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
丘荻把能罵的所有詞都送給了昆麒麟祖宗(雖然不知道他有沒有祖宗),然後衝出了教室。()外面突然響起了腳步聲,像是無數人跟著他一起飛奔而過。他一路跑,前方走廊四周牆壁上就不斷出現新的血手印,還夾雜著小孩子的笑聲。樓梯就在眼前,他直接衝了下去,想下到二樓。然而就在下樓時腳踝處突然一緊,像有人用力抓住了腳踝,整個人立刻就向下摔去。他跑的速度很快,所以這次幾乎是騰空摔出去的,只是三四米的高度罷了,人沒有什麼事。
他站了起來,就見到樓梯上伏著幾個焦黑的孩童人影,迅速向下靠近。他正想折身向二樓跑,就見到窗外的淡光中,旁邊的牆壁上寫著潦草的幾個粉筆字。
「不能從這裡下去」。
是昆麒麟的筆跡。
什麼意思?不能走這裡,難道下面有什麼東西?
對著這行字丘荻忍不住怔了怔,但是上面的人影靠的更近了,只有一兩步距離。
下去不是不可以,但是昆麒麟之所以會留下這個信息,肯定是有理由的。然而現在沒有時間細想,他只能咬牙衝了下去。
而那些人影沒有追下來。
一樓是教學樓的大廳,出入口被鎖起來了,只好從來的那個窗口再翻出去。進來的時候他沒注意,經過了那麼多混亂,現在也記不清到底是哪個房間哪扇窗了。丘荻想就近開一扇窗離開,於是就推了樓梯旁邊的一扇門。但是門推不開,可能因為高溫的關係變形卡住了。
他試了試第二扇門,也是如此。就在這時丘荻忽然發現,一樓的門似乎都是關起來的。
火災發生的十分突然,所以其他樓層的門窗幾乎都是敞開的,有被燒斷的,也有直接碎在地上的。可是一樓的門保存得十分完好,除了表面有焦黑,竟然每扇都是好端端關起來的。
出入口被鎖,如果他找不到窗子出去,人就等於被關在了這裡面。
他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但還是很快冷靜下來——如果一樓找不到出口,那大不了就回二樓找窗子跳出去。可是樓道口仍然能見到黑色的影子晃動,它們就等在那裡,也不下來。
難道一樓有什麼威脅,連它們都要退避三舍?
手電筒的電池開始有些勉強了,丘荻將光調暗了些節省電量,開始一扇扇門試過去。沒有門能打開。他試著許多次,每扇門都是關死的。到了這步,無疑已經很不正常了。他在走廊上走了兩三個來回之後,更加嚴峻的情況發生了——手電筒的光顫了幾下,接著就暗了。
四周陷入一片昏暗。外面是有些月光的,從鐵門的縫隙裡透進來,可除了那點光,其他地方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丘荻靠在牆上,覺得手腳發麻——自己不該就這樣來的,如果知道現在會變成這種局面,哪怕是拐也要把車慎微拐來。但事已至此,後悔也沒用。他再從包裡拿出了膠帶,憑著腳下的感覺撿到了幾塊碎玻璃,就和剛才一樣,把膠帶粘在走廊中間,每隔四米左右粘一條,直到膠帶用完。人自己則退到走廊盡頭的鐵門那靠著門,警惕周圍動靜。
不過他腳下踩到了什麼,往旁邊踉蹌了一下。丘荻本能地伸手去扶住牆面,但是手掌卻落了空,沒有撐到任何東西。
牆面不見了?
他往左邊摔去,同時意識到,不是牆面的問題,而是他撐的地方應該是一扇門——原本關著的門不知在何時被打開了!
地面上積水驚起水花聲,他摔進房間裡,還沒反應過來這裡是哪的時候,身後黑暗的走廊裡就傳來了輕響,是玻璃落地的聲音。
有東西來了。
丘荻沒有遲疑,反手關上了房門。寂靜中,只有偶爾滴水聲。但是過了不久就有其他聲音了——腳步在積水中驚起的水花聲,越來越近。他靠著門板,聽見腳步聲近了,緊接著就停在了門口。
……被發現了?
他僵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度秒如年。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終於再次響起了。
這一次是漸行漸遠。
丘荻鬆了口氣,開始留心這間屋子。因為太黑了,所以看不清到底是做什麼用的屋子,不過他走了幾步,胳膊就碰到了一張檯子,憑感覺那像是講台——這裡八成是教室。現在目標只是找到一扇窗子,丘荻向屋裡走去,伸手摸索。但是有種很奇怪的感覺——這兒太黑了。如果有窗戶的話,再如何都該有些光才對。
手掌很快就碰到了玻璃窗,而且是完好無損的。當丘荻推開它的時候,窗外是一片漆黑。
什麼都沒有。
他整個人都入墜冰窖——如果沒有意外,窗外就應該是學校操場了,能見到路燈和馬路,但是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一團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用手機屏幕的冷光都照不透這團黑霧,不知道裡面蟄伏著什麼。丘荻呆了一會,只能關上窗戶。
現在唯一的光源只有手機了。屏幕的光太弱,他用手機自帶的照明燈掃過這間教室,這應該是一間生物教室,能看到玻璃缸裡有許多標本,而燈光掃過了屋子一角,卻映出了數個人影。
丘荻嚇了一跳,但很快發現那只是三四具人體模型,就和剛才的一樣。模型被堆在角落,僵硬的臉木然地看著他。
昆麒麟說,不能從那裡下來,意思就是指從這裡出不去?丘荻沒法斷定到底是哪種可能,是不能下到一樓,還是不能經由那樓梯下到一樓?窗外的黑霧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只能站在教室裡。雖然被困在這,但是裡面沒有危險,大不了就在這裡等,第二天被警察發現,拉回去訓一頓。
這樣一想,丘荻也就無可奈何地放下心來。自己出不去,那就只能待這。
他靠在角落,也無所事事,只能低頭注意手機的信號有沒有恢復。大概過了三五分鐘,忽然有滴水聲之外的聲音傳來——聲音移動迅速,來自上方。丘荻立刻用手機光去照,可什麼都沒看到。
莫非屋子裡也有那種焦黑的東西了?不可能啊,剛才明明沒有的。
丘荻站了起來,重新檢查了一遍,屋子裡沒有什麼異狀,或許是自己多心了。手機的持續照明太耗電,他不得不關上,以免失去最後的光源。然而當關上手機後不久,那種聲音再次響起了。
——不是幻覺!
他立刻警覺起來,確定這裡肯定有東西——是剛才沒有找出來嗎?
丘荻拿著手機,緩緩走過這間並不算大的教室。生物教室裡瀰漫著淡淡的福爾馬林味,可能因為什麼標本打碎了。但是他看了一圈,仍舊沒有發現什麼。就在四顧茫然的時候,丘荻眼角的餘光瞥到了那些人體模型——其中一具模型的表情,似乎在剛才變了。
————
深夜的急診樓中,走廊上睡滿了陪護的家長和護工,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朱黛緩慢地向裡面走去,循著它們的氣息。
有人注意到了他,打了聲招呼。朱黛也衝他笑笑——七院有名的紅藥房裡的朱老闆,為人和善,童叟無欺,而且精通藥理,很多病人和家屬都認識他。
只有朱黛自己知道,他至多只能待十年,然後將藥房交託給其他人,過幾十年再出現,用同樣的名字和不同的身份,以免被人發現不老不死。這種麻煩,昆麒麟還沒有體驗過,但是總有一天會體會到的。
所以說昆麒麟是幸運的。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丘荻那樣接受他的身份,在朱三太子和薛霜女過世後,他被人以妖孽的名義追殺了許多年,毫無安寧可言。對他而言,剛甦醒時的那幾年是最寶貴的年歲,那時有兩個人與他情同手足,真心相待。那兩人一直試圖讓周圍的人接受他的身份,然而只要知道他並非人類,曾經為他們所救的人會立刻反目。
紅丸案是他們最後的共事。也就是那一次,朱黛明白,縱然有凶神之力也難敵人心。聖上重病,藥是他親手交給那人的,卻在三日後傳來天子駕崩的消息。紅丸案牽扯到了無數人的生死,那人在死前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許恨任何人。
人就是這樣自私,覺得自己說什麼就是什麼。「不許恨任何人」,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那個人逼他答應,立誓。從此一切終止,沒有復仇,沒有平反,凶神相柳消匿人間,只有朱黛活在這個世上,漸漸淡忘所有喜悲。
他不想再目睹相同的事情重演。昆麒麟和丘荻就如同從前的他們,就算能夠暫享短暫的平靜,卻仍然走在這條死路上。
朱黛推開了病房門。孩子和家長都已經沉睡了,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到來。
這間病房是臨時加設的,因為原來的病房在重新粉刷。血手印的事情還沒有結論,而警方這幾日也會留在醫院詢問倖存下來的學生。
朱黛正想出去,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人的輕語聲。
「真巧,一起查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