冰。因為恐怕那個外表堅強,其實內心柔弱的女子,會就此一蹶不振,所以,放心不下的鳳思藍,也曾經夤夜前來,在若水喝酒的時候,和她沉默而坐。可是,那個眼睛容不下砂子的女子,那個由不得別人看到自己痛苦頹廢的女子,一看到來人竟然是鳳思藍時,先是冷言以對,然後,只用了幾句話,就將鳳思藍嗆得要命。從此,鳳思藍再想進來,也只能遠觀,不敢靠近。
夜幕無聲,只有遠處的笑聲和斛盞交錯的聲音,那些不論是歡笑,還是粗魯的聲音,就如遠山縹緲的花香一般,一閃而過,一飄而散。遠遠地聽來,使得這一片寂靜之中,彷彿在遠天之外,空氣靜止,與世隔絕。
小亭之中,泛著溫暖色澤的燈光之下,兩個女子,兩種表情。那個頭也不抬的,只管手起杯落,杯杯不停。而那個愁腸百結的,則目雕似地立在一側,明明暗暗有陰影落下,只看到她輕如空氣一般的歎息。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那是一種煎熬,更是一種懲罰。心不動,則靈不動,靈不動,平安度厄,心一動,則靈動,痛不欲生……這痛和無奈,那種被離棄的彷彿如天高夜寒般的淒涼感覺,彷彿是深長在骨髓裡的刺釘一般,即便親密如雪隱,也只能同感,卻不能同受……
從單純的執著,到冷漠的放棄,這其中,又是怎樣的疲憊?
冷風,帶著冰雪的刺骨,吹過若水因為酒精人作用,而開始發紅、發燙的臉頰,她晃了晃頭,將飄到眼前的髮絲拂開,然後垂下頭去,又開始了自斟自飲。
再喝下去,是不是,就能忘記你……
綠蟻碚新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已雪,能飲一杯無……
忽然間,有一個小小的身影,輕巧地一縱又一縱,迅捷地越過重重欄杆,向著二人歸來。明明暗暗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微黯的夜裡,可以看出,那是一個冷冷的少年,唇角剛毅,眉目淡定。那人,正是少年亦辰,而他此時來的目標,正是若水正在喝酒的小亭。
「若水……」亦辰氣不喘,頭不抬地在若水的面前站定,望著那個依舊不停地喝酒的女子。忽然無聲地歎了口氣,開口,低低地叫了一聲。若水轉過頭去,望著亦辰少年英俊的臉。難得地扯了下唇:「啊,辰,你來了……」
「是的……」亦辰抬起頭來,望著若水在燈下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重重地抿緊了唇。
若水端著酒的手,還停在唇邊。此時,卻被雪隱溫柔卻又堅決地奪去了。雪隱幫若水將散開的扣子扣好,然後望了一眼亦辰,轉身,離去了。
要知道,此時的亦辰,已然是若水的左膀右臂。在若水頹廢的這一段時間內,在若水忙得分身無暇的這段時間內,都是亦辰,在打點一切。此時的他。正是要將關於鳳思紅和鳳思橙動向的情報,一一報於若水知道。
又因為他和情內的人分工不同,各司其職,所以,不在自己管轄的範圍,雪隱自覺地選擇了迴避。當然了。雪隱的迴避,還有另外的一層意思,只是此時此刻的若水,不知道就是了……
若水指了指面前的座位,亦辰想了一下,上前坐下了。據他所說,太女鳳思紅和二皇女鳳思橙,早就住進了燕北太守所準備的驛站裡,鳳思紅一進到驛站,倒是安安靜靜。可是,二皇女鳳思橙,卻離開了繹站,一個人,左轉轉。右轉轉,最後進了燕北出名的勾欄院,紅袖樓裡。
紅袖樓前,早有人等候,一看到鳳思橙一行,連忙將他迎上了紅袖樓主樓的最高層。據亦辰所知,那裡,是紅袖樓的主子所居住的地方,也就是紅袖樓的禁地,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入內。
鳳思橙進入紅袖樓的時間,並不長,大約半個時辰之後,他就帶著手下匆匆忙忙地離去,然後回到了驛館之內。
在聽到這些的時候,若水的眉擰了一下。
要知道,京城之中傳來消息,王儲之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所以,相對於還穩穩地坐在太女寶座上的鳳思紅而言,現在的鳳思橙,更迫切地得到各方面的支持,以及要更廣泛地拉攏人心。
二人此來,相信鳳思紅是為了探聽鳳思藍的意圖,可是,鳳思橙,卻是懷著更複雜的心思而來。
今年冬之內,文瑾帝身體每況愈下。這也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所以,若是鳳思橙不能取得先機的話,那麼,此前數年的苦心經營,曾經為之付出過的一切的努力,都將在一夕之間,付諸東流。
若水相信,鳳思紅不會對她下手。原因是相對於鳳思紅所顧忌的鳳思藍來說,她這個小小的元帥,實在是不值一提,更何況的是,鳳思藍在側,他也是不收輕舉枉動,以免前功盡棄。
現在,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出,那個向來囂張得連天都不放在眼內的六王爺鳳思藍,是顧忌著這位年輕的元帥的,雖然,那種顧忌,更像是容忍,又或者是謙讓,可是,相信鳳思紅不蠢,暫時還不會在太歲頭上動土,無故地惹鳳思藍不開心。
可是,鳳思橙就不同了。要知道,比起地位還略遜一籌的他,現在最急的,就是要拉攏若水,因為,也只有若水,才看過鳳思紅髮病時的樣子,同樣,也只有若水,才能在某種程度上,牽制鳳思藍。
而鳳思藍——若水不得不用心深似海來形容他。
因為,從來都沒有人能看得出,他的那一雙藍眸的背後,究竟都隱匿著什麼,就如沒有人知道,他最真實的想法一樣。
可是,不論是鳳思橙的拉攏,還是鳳思紅的莫名的仇恨,若水卻都完全的,沒有放到心裡去。
她的心,自從經過獨孤情之後,感覺到累了,倦了,所有的凡塵俗事,都再不能入了她的眼。而此時的她,你讓她去為你拚殺開路,倒不如讓她抱著酒瓶子過日子。
看到若水怔忡著,亦辰再上前一步,忽然之間輕輕地喚了聲:「水兒,烈焰營中……」
亦辰的話頓了一下,彷彿在想著怎樣措辭。要知道,他前日接到線報,那個不可一世的太子獨孤情,那個將主子最後的尊嚴和真情都拋在腳下的獨孤情的地位,在近期內,突然發生著某種說不出的變化。
最明顯的是,他開始變得沉默,而軍中的主權,卻再也不是握在他的手裡,而是握在了他的那個遠道而來的,從來臉上都帶著神秘微笑的二皇子烈殞天的手裡。
而他的身體,彷彿差的厲害,很多人都看到,以前那個威武的年輕元帥,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太子,不過短短幾天時間,就已經是骨銷形立,風吹即散。而更多的時候,他會站在營帳之外,怔怔地望著天邊的某一個方向,靜默不語……
聽了亦辰的話,若水的眉間不由地痛了一下,清秀的眉,也擰成一股繩。她的放在几上的手,無聲地握緊,過了半晌,才靜靜地說了句:「烈焰軍營如何?」
那句話脫口而出,若水的心裡不由地又痛了一下。有些人,只出現在我們的生命裡,即便是曇花一現,也會變成永遠麼?為什麼,她的心,還是那樣的痛,她的痛,還是那樣的深?
那個人,什麼時候,變成了插在她心口的一條刺?拔出來,是痛,可是,若不拔出來,卻是更痛……
亦辰的眉動了一下,他垂下頭去,低低地說了句:「獨孤情似乎被軟禁,所有的權利,都落入了二皇子烈殞天的手中……」
亦辰的話,言簡意賅,卻也帶著雲淡風輕的冷意。他的話一說完,就緊緊的望著那個抿緊了唇的年輕主子,手心握緊,竟然有一絲絲的緊張。
選擇在這時候說起獨孤情,亦辰也是有私心的。因為,他不想他的水兒再受一次折磨,不想他深愛的女子,再一將地陷入到那個人的柔情裡去。
雖然亦辰並不知道獨孤情是否被軟禁,也不知道是否如他所推測的那樣,畢竟,生在王室之中,當權力和親情遭遇,當利益和親情遭遇,從來就沒有人會選擇後者。也可以說,親情,在那些人的心中,是最不值錢的東西,是最廉價的羈絆……
要知道,現在的若水正是心力交瘁的時候。且不說京城之中,關於她的畫像,早已傳得沸沸揚揚,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可是,任明眼人誰都猜得出來,矛頭,是直接的指向若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