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仲裁已經確定,並且有八名被他推舉的元老。「元老」這個職位的設置只是用來制衡仲裁,以免出現像昆藥師這樣極端的仲裁人。當年昆藥師坐鎮時,可以說是刑責必重,不留任何餘地的。
但是在一開始兵荒馬亂毫無王法的年代,仲裁人可以說是必須的。而它正在漸漸地轉變為一種象徵,以至於到了昆慎之這一代,仲裁人幾乎沒有再干涉過什麼重大的事務。昆麒麟更是個沒事情從不會去招事情的,沒有仲裁事務,十二元老也沒有用武之地。
在謝帝桐推舉的名單中,樂陽也在列。他曾經做過的事情被輕易解釋為了昆麒麟的污蔑——為了掩蓋自己是祖麒麟的身份。
既然昆麒麟此時下落不明,也沒有人能夠解釋這個說法到底對還是不對——因為介入過這些事情的人都已經死了。
「可你要如何證明昆麒麟就是祖麒麟?」
昆門道觀內,儀式剛剛結束。冷弦看著枉死門外聚集的人群,忍不住問他。
——萬一昆麒麟回來了呢?
「而且,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
「吃了一些樂陽的頭髮,就讀到了他的記憶。這就是為什麼我必須把樂陽變成長生仙,他能幫我們很多忙。」他問,「你們都已經刻意不去閱讀食物的記憶了嗎?」
「記憶會混雜,混雜到後面,說不定就會和以前那些自殺的同族一樣瘋了。」他說,「對了,你說樂陽失憶了?」
「嗯。」
「你確定轉化為長生仙,不會讓他恢復記憶?」他指了指遠處獨自坐著的樂陽。雖然外面全都是人,但所有人都可他保持著距離,「萬一……」
「無所謂了。如果他幫我們,那是最好。如果他不幫,而去幫昆麒麟……」謝帝桐輕輕笑了,「祖麒麟的身份已經曝光,他也無力回天。就如同你說的,記憶會混雜。在他失憶的那段時間,我是他所有的記憶。」
而就在這時,他們注意到有一個人走到了樂陽的身邊。冷弦以為那是樂陽從前的朋友,沒有在意。但是那個人突然拉起了樂陽,擠入了人群之中,向著大門外走去。
「樂陽被人帶走了。」他望見那個人的身影,「是金召。」
門口的人太多,冷弦一時之間也無法追出去。而謝帝桐卻像是毫不在意般,轉頭應付旁邊的客套。
「喂,他……」
「我知道了。」他說,「過一會,他和他的朋友敘舊完,也差不多就回來了。」
——事實上,金召的離開並不順利。樂陽一直在掙扎,很多次險些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他帶著這個人到了車裡,直接將車開了出去。樂陽的神色很不安,問,「你到底是誰?」
「……你夠了沒有?」
「停車。」
「別裝了,這裡沒有其他人。」他加快了車速,「這一次你又想做什麼?」
「我忘記了以前的事情。如果你能告訴我,我會很感激的。」
金召的神色僵了僵,但是沒說什麼,只是用手掌重重敲了敲方向盤。
「……這要從哪裡說起……你真的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
「你再說一遍?」他把車靠邊停下,看著樂陽的雙眼,面色有點兇惡,「你發誓?」
車裡陷入了短暫的靜默。樂陽一時沒有說話。過了一會,他忽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這人怎麼這樣,怪好玩的。」他笑著說,「我騙你幹什麼呀。」
他一笑,氣氛就變了。金召也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半天沒說話。
「我以前是不是幹過特別多壞事?」他問,「不過我不記得了,也不知道想不想有人告訴我。其實不知道也挺好的,說實話,我挺怕別人告訴我的。」
「什麼都不記得了?昆門的事情,昆麒麟和丘荻的事情,唐家,還有……還有俠門。」他問,「你全都不記得了?」
樂陽搖了搖頭。
「冷弦他們說你是俠門的前任掌門金召,我才知道你叫金召的。」他說,「對不起,我全都不記得了……」
金召怔在那裡,他感到了一種無能為力——當時樂陽還沒有清醒,他們一起住在杭州的一處民居裡,瘋瘋癲癲的樂陽完全聽不進他的話,就像個孩子一樣,想哭就哭想叫就叫,他也沒有帶孩子的耐心,經常在被吵得受不了的時候動手。但是現在對著這個人,自己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有的時候覺得,乾脆給這個人一刀算了,反正大家也是有仇在的。
「那你至少告訴我,他們是什麼人?」他說。
樂陽搖頭,「我不能說。」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不能說。」
「他們脅迫你了嗎?」
「沒有。」樂陽笑了笑,「我過得很好。」
「樂陽!」金召打掉了他正要打開車門的手,「你……」
他忽然發現,樂陽的動作很穩定,雙手沒有任何顫抖。
「你的病……」
「我沒事了。」樂陽收回手,「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走了。」
「你不許走,以前的事情,你不想知道了嗎?」金召按下了車門鎖,按住了他的肩膀,「我會全部告訴你的。」
「不用了。」他說,「我想了想,如果不是什麼讓人開心的事情,也不用聽了。」
沒有什麼讓人很快樂的事情。第一個湧入金召腦中的畫面,只有冬天的黑龍江,他們倆走在從野冰場回去的路上,樂陽穿了太厚的冬衣,笨拙地滑倒在路邊。
可是現在,新任的仲裁曝出了昆麒麟的身份,樂陽失去了記憶,根本沒有一點阻攔。
「他們想殺昆麒麟,你不阻攔嗎?」他的聲音有些疲憊,「還是說,你——」
突然,樂陽打斷了他的話,「……金召,我有些餓了,必須回去了。」
這句話讓金召措不及防。就好像風馬牛不相及,這麼突兀地被說了出來。「餓了?」金召覺得有點好笑,「你……別岔開話題。」
「我真的餓了。」樂陽的頭微微低下,面色顯得蒼白了起來,「我要回去了。」
「餓了的話,我帶你去找吃飯的地方。」他沒有管這句話,將車繼續往前開,「現在才幾點?下午三點?你沒吃午飯?」
接著,他發現身邊的人在發抖——車內並不冷,可是樂陽抖得很厲害,像是落到了什麼冰天雪地一樣,連嘴唇都在發白。
「你沒事吧?」他問,「哪裡不舒服?」
「……我很餓。」他的頭越來越低下去,聲音輕微,可是,樂陽的眼神看向金召的方向。金召伸手想碰他的額頭,摸一下他有沒有寒熱。
就在這時,樂陽突然用力抓住了他的手,顫抖著抓下來,雙唇微微開合,喘息急促了起來。
「樂陽?」他不得不暫時停下車,想將手掙脫出來。但是,樂陽的反應很不對勁。他雖然扔開了金召的手,卻在副座上蜷縮了起來,顫抖的更加劇烈——金召感到,這個人的手很冷,簡直和死人一樣冰。
「我要回去……」他輕聲說,「好餓啊……」
他仍然在抗拒飲食,所以並沒有吃謝帝桐為他準備的食物。然而,現在飢餓感鋪天蓋地般籠罩了過來,讓他陷入了一種絕望之中。
「前面有粥店,我帶你過去吧。」他把車往前開了一段,停在了一家粥店門口。車裡忽然響起了手機鈴聲,是樂陽的手機響了。
他摸索著接了電話,聲音很沙啞,把金召嚇了一跳——就好像很久沒有喝水的那種沙啞。
「我知道了……」通話很簡短,只說了幾句,樂陽就掛上了手機。他和金召說,「我要回去了。」
「怎麼了?你不是很餓嗎?」
「……有人發現昆麒麟在昆門道觀門口。」他說,「我要……回去了……」
昆麒麟回來了?!
金召還沒反應過來,樂陽就打開了車門,走到了馬路上。他追了上去,考慮要不要帶人一起回去。但就在這時,旁邊突然衝出了兩個人扭住了樂陽,將他拖上了路邊的一輛黑色suv。金召正要衝過去,被一個人攔在了面前——是周義。
「好久不見了。」他說。suv的車門已經關上了,裡面沒有掙扎的動靜,「大哥,一起敘敘舊吧。」
樂陽在車裡。金召只能和他一起上了另一輛車,車裡有人立刻將他的手拷了起來,鎖在了車窗拉手上。周義邊上車邊在看手機,嘖嘖兩聲,「看了消息沒?就在剛才,昆麒麟出現在昆門道觀門口了。」
「……他怎麼樣?」這一次的麻煩是避不過去了,金召直接問了昆麒麟的情況——據謝帝桐說,這個人失控了,成為了祖麒麟。可是他既然還能好好出現在道觀門口,似乎有點不對勁。
周義聳聳肩,「據說一切正常。所以現在,昆門道觀已經一片混亂了。」
昆麒麟沒事?那謝帝桐說的就是假話?
不僅是金召,所有人現在都處於這片混亂之中。
尤其是風尖浪口的昆麒麟——他正被堵在枉死門外,每個人都在用一種驚恐而提防的眼神看著他。
不妙。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一次,非常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