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不再欺騙
我們,沒有人能容忍背叛……
若水被藍若握緊的手,頹然地垂下,那個哭過,痛過,累過,心碎過的女子,呼吸漸漸均勻起來。淚水消逝,滲透枕巾,可是,她就在這一片濕潤之中,了無聲息。
藍若知道,那是酒精的力量,暫時性麻醉了一切,暫時性地使她忘記了疼痛,也忘記了心痛,甚至忘記了片刻前發生過的一切。
「……」藍若的手伸起,撫上了臉龐,然後又放下。他的眸子裡的光,不停地變幻著,彷彿在取捨著什麼,又在度踱著什麼。
這一張薄薄的面具,是那麼的厚,那麼的重,重得彷彿可以將一個人的一生,換一種全新的方式來過。可是,這張面具,卻又是那麼的單薄,薄得連別人的眼都可以看得穿,他面具後的逃避……
天光透過緊閉的窗欞,慢慢地在整個屋子裡,投下一絲淡淡的,微弱的光。黎明前的晨曦,是一種近乎虛無的寂靜。若水就在這靜得幾乎聽得清自己呼吸的空間裡,慢慢地睡去。
藍若站在靜靜沉睡的女子床前,心裡無端地平靜下來。然後,他望著女子恬靜的睡顏,唇角有一抹笑,愈深,愈深……
不得不說,若水的一番話,就恍若霧散,夢醒。令他終於看見真實,也終於第一次清晰地看明白了自己的心……
看來,他得感謝這個女子的提醒。要知道,意料之中的打擊,遠比突如其來的痛,要來得輕得多,容易承受的多……
那麼,女人,我答應你,從此不再欺騙,從此。只以我的真實面目,來面對你……
藍若的手,再一次撫上了臉頰。再垂下來時,手裡拿著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逐漸明亮的,透著單薄色澤的晨曦,將整個房間鋪滿。燭光漸漸暗淡下來,最後,只變成一個微紅的點,閃閃爍爍。
在那個沉睡著的女子的床前,站著一個年輕俊朗的英挺男子。
那個男子。有著一張完美如刀削般的臉龐。長眉斜飛入鬢。眼神凜冽鋒銳。挺如山峰的鼻。薄如刀削的唇,襯托得健康的小麥色皮膚卓爾不群,英姿煥發。當然了,最神奇的。還是他的眸子,那是不同於平常人的墨黑,漆一般的暈染,斜斜地望了過去,卻是水晶一般的湛藍。
那瞳仁的藍,彷彿深海的極致,天宇的明晰,那樣的隱隱的冰藍。倒映著無數光點,彷彿湛藍天際裡。閃耀的群星。
那一個男子,再細細一看,赫然就是藍王府的六王爺,遠征軍裡的右路軍元帥,鳳思藍……
鳳思藍……
藍若……
床上精疲力竭的年輕女子。早已沉沉地睡去了,沒有能看到眼前的一幕,只有鳳思藍,一手握著面具,靜靜地望著沉睡中的女子,眼神複雜,沉重而且憐惜……
過了良久,他才長長地吐了口氣,來到寒氣襲人的院落裡,負手望天,若有所思。
「王爺……」有一個聲音,靜靜地從身後傳來,然後垂手立在鳳思藍的身後,原地待命。
鳳思藍微微地蹙了蹙眉,靜靜地說道:「坤,你左路大營,告訴阮副將,就說他們無帥在本王處,請他們屆時來接……」
「諾……」坤低低地應了一聲,然後卻沒有離開。
「對了,烈焰營中如何了……」鳳思藍得知若水夜探烈焰帥府,當然知道她即將面對什麼。於是,他不惜孤身前往,險險地救她一命,可是,他更相知道,若水受傷,那個人,又如何了……
「太子受傷,所有烈焰眾將原地待命……」坤的話,還是一貫的簡煉而憶簡潔。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只是,宮元帥傷重,呂梁前去救援,不料為烈焰楚歸所擒……」
「本王知道了……」一聽到呂梁前去救援,鳳思藍的眸子微微地縮了一下。若水營中的爾虞我詐,他是早就知道的,可是,呂梁見若水被困,捨命救援,這倒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要知道,八副將之中,除了來路不明,但對若水忠心耿耿的阮玉、司馬烈、唐傲之外,還有各懷心思的呂梁、楊海等人。此時,呂梁卻是為何,要救若水於危難之中呢……
卻不知,那個女人聽了這個消息之後,又會作何想呢……
坤悄無聲息地離去,鳳思藍還站在原處,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低喝了一聲:「來人……」
「王爺……」隨著鳳思藍的聲音,兩側的廂房之內,瞬間就湧出了數十個大漢,那些人,一身的黑衣,眼神鋒利,長身玉立,此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院落之中,猶還帶著屋子裡濃濃的熱氣。
那些人,身高不等,胖瘦不一。只是,每個人的臉上、身上,都帶著一種長年軍伍的戾氣,還有殺氣,一看就知道,這些人都是長年征戰的英銳。
「乾,你帶你的小隊,負責保護宮元帥,直到她安全回到軍營之中……」
「震,你帶你的小隊,帶口住給沈參將,要他今夜三更時分,帶人埋伏在三里跋,本王稍遲會和他們會合……」
「諾……」所有的人,齊齊躬身,然後一陣風一般地朝著不同的方向,轉身而去。
天邊那抹白愈亮,愈亮,有什麼正要從那裡噴薄欲出。遠來的風,帶著塞外特有的,乾燥的氣息,吹在人的臉上,依舊是生疼,生疼。鳳思藍仰望長天,忽然微微地笑了起來。
看來,這一仗,很快就會結束……
若水是在第三天的下午,收到呂梁被擒的消息的。
當時的她,因為情緒極度的低落,又因為舊傷剛愈,新傷又來,所以恢復得極度的緩慢。
自己醒來之後,她就沒有看到過藍若,而此時,陪在她身邊的,除了阮玉、唐傲,還有鳳思藍。
鳳思藍此次的任務是伏擊四國。所以,當他結合內外力量,使用聲東擊西的方式,將四軒逼退三百里之後,就快馬加鞭地趕來了若水的左路軍大營。
這一次的相處,十分的微妙。若水沒有怒目而視,也沒有針鋒相對。甚至,在面對鳳思藍時,雖然還會想起曾經的刻骨的恨意,可是。她卻選擇了最簡單。也最原始的方法。漠視。
可是,鳳思藍的脾氣,似乎變得出奇地好。經常,他會耐心地來問候若水。然後又極其耐心地和她分析敵情,然後商量擊技之法。
似乎鳳思藍能明白,若水最大的心病是什麼。所以,當若水意有逐客之時,他就會轉開話題,直接地說到戰事上,或者是兵士的各種習慣習俗上。
通常涉及到這樣的話題,若水便會悄無聲息,然後聽之任之……
第三天下午的時候。鳳思藍正在和阮玉,還有司馬烈商量著營救呂梁的事,就在這時,若水突然地出現地營帳之外。
她沒有驚動任何人,只是在帳外傾聽良久之後。然後默默無言地離去。
天宇沉重黑暗,猶如鐵幕布,天邊,有零雪輾轉而下,若水茫然地伸出手心,想去接零丁的碎雪,可是,那雪一觸及她手心的溫度,卻瞬間化為清水一滴。
原來,我們的手心,畢竟還有握不住的東西。
比如說年華逝水,比如說愛恨情仇,又比如說落花流水,又比如說,指間雪……
若水抬起頭來,望著來到塞外的第一場雪,望著天際紛紛而落的碎碎點點,忽然怔忡起來……
那日的傍晚,還在帥帳之中養傷的獨孤情忽然接到了一封沒有署名的住,那上面,就只有三個大字「洛水居」。
獨孤情認出,那是若水的字跡。
於是,接到那一封沒有署名的信後,獨孤情放下手中的一切,即刻快馬趕去,然後,他就在那個落紅遍地的小橋旁邊,看到了若水的影子。
冬天的腳步,已經近在咫尺,寒風刺骨。而漫天的落紅,早已變成了一地的枯槁,變成了一堆沒有顏色的塵埃。
天際有零丁的碎雪,漫天而下,彷彿細細地輕簾,在風中,輕輕地搖擺。
紅泥小火爐,綠蟻碚新酒,晚來天已雪,能飲幾杯醉……
一步一步地走近,獨孤情的心,也就跳得愈加的厲害。他癡癡地望著那個令他朝思暮想的背影,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下一個瞬間的瞬間,那個女子,就會猶如落在眼前的雪花一邊,一個不小心,就會消失在眼前,消失在誰也找不到的雲天之外。
若水手持玉杯,卻沒有倒進口裡,她靜靜地坐著,靜靜地,在小亭裡發呆。
頭頂,是千古不變的星夜,身邊,是溫和得幾乎溫暖的燈光,那樣的溫和的淡然的火苗,輕輕地舐——著她的臉龐,襯著亭外零雪不停地紛紛而下,作為黑與墨的背景,使那個清新如白芷花的女子,身上驀地有了一種溫潤如陽春白雪一般的柔和之美。
獨孤情輕輕地走近,站在橋頭,卻不敢上前,他怔怔地望著若水,眸子裡閃過憂傷的,心痛的,內疚的,還有眷戀的光,那樣的光,相顧交替,最後變成一種癡念。
「女人……」他開口,彷彿怕驚擾了什麼一般的,小心翼翼。
若水就在一剎那轉過頭來,映著漫天的冷月之光,那個燈下的女子,臉色蒼白,神情迷惘。一向清亮如水的眸子裡,第一次浮出茫然不知所措的、疲憊不堪的光芒。
而且,她的人,瘦得厲害。原來稍微尖的下巴,此時變得更尖,更小。而且,她的臉色,非常的蒼白,襯著一身月白色的長衫,顯得她的整個人,就彷彿是在黑夜裡無聲地浮出的精靈一樣,輕靈得沒有一絲聲息,輕靈得,沒有一絲的煙火氣息。
獨孤情的心,再一次,無可抑制地痛了起來。
「你來了……」若水啟唇,淡淡地吐出了幾個字,然後對著他舉了舉手中的杯:「來,陪我喝酒吧……」
獨孤情的眼神凝了一下。
順著若水的手指望去,他看到,那滿桌的,滿地的,都是空空的酒瓶子,而女子的手中,正握著一支剛剛打開的酒。而她的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指尖,和手中的玉杯,幾乎同色。看到獨孤情一呆怔,她指了指面前的空凳子,就在滿堆的空瓶子側邊,靜靜地微笑。
可能是近期喝了太多酒的緣故,若水的精神很不好。而且,她喝酒的速度,比起平時,也足足地快了一倍。就在獨孤情風一般地掠過小橋,向她疾風般地逸過來時,她已經接連不斷地灌下了三杯。
「來,喝酒吧……」若水的話不多,語氣也很清晰。聽不出喜怒,也感覺不到不滿,而她話裡的隨意和熟稔,幾乎令獨孤情覺得,兩人又回到了曾經相守的一月時間。
記住一個人,可能只需要一個瞬間,可是,要忘記一個人,卻需要多少個時光流年……
「我想,我應該感謝你的……」若水的話,還在繼續。
背上的傷,也還在痛,隨著她不停地灌酒和斟酒的動作,將背後的傷牽動,她微微地蹙了蹙眉,再想伸手時,獨孤情已經伸出手去,輕輕地按住了她的手,搖頭:「我來……」
獨孤情的手,溫暖而又粗糙,按在若水冰涼的手上,有一種令人驚心的熾熱。那樣的溫度,生生地灼痛了若水的心。她的手抖了一下,然後快速地縮了回來,微笑:「好,你來……」
酒,汩汩地流入白玉製成的酒杯,桂花的馥郁的香氣,隨著遠來的風,淡淡地流散在風裡,兩人都沒有說話。
斟滿了酒的杯,輕輕地落在若水的手心裡,若水接過,然後一飲而盡。
獨孤情沒有動。
他癡癡地望著若水,彷彿在望著失而得得的珍寶一般,整個人的眸子裡,都是近乎狂熱的執念。
這個女人,是他的,只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