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慎微在門口等了已經有一會了。()
那個人還沒出來,不過他要收拾的東西比較多,畢竟是國際航班,一去可能就是幾年。
「朱老闆在樓下等了。」他忍不住敲敲門。
樓下,朱黛的車正停在門口。那人相對得比較有耐心,活了幾千年的人了,不在乎這一時半刻的。
又過了一會,曲艷城才終於打開門,拖著拉桿箱。車慎微看了看,其實他東西也不多。就是一個背包,一個小箱子。
「沒什麼忘帶的了?」
「嗯,都帶上了。」
他們下了樓。朱黛幫他們把行李放上去,就將車開往了機場方向。這一次,車慎微回廣州,而曲艷城去美國。
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到。
車上,他們都沒說什麼話。反倒是朱黛,問曲艷城一些美國簽證的問題。看樣子,這個人估計打算出國旅遊。
這也太遵守規則了……曲艷城忍不住笑他,說,你想去隨時都能去,需要什麼簽證?
「總不能太亂來的。」朱老闆皺皺眉頭,覺得這不太好。
「美國有什麼意思?你適合去澳大利亞,滿街都可以找到親戚。」
曲艷城說著,在紙上寫了一個中英文地址交給了車慎微。這是他在美國的住址和聯繫方式。車慎微說,我估計要寒暑假才有空過去。
「來啊。室友是個意大利人,估計下個月就搬走了。你過來的話可以住我那。」
「真的啊?坐公交車能到嗎?」
「哦,下了飛機場,然後先坐大巴,換班車,班車到了,往山上走半個小時左右。不過山腳可以租自行車。」
「……有點嚇人,還是算了。」蹬著自行車上坡是一件苦差事,車慎微不太有自信能連續蹬半個小時。
曲艷城笑笑,沒說什麼。
車很快到了機場,把車慎微放在了二號航站樓。曲艷城的航站樓要再往前,不過那個人跟著他一起下來了,順便還帶上了行李。
「師叔,你是不是走錯了?」他問,「這好像……」
「沒走錯啊。」曲艷城說,「我是要回美國,不過是半年後。」
車慎微呆住了。
「那現在這是?」
「我和你一起回廣州。」他去辦了值機,把行李托運了,「太久沒回去,很想回去看看。」
他和車慎微買了同一班航班。
登機前還有一個小時,兩個人買了午飯,坐在店裡。因為是中午,餐廳裡擁擠喧嘩。他們挑了個角落坐下,邊聊邊吃。
「我挺好奇的,你幹什麼放棄大考核?」他問,「當仲裁人不是你一直想的事情嗎?而且,你過關的可能性也很高。」
「……師叔,你都能聽見的。」
「我是能聽見沒錯。但就是想問問。」他望著車慎微,笑容乾淨好看,「是因為,原本重視的東西,忽然不重要了嗎?」
「這個……呃……」
那人皺著眉頭,糾結了一會。過了很久,他才說,大概是因為知道了自己的渺小吧。
「你已經很強了。」
「不,這和強不強沒什麼關係的。說實話,如果一直追逐力量,那就永遠無法安定下來。」他點了點頭,像是在肯定自己的話,「雖然變強是好事,可是,很多事情不必用力量去解決,也不必用強弱來評判。我原來一直都在追逐昆春君的腳步——也就是師叔的父親。希望像他一樣成為機關法器的精通者,希望像他一樣,進入昆門,甚至超越他,成為仲裁人……」說著,彷彿有些不好意思,他咳了一聲,忍不住笑了,「但是,人總要走自己的路的。」
自己的路……
曲艷城柔和的神色中,浮現著一種悵然。他有自己的路嗎?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塊海綿,瘋狂地吸食著水分,無論是淨水還是污水。
他很小的時候,就想過那些可怕的事情了。人是多可怕的動物,他比誰都要清楚。
「我很羨慕你。」他說。
「哎?」
「你知道自己的路啊。不會迷失方向,不會半途而廢。」他雙手握著那杯咖啡,水蒸氣將面容氤氳了,「可是,我不一樣。」
「沒有什麼不一樣的。」
「你知道這樣活著,是什麼感覺嗎?」他忽然伸出手,快速用手指點過餐廳裡坐在他們附近的人,「這裡每一個人的思維,我都能聽得到。開心的,難過的,齷齪的,不堪的。那個男人——」他指了指左邊一個背對他們的、穿黑西裝的男子,「那個男人其實準備搞一次旅途外遇,他的妻子懷孕了。他對面的那個女學生,準備騙她外婆的錢,用來出國旅遊。似乎不是多大的事情,可是,當你無法選擇迴避聽見這種事情的時候,長年累月,你也會和我一樣。」
車慎微眨了眨眼,也不知道聽懂沒有。曲艷城歎了口氣,其實他真的不確定。車慎微就是那種天生正能量滿滿的年輕人,或許,這樣的人,才能承受得住這樣的能力。
「還有呢?」他問。
「還有?」
「嗯,除了他們,其他人的想法呢?」他左右看了看,想要挑一個例子,最後,選擇了一個正在哭泣的女孩子——那是一對情侶。「她?」
「她的男友剛剛提出了分手,理由是喜歡了其他的女孩子。」曲艷城稍稍往那裡轉了一眼,「不過男孩子撒謊了。他家裡生意失敗,欠債很多,所以不想拖累她了。」
「這不是很好嘛。」
「可是有不好的。」
「你不能因為那些不好的,就忽視那些好的啊。」
「你的可樂裡如果有一滴尿,你還能喝得下去嗎。站著說話不腰疼。」曲艷城直接說了個極端例子,堵得車慎微差點把飲料噴出去,「那邊那個戴眼鏡的灰白頭髮,他是個戀童癖。」
「呃……這個……他準備做什麼?」
曲艷城聽了半分鐘左右,只能用手扶住額頭,「你還是別知道了。」
不過就在這時,另一個思維竄入了他的腦海。
——來自於那個灰白頭髮身後穿黑衣服的年輕人。
「那個人……」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讓車慎微轉頭看,「他想行竊。」
年輕人的手已經伸了過去。就在這時,車慎微突然站了起來,快步走了過去,擰過了那個人的手。
那人哀叫一聲,想要用力掙開,卻被車慎微死死抓住。至於那個差點被偷的灰白頭髮則是手忙腳亂收起了手機,但是慌亂中一下子將手機摔在了地上。它滑了出去,停在了曲艷城的鞋尖。
他把手機撿了起來。手機主人匆匆忙忙想來拿,不過他已經就著那個人剛才看的東西翻看了起來。
「連碼都沒有啊,你這都可以作為罪證了。」他嘖嘖兩聲,看了看總文件夾,大概有上百張兒童特殊照片,簡直是戀童癖的天堂。
「還……還給我!」
那人心虛,聲音都在發抖。曲艷城只是抬眼看了看他,眼神冰冷。
「——明天晚上七點到八點,你鄰居出去散步的時候,你最好別打他們家女兒的主意。」他說出了那個人內心的想法,看中年人的臉色漸漸變得慘白,「我可是隨時盯著你的。你在天河區嗎?那裡的房子可不錯……」
然後,手機被他扔進了旁邊的咖啡杯裡。那人什麼都不敢說,戰戰兢兢地轉過身,踉蹌著逃出了餐廳。和他一起逃出去的還有那個慣盜,兩個人也算有緣。
曲艷城扔了那杯咖啡,車慎微已經坐了回去,對著他傻笑。
「……你笑什麼?」
「這不是挺好的嗎。」
「好什麼好。一個小偷,一個變態,每天都要聽這種人內心最深處的念頭,你簡直沒法想像那是什麼感覺。總有一天,我崩潰的時候,說不定也會走上那條路。」
「不會的。」車慎微說的很篤定。
怎麼就不會呢,這個人,總是這樣自說自話。
曲艷城也拿他沒辦法。相處那麼久了,卻也習慣了。這個年輕人有一種莫名的自信,甚至可以輕而易舉感染其他人。
好像太陽一樣。
「如果你有一天受不了了,那還有我啊。」他替曲艷城重新買了一杯咖啡,推到對方面前,「我可以開導開導你,你不是說我腦子很乾淨嗎,就當是喝白開水漱口了。」
這比喻得亂七八糟的,誰會把自己比作漱口水啊?曲艷城笑了,但又覺得他說的沒錯。和車慎微在一起的時候,他的思維是那麼乾淨,清爽,如同清澈的歌聲,有著很強的穿透力。
「像剛才那樣,不是很好嘛,有這樣的能力可以幫到其他人,也能幫到自己啊。」
「登機了。」
「別急啊,都在排隊呢。」登記處前面排了一條長長的隊伍,在商店前打了個彎;曲艷城看了眼自己手裡的票,他買的其實是能夠提前登記的貴賓艙。
不過他還是跟著車慎微排到了隊伍裡。四面八方湧來的思緒裡,他能夠追逐到車慎微清晰的思緒,像是沉靜在一條清澈的河流裡,遠離外界的一切灼熱或者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