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座的冷琴一直抱著椅子,看著後座的他。
「謝帝桐和你怎麼認識的?」她的下巴靠在車背上,神色無辜,「我們都以為他死了,沒想到還會再見。」
「我忘了……」樂陽說,「剛才……」
話還沒說完,後車箱就傳來了巨大的響聲,有人在裡面劇烈掙扎。冷弦輕輕笑了,說,「那是俠門的前任掌門吧,真有精神啊。」
「俠門又不曾出過仙人,我怎麼知道那裡的事情。」冷琴扁扁嘴,「就記得那的人很難吃。」
「聊勝於無啊。被謝帝桐弄得,現在捕食太困難了。」後後視鏡裡,他的眼神落在樂陽身上,含著一種鮮艷的笑意,「聽說他想讓你也加入我們?」
「啊……太勉強了吧。」冷琴側著頭打量他,無論怎麼看,樂陽都只是個比普通人靈力稍稍強一點的人。
冷弦說,「我覺得很好啊。要有點新觀念和新風氣的加入嘛。哎,真是的,說著說著又像個老頭子了……」
他們和那一夜來的年輕人一樣,都是謝帝桐的「同類」——樂陽只能這樣來歸類了。在他們中間,他感受不到什麼同伴的氣息,有一種無形的枷鎖禁錮在彼此之間。
「你們到底是誰?」他問。
車已經開到了僻靜的工地外,冷弦停下車,等候幾個老人從遠處的馬路上過去。
「你還有多少記憶?」冷弦問,「你失憶了吧,如果全部都忘記了,那就只能從頭解釋了。這樣說吧,你小時候有沒有被長輩說過『再不好好睡覺好好吃飯,食仙人就要抓你了』?」
樂陽點頭。在道界,經常有大人用食仙人來嚇小孩。
「謝帝桐的事情呢?肯定有人和你說過的,食仙人的原型啊。」
「曾經聽過……可是他說,他是我哥哥。」
「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反正你快成我們同類了,他說的也沒錯……」
「哥,他還不一定呢。」
「我對小樂陽有信心啊。你也是,對年輕人要多有點信心,這個世界會越來越好的。」他說,「食仙人,食人魔……隨便他們怎麼叫吧,反正意思都差不多。我們曾經有很多同伴,不過現在死得只剩下十幾個了,能聯繫上的只有八個人。謝帝桐是唯一一個被抓住的,能逃出來也是出人意料。他很喜歡你,想讓你也加入我們。」
他一直看著樂陽驚疑的雙眼,像是在安撫著這個年輕人。
「你不要想得太嚇人。食仙人是不老不死的,這就是為什麼在最早我們被人們稱作長生仙。在很早之前,長生仙被國家或者部落作為祥瑞供奉,做出重要的占卜和預言。雖然吃下力量強大的人是一件不錯的事情,但如果只是為了活下去,普通的屍體也可以。」冷弦被染成褐色的頭髮讓他模糊的年齡,這個人不老不死的時候,應該只有二十四五歲的年紀,冷琴也一樣,「後來,人們不再需要長生仙了,他們被驅逐或者處死——沒有什麼誰對誰錯的,因為本來就是這樣的,時代性不可違抗,不被時代所需要的長生仙就和廢棄的齒輪一樣,理應被拋棄。」
樂陽的直覺告訴他,這個人和他之前接觸過的食仙人不同。無論是謝帝桐還是那個青年,他們身上都有一種近乎於閉合的氣質,只和自己認可的人接觸,或是只和自己的同類接觸,思想和行為還停留在他們所習慣的那個年代。謝帝桐已經算學習能力非常迅速的了,可樂陽還是經常能感受到這種閉合。
可是冷弦不一樣,他完全融入了這個世界。無論從思維還是文化上。樂陽問,「你今年幾歲了?」
「我是天寶元年的人了。」他苦笑,「真的是老古董了,唐前文物出土就上繳,不知道我能給劃分到幾類裡。」
「長生仙……是一個派門嗎?」
「與其說是派門,還不如說是種族。謝帝桐可以說是我們中間的瘋子——你不用訝異,真的,他是最壓抑也最瘋狂的那個。這麼多年了,他是唯一被抓的。在修行時我們只需要三到四具仙人的肉,可是他陸陸續續用了幾十具……這是個為力量所瘋狂的人,所以,哪怕你將會成為我們的一員,我也不希望你和他走得太近了。」他拿出了便簽紙和筆,寫下了一個電話交給樂陽,「他應該沒有給你準備手機這種東西,畢竟被關了這麼多年,還沒法適應時代。這是我的手機,有事情的話可以找我。我叫冷弦,弦就是管絃樂的那個弦。」
樂陽接過了號碼,從他的面色上看不出心事。一直在邊上玩手機的冷琴突然抬頭,說,「不要把哥哥的話當耳旁風。他讓你離謝帝桐他們遠一些,是為了你好。」
「『他們』?」
「對,他們。」冷弦點頭,「雖然長生仙的人不多,但是我們在行事風格和理念上也是有派別的。好像鷹派和****,嚴格來說,我們兄妹倆屬於****——和人類生活在一起,接近醫療系統,靠屍體過活。簡單來說,屬於『怎麼活都可以』。在長生仙裡,我們被稱作始祖派。至於謝帝桐……」
「——教主派。」冷琴皺皺眉頭,像是很不喜歡那些人,「算是『我想怎麼活就怎麼活』的那一類人,一群瘋子。」
————
就好像做了一個長久的空白的夢,昆羅衫從昏迷中甦醒。他看到的是一間明亮的房間,素色的,十分乾淨整潔。
緊接著是劇痛,彷彿是腦中被什麼東西用力劃過的痛楚。
他向上望去。自己的雙手被鐵鏈綁在頭頂,十根鐵釘從指尖刺入,釘入磚牆中。這就是痛楚的來源,顯然是在昏迷時被弄成這樣的。
這間屋子只有一扇門,沒有窗,因為全是白色的,所以讓人有一種錯覺,事實上它很狹小。遠處有人在說話,接著,漸漸有人走近了,房門被推開。來者一襲黑衣,面目柔和,正是天雪教主。
「昆掌門,可能要委屈你在這裡住幾日了。」他笑著,一個侍女端來一個食盒,裡面放著飲食。
昆羅衫感到指尖的痛苦伴隨麻木,傷口處開始發冷,「你想做什麼?」
「過些時日吧。」他走近了些。項青君身上湧動著一股甜香,讓人總感覺在哪裡聞到過,卻又想不起來,「還不是時候。」
「目的呢?」
「昆掌門,我們來說說你師弟吧,昆長歡。」侍女將食盒放下後便退了出去,留下他們二人,「他修行的是昆門道法?」
「天下道法殊途同歸。」
「不,我是說……」他皺著眉,望向了昆羅衫的雙手,「他和你一樣,能喚出麒麟嗎?」
「……你想說什麼?」昆長歡身份敏感,讓他有點起了警惕。如果被人知道師弟是祖麒麟,那隨之而來的就是一場軒然大波,「他是我師弟,素來頑劣。」
「素來頑劣?恐怕不止吧。」項青君的聲音中帶著一種柔和的笑意,正在真相周圍游離,「他的力量很強。難道昆掌門沒有發現?這個人……」他緩緩抬眼,這個人的眼瞳很黑,彷彿點墨,「是我從未見過的強大。」
十指被定住,他無法畫出法陣召喚黑麒麟。喚出麒麟需要繁複的道術,儘管隨著兩者的熟悉,麒麟和人之間會越來越融洽,在今後甚至可以由心而動,但是在眼下,自己這樣的情況根本不可能喚出麒麟。
「你在這裡,他也一定會來。」
「他來了,你就會後悔的。」
「會麼?我只是好奇他到底有多強。越是強大的血肉,就越是能令我滿足。」他突然湊近了昆羅衫,手指沾到了上方的血跡,放入口中,「在他來之前,只能拿昆掌門當開胃菜了。」
「你到底在胡言亂……」
他的話還未說完,項青君已經打開了那個食盒。裡面裝著的並不是他原來所想的飲食——在一開始,昆羅衫根本沒有看出那是什麼,直到他把裡面的東西取出來。
這是一顆人的頭顱,天靈蓋已經被鑿開,露出裡面紅白交錯的腦髓。
「人的頭顱可以說是身上最美味的部分了。」他一邊說著,一邊用銀勺舀出了一些腦髓,放入口中,「其次是什麼,你知道嗎?」
「……你……瘋子……」
昆羅衫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幕。這個人在食人,就在自己的眼前。他甚至可以聞到那裡的血腥味,儘管濃烈的甜香沖淡了所有的氣息。
「是一個小地方。」他舔淨了銀勺,將勺面舉在昆羅衫的眼前。光潔的銀面映出了兩個人扭曲的面容,「舌頭。」
銀勺被湊到了昆羅衫的唇間。他猛得躲開,不顧手指被鐵釘拉扯,溫熱的血沿著指間留下,染濕了淺灰色的束袖。項青君輕輕笑著,看著他驚慌失措的神色,說,「昆掌門也許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這樣失態。」
「你怎麼能……這樣做……」他側開頭,只覺得胃像是被用力絞了起來似的。
「天生萬物,萬物有靈,原沒有什麼比什麼高貴。」他說,「如果你比我強大,你也可以吃了我。我在等昆長歡,他應該會是我所吃過的、最美味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