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被麒麟火焚燒後,遠方的唐林霜才鬆了一口氣。不管多強悍的女人,肚子裡多了一個東西總是覺得恐怖的。
「好了,至少問題解決了,不算未婚先孕。」她苦笑著給昆麒麟回復,望著面前的丘荻,「你的青梅竹馬被人幹掉了,但不像是昆道長動的手。」
「你想做什麼?」
「我和他結婚後就會放了你,畢竟夫妻關係不能太僵嘛。」她站起來走了幾步,撥通了昆麒麟的電話,「喂……啊,已經好了,舒服多啦。下一步,我們去辦婚禮。」
「你瘋了?」昆麒麟的聲音很冷,「把他放了。」
「他很好。這對你沒壞處,我嫁過來,他也能平安無事。」她瞥了一眼丘荻,「只要這個名分就夠了。」
「那好,下午兩點,我們在……」
「等等,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她打斷他的話,「婚禮——我要一個能昭告所有人的婚禮。」
「這需要時間……」
「現在很方便,有各種通訊方式,比如聊天群。我要在群裡看到你說,馬上。」
她結束了這次通話,切換到聊天群窗口。五分鐘後,群內出現了昆麒麟的發言,宣佈將在近期履行婚約,舉辦婚禮。
這算是個爆炸性的消息了,頃刻間,唐林霜的手機就被各種祝福的短信和電話充滿了。她清空了一遍郵箱,再次聯繫那個人。
「然後發請帖吧,電子的就行,仲裁人的婚禮,大家應該都會來。」她笑著說,「在婚禮前,新娘子可是不能出什麼事情的啊。」
————
仲裁人的婚禮定在了五天後。上一次昆門的人舉行婚禮還是昆春君,師兄昆慎之替他籌辦了很久,最後辦得極其體面。不知道為什麼這次會那麼倉促突然,或許是兩個人都到了這個年紀,還是決定奉師命成婚。
道界中還是很重視尊師重道的,師父的話就是天理,況且昆麒麟還是個孤兒。這門婚事是昆慎之還在的時候指下的,也算依據了昆門茅山聯姻的習俗,如果沒有什麼重大變故,昆麒麟都是必須要結這個婚的,無關什麼戀愛自由不自由。
老一輩的人都覺得,年輕人就是這樣,越來越不體面。
婚禮放在了喜來登的自助餐廳,五天後的晚上五點半開始,受邀的賓客大多是各派一把手與二把手,都在這幾天趕來上海。五天裡,唐林霜就一直住在昆門道觀,新人白天時候見一些長輩,相敬如賓。
「我知道,我的那個表弟似乎有那種能力。」下午她會回酒店。茅山那來了許多人,寸步不離地待在左右,「關於丘荻的下落,你可以試著問他。」
曲艷城也來了,但是讀取思維的結果並不好——唐林霜可以說是他遇到的第一個能完全防止他的人。
從她的記憶裡,只能讀到那個廢棄倉庫,但是當車慎微過去查看時那裡空空如也,丘荻根本不在那。
「還有一些零碎的思緒,大概有四個影君,由它們在轉移丘荻。」他說,「唐林霜給它們的指令是『按照地圖上的十字路口,每隔三天依次向下移動』。」
「能讀取到那是什麼地圖嗎?」車慎微問。
曲艷城的嘴角抽了抽,「上海市地圖。至於起始是哪裡、往東南西北移動,全都不知道,她交給影君自己選擇了。」
昆麒麟看著枉死門外的盛況,唐林霜正光鮮亮麗地接受祝福,完全就是個準新娘,「她必須給影君下指令才行,這個指令需要很詳細。」
車慎微搖頭。這是不一定的,因為如果四個影君中有一個完全體,這個完全體有自主行動和思考的能力,就像秋宮鹿那樣。天角院也擅長製作影君,雖然近幾輩都偏重於機關術法,但這種事情他還是能確定的。
曲艷城靠在那喝茶,昆麒麟的一條思緒挺有意思的——「如果三少還在……」
「——如果三少還在,唐林霜就會直接下殺手了,還和你玩這個?」他忍不住笑了,「就是因為余椒死了,世上沒有天眼,她才敢用丘荻當人質有峙無恐。」
這話說的沒錯,昆麒麟只能歎氣。
他攤手,「別看我。唐門和天角院的長輩都知道我的能力,所以唐林霜一定很早就有防備了。現在能最快救出丘荻的方法就是和她結婚。」
確實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如果昆麒麟亂來,唐林霜可能不會殺人,但很可能第二天就會送來一隻手掌或是耳朵。
曲艷城下午回七院,他是掛名在那裡的研究員,要去開個會。昆門道觀現在的氣氛比較恐怖,要是留下昆麒麟一個那就太淒慘了,車慎微決定留下陪仲裁人緩解情緒。當他走出枉死門外時,場面性地和唐家人打了個招呼,見到是他,那些人都不由退開了幾步。
——他出生的時候,父親已經失蹤了,按照道理,曲艷城應該去茅山修行長大。但茅山內部有幾個大族之間的矛盾,氣氛劍拔弩張,他的能力等同於火上澆油。母親一開始很疼愛獨生子,可漸漸也開始害怕,因為他的讀心術完全是被動的,不受自己控制。與其說是讀,還不如說是周圍人所有的思維和記憶都像洪水一樣衝過來將他淹沒。那個時候曲艷城幾乎快要崩潰了,不得不前往佛寺暫住。
幾年後他被送到了父親曾經待過的天角院,這個以機關術法聞名的古老派門。和規模巨大的茅山相比,這個地方的人員很少,而且大部分人都專心於術法,心思簡單,邏輯正常。
他走後幾年,茅山陷入了紛爭,大族之間的爭鬥和唐家內部的爭鬥不斷,他只聽說自己的表哥身邊有一個人殺伐決斷,讓表哥唐幼明成為了掌門。自己的母親是在那個時期身亡的,他甚至沒有去參加葬禮。
後來曲艷城知道,那個人叫樂陽,除了音容與昆慎之相似,可以說是個很普通的人,甚至連發動魚仙人都要借助藥物,靈力只比普通人高一些。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唐家,俠門,包括道界,全都被玩弄得慘不忍睹。
不知道為什麼,他並不恨樂陽,反而有那麼點喜歡這個人。
人類是那麼麻煩的動物,如果死一半,這個世界會清靜很多。丘荻說,想追尋父親的殘影就去追。可事實不是這樣,他並非只為了昆春君來到上海,更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樂陽。他想追逐那個人留下的痕跡,不曾謀面不曾交談,隔著不同的時間與空間,他想找到一些共鳴。
幫昆麒麟和丘荻,並非為了什麼正義道理,是因為另一個很簡單的理由。
——因為樂陽也是這麼做的。
他走進了七院,走在紛擾的思緒中。曲艷城並沒有去研究室,而是走向了另一個地方。七院的明朝老藥房,暗紅色近乎於黑的瓦片,在陽光下透出了幾分艷麗。
這個藥房是個很特別的存在。早在明朝時,它就屬於一戶朱姓人家。後來改革開放後,朱家的後人也一直掌管著藥房。看起來它像是七院的一部分,可事實上其實是私有的。
但藥房開在醫院裡,生意不會有不好的道理。當他到那的時候,藥房正隊排長龍,大堂裡十幾個人忙著包中藥。
這家藥房因為紅黑色的瓦,被叫做紅藥房。這麼多年都在採取傳統的方式,而且不賣農本方,大多都是草藥。藥膏、敷貼都做,質量高口碑好。朱老闆在裡面忙,穿著件寬鬆的白大褂,布料看上去很柔軟舒服。
他見到曲艷城來了先是怔了怔,然後問,「配藥嗎?」
「有些話和你說。」
「現在忙,等等吧。」他熟練地包著藥,帶著溫和的笑意,「我知道你為什麼來。」
「你是誰?」他的聲音在朱黛的腦海中響起。
「藥房老闆呀。」
「為什麼會注意到我們。」
「不是你們,而是昆麒麟和丘荻,我真的怕了——這兩個人以前差點把我這裡拆了。你知道嗎,那天大半夜,警方通知我藥房出事了,我趕過來,就看到一堆屍體一地毒品,新版舊版都有,我這裡是藥房,要做生意的呀!真晦氣。」他的思維中帶著些怨氣,人的表情也跟著變了,眉頭擰在一起,「好不容易消停啦,你們又來了——我當然要跟著看看,你們兩個小孩子,萬一比他們還能折騰,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這裡還要不要做生意啦?」
曲艷城很難確定他思維的真假。對於正常人的思維他能毫無保留地讀取,可如果對方的腦部有異常、或者不是人,他就只能讀到最表面的思緒。朱黛是什麼?他完全無法確定。只有一點是肯定的——這是個擁有很強大力量的人,那種無形中的壓迫力,是巨大懸殊的力量差距體現出來的。
「你是什麼?」
「我有中立條約。」
「我要看。」
他拉過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朱黛面前。大概臨近午飯時間,取藥人稍稍少了些。朱黛歎了口氣,說,跟我去拿。
藥房最裡面是他的起居室,地方很小,但是打理得乾淨整潔。朱黛用鑰匙打開了書桌抽屜,從裡面抽出了一張被塑封住的紙。這張紙很舊了,如果不塑封,可能早就爛了。
曲艷城皺眉,因為他覺得這好像不是中立條約。
「大概是最老那個版本的了,你可能不認識吧……」朱黛將它放在桌上,推給他,「不過條約沒有期限,永遠是作數的。」
他拿起了這份文書,看內容確實像是中立條約,但絕對不是近代的了。當看到那個年代時,曲艷城忍不住乾笑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