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鳳九受傷
那樣的她,何其沉痛,何其心痛,何其悲哀,卻又何其絕望……可是,卻也是何其的陌生?
沐風忽然苦笑,不由地,他想起了第一次看到她時的樣子……
那時的她,單純而且明朗,一心只想著賺錢,然後可以過上更好的日子……可是,時光走得那麼急,走得那麼快,而今的她,已貴為一國大員,當然,再也不是他在明月樓裡初見的那個,一說起「錢」,也就是銀子時,那樣笑得眉眼不分,欣喜得無比滿足的,年輕的,女扮男裝的少女了……
變了麼?都變了麼?
他曾經為她付出了那麼多,那麼多,可是,到了今天,卻連她最原始的純真,都已留不住……
錯了麼?都錯了麼?
那麼,錯的是他的付出,他的認定,還是這個太過殘酷的異世……
失去了麼?都失去了麼?
他失去了那個將所有的銀票,都遞到自己手裡的信任,還有那願意緊握住自己手時的熾熱麼……
原來,你我,隻身在紅塵裡打滾蹉跎,到了最後,卻都已記不得自己當初時的樣子……
若水靜靜地站在雨裡,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地落下。任雨水混和著淚水在臉上、身上凝結,消散,消散,再次凝結。可是,她只是靜靜地站著,悲哀到幾乎窒息的眸子裡,閃過複雜的、不解的、心痛的、還有難以置信的光。
黑暗中,她動了動唇,卻什麼都沒有說。雨簌簌落下來,打濕她的頭髮。而她,隔著稀疏的雨簾,望著那個曾經無比熟悉的男子,彷彿有一堵透明的牆壁隔在他們中間,無論如何。都再無法看清他的模樣。
遠來的風,攜著雨水,吹過兩人的身體,宛如利刃過體。
要問麼?
要了結麼?
可是,不是所有的答案都美好,不是所有的結局,都是我們想要……
罷了罷。罷了罷……
黑暗中的女子,唇角弧形稍彎。微微地露出了一個不明意味的笑,那個笑容,在夜色裡宛如虛幻一般。然後,她抿緊了唇,棄劍,轉身,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身後的雨,猶如淚水無聲而下。而她的心,卻能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刺骨的悲涼,都被這雨浸透。浸濕,變得冰涼,冰涼……
原來,在我們的不算漫長的一生裡,每一樣東西。都在不斷地變化,乃至失去。每一個夥伴,都只會相伴一程,然後偏移我們的軌道,會離開我們的生命。而前面的路,還要我們一個人,走下去,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淺淺時光裡,歡樂,永遠是屬於昨日的記憶,沒有時間可以重來,也沒有時間可以重溫,我們,即便可以回得了過去,卻再也回不到當初……
千秋功名,一世葬你,玲瓏社稷,可笑你我,卻無君王命。
女子的身影,漸漸地遠去,沐風就站在雨裡,從心底漫出的寒冷、依然彷彿要把他全身的血凍得凝固。
雨越發下得大了,席捲著身體。也吹動一身紅衣女子那一頭如墨染的長髮,將沐風的心,吹得生疼,生疼……
女子的身影,漸漸地遠去了,漸漸地和遠方的黑夜,融為一體……而她眉間的吃驚,還有痛心,卻永遠地鐫刻在沐風的心裡,原來,這世上,有些人即便不需要姿態,也能成就一場驚鴻。可是他,卻不是這場驚鴻的開始……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問為什麼,也沒有責備他半句,然而,他就在這如水的沉默裡,任內疚和慚愧將自己完全淹沒……
他終於,都失去她了,不是麼……
蒼茫歲月,並肩攜手,那一段美好時光,宛若開在深夜裡的絕世的曇花一般,稍縱即逝。而她,只是遠天裡的風景,從未得到,就已經失去……
漢霄蒼茫,牽住繁華哀傷,彎眉間,命中注定,成為過往。女人,你可知道,你的路途,從此不見我的蒼老。
可是,我卻會永遠地記得你……
若水走在如幕一般的雨裡,雨點星星,紛紛而下。將她的長髮淋濕,然後一縷一縷地貼在臉上,她的呼吸也是沒有溫度,逐漸蒼白得一點血色的臉,彷彿是早已跌落在髒水裡的花瓣,怎麼看,都看不出,還有一絲生氣的樣子……
她的心,在痛,茫然不知所措。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改變了她,抑或是改變了他……
如果說,做每一件事,都需要理由,那麼,她的沉默,還有寬容,是否也要為自己找個理由……
沐風,是她來到這個異世裡的,第一個朋友,以至於很久以來、她都一廂情願地認為,他們會是一生的朋友,可是,彷彿有毒的籐蔓擋住了陽光,也奪去了笑。有什麼,在扭曲著人的心,腳下的土地,不知什麼時候被割裂了,他們的距離,漸漸地變成咫尺天涯……
腳步開始踉蹌,冷雨更重地打在臉龐,可是,若水還是一步一步地向前,一步一步地,走向不可知的未來……
面前,仍舊是一片黑暗,夢裡的江湖,她忽然開始想念,那曾經握在手中蒼涼的歲月,以及那一片燦爛的江湖。
夢裡的江湖,百花齊放,人來人往。
如果說時光可以倒流,可以回到過去,她寧願,永遠都沒有經歷方纔的那一幕,但願自己的,還有對方的劍,從來都沒有插進過對方的肩膀……
她更但願,他們,從不相識……
紅塵初妝,山河無疆。原來最初的面龐,終是無法碾碎夢魘無常,終是無法成就,命格無雙。
鳳九是在黎明前歸來的。
他站在若水的門口,舉手敲門,小心翼翼,彷彿怕驚動了什麼一般。
若水並沒有睡。
她在貝兒的幫助下包裹好傷口,然後開始靜靜地運功,療傷。
可以說。沐風的行為,雖然令她意外而且痛心,可是,她卻必須暫時放下,不去想它。
那是因為,有一件或許是更重要的事,正在京城之中。慢慢地傳了開來。那就是,街頭上。這兩天,忽然出現了好多手持畫像,尋找一個年輕女子的事情。
那一個女子,雙眉如黛,眸如秋水,一身華麗的宮裝,更是襯得她傾國傾城,美奐美輪。
當然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因為,最重要的是。這個人的五官,竟然酷似若水……
而今晚,她就是為了這事,卻找驚魂的,並限驚魂用一天的時間。幫她找出對方。誰知道,才一出門,就遭遇了那一場永遠無法回首的刺殺……
一句「誰」剛剛出口,那個一向離經叛道的鳳九,就毫不猶豫地從窗子裡跳了進來。
若水抬眼一看,大吃一驚。
原來,鳳九渾身是血,頭髮散了,右手吊在半空,搖搖晃晃,彷彿沒有一分的力氣。
「怎麼回事?你怎麼了?」若水看到渾身是血的鳳九,心痛的問道。
從來都沒有看過如此狼狽的鳳九,若水霍地起身,在鳳九準備倒下去的時候,準時地扶起了他。
鳳九看了看若水,眸子裡流露出寬慰的光。然後,彷彿忽然間力量完全地,從身體裡消失。他還未來得及回答若水的任何一句問話,人,就朝著一側,斜斜地倒了下去。
血,從他的身體裡流出,浸染了他腳下的土地,而他,眼睛還是直直地,溫柔地望著若水,下一刻,就毫無預兆地跌落。
然而,一隻蒼白到毫無血色的手,快速地伸了過來,在他即將接觸大地的時候,準確地扶起了他。下一秒,若水的手,就搭在了他的脈上,還是幫他細細地探脈。
弦脈微弱,幾不可查。若水心裡一驚,連忙扶著鳳九上床,然後開始細細地幫他查看傷口。她身邊的人,本來就不多,可是,卻都在此時,以特有的方式,漸漸地離她而去麼……
鳳九的人,就在觸到若水的身體時,就已昏了過去,現在的他,臉色蒼白地躺在若水的床上,呼吸細微,神色安寧,彷彿只有回到這個女人的身邊,他的心,才能真正地放下……
若水顧不得召喚貝兒,連忙拿過藥囊,然後開始幫鳳九細細地檢查。
他的五臟,已經開始移位,他的左臂,已經斷掉,就連他的經脈,都已經嚴重地受損,怕這一次,沒有十天半個月的勤奮療傷,是再不能到處跑了……
忽然間就想起,這個男人,自從跟在她的身邊,就很少出現現在的樣子,忽然間就想起,無論什麼時候,只要她需要,他都會無條件地付出。
若水肩膀上的傷,又劇烈地痛了起來。因為剛才劇烈的活動,已經觸到了她的傷口,而今,傷口裂開,血又從她的肩膀洶湧而出,染濕了包裹的紗布。那樣的大面積的浸染,就彷彿初冬的第一場雪,雖然表面無聲無息,可是,那涼意和冷意,卻早已滲透四周的空氣。
有一種傷,傷在肌膚,痛,卻在心裡。即便癒合,也只是表面,歲月漫長,你只要輕輕一觸,卻依舊痛入心扉……
而今,鳳九又躺在床上,若水的心,又止不住地抽痛了一下。她先小心地幫他接筋續骨,再用真氣幫他療傷,然後才喚過青兒,囑她扶他去好好地休息。
肩上的紗布,再一次被血水浸透,她一層一層地解開,然後重新包裹起來。染血的紗布,就在桌前,扔了一地,若水在忙完這一切,稍事休息的時候,忽然間,又想起了沐風的臉上,彷彿早已凝涸的殺意……
可是,日出桑梓,陽光煥彩。當又一天的烈陽籠罩大地,她出征的時間,也已經到了……
下一段,將是一段新的征程,下一段,將是一場全新的風景。下一段,將會是更嚴酷的考驗……
而她,無論身邊的人有多少要離開,她都還要一個人,不露聲色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