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打開的時候,屋裡的人正在電腦前打字。他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腳步聲,但知道自己來了,那個人沒有什麼意外。
「坐。」丘荻說。
他沒有坐下,只是站在門口。丘荻關上了電腦,將眼鏡拿下,揉了揉眼角。
「很早就想和你談談了。」他說,「昆門鬼的秘密,你知道了多少?」
他沒有說話,只是望向了床邊的那台紅茶機;丘荻說,不說的話,就權當你已經全部知道了。
「你想殺我。」
「我不能殺你,畢竟,我欠你一些東西。」他望向了那個人的雙眼,「你救過昆麒麟。」
「你只欠我這些?」
「不止。昆麒麟現在是仲裁人了,我們有新的信息網,從某些渠道,我知道了關於你的事情。」他走過那人身邊,關上門,把冷門堵在門外,「在遇到我之前,或許你仍舊保有一線希望,認為你父親還活著。」
曲艷城手中的佛珠發出輕響。他走向室內,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丘荻坐在他對面,今晚風很大,吹得玻璃窗呼呼作響。
「你是昆春君的孩子吧。昆麒麟騙了我很多事情,但是關於你,他說了實話。昆春君在失蹤前有一個遺腹子,『昆』是他入昆門後改的姓氏,在那之前他姓曲。」屋內,兩個人面對面坐著,第一次坦誠相對,「——我殺了昆春君。你或許能讀到那些記憶,不知道會不會比我自己記得的更加清晰。」
曲艷城說,「我不是來找你報仇的。一開始,我的確是為了爸爸的下落回國的;那時自己心裡做好了準備,會聽見不太好的消息。當遇到你們的時候,我也就知道了一切。面對我的時候,你不必覺得愧疚。現在父親的下落明白了,我也沒有繼續留在這裡的理由。丘醫生,你一直都在緊張,可還是製造了一個與我單獨見面的環境——你想確認什麼?」他伸出手,攤開掌心,那個半透明的色子靜靜放在那。在燈光下,這個六面色子裡面是一個肉色的大腦,外面被一層透明的物質包裹著。「我的能力嗎?」
「你的能力太危險了。我必須得到一個保證,你不會把你知道的那些秘密說出去。」丘荻的身體向前探了探,黑色的眼眸裡透露出某種不容置疑的堅持,「樂陽犧牲了那麼多代價來隱瞞和圓滿,我不能讓任何人毀了它。」
「我無法給你保證。」曲艷城收起了色子,秀氣的面容上終於浮現出一個面具般的微笑,「大人真是口是心非。你還是想殺我——丘醫生是個危險分子,我可不想冒險。」
「是嗎……」丘荻也笑了,輕輕歎了一口氣,「也是啊,沒辦法的事情……」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曲艷城突然摀住了頭,神情痛苦。
「你——」
「我分析了一下你的能力。那個色子是做什麼的目前還不清楚,但是你能讀取他人的思維,即時的,但我不確定這個讀取的範圍——是我目前在想的?是我大腦深處所有的意識?是我所有的記憶?太難斷定了。我只能做最壞的假設。那你是怎麼做到的呢?你總歸還是個人……」說到這,他忍不住笑了,笑意很冷,「不好意思,我必須把『你不是人』這個因素考慮進去,原因你也該知道的。」
「你用了什麼……」
「呃……確切地說,生物無線電罷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腦子,「多巴胺,在你進門前我注射的,現在開始起效了。只是稍稍增量,在人體可以忍受的範圍內——我不可能禁止你讀取我的思維,但是一個充滿了多巴胺的腦子,裡面的意識一定很有意思。你的讀取能力可能是被動的,並不是由你操控,就好像耳朵正常的人就能聽得見聲音,你時時刻刻都能聽見周圍人的思維。這該有多崩潰啊……可憐孩子。不管如何,我推斷出了幾點。第一……」
他打了一個響指。
「你的能力,只能對正常的腦部使用。現在我的端腦和海馬體近乎一片混亂,事實上連我自己都覺得難受。不過你應該也很難受才對。第二,你讀取的思維深度與時間成正比。這也就是為什麼你能讀取到昆門鬼之亂的所有真相。因為一開始我們倆並不知道你的能力,與你相處了將近十個小時。而五分鐘前我注射了多巴胺,你卻沒有讀到。」
「丘荻!」
「我的推測就是這樣。還是那句話,我不會殺你,無論你的目的是什麼,只要你不威脅到我珍惜的人事物,我們還是能好好相處。你是昆麒麟師叔的孩子,我們會對你很好,如果你需要的話。」
他抓起曲艷城向門外拖去,用力很大。曲艷城只能讀到他腦海中那些紛亂刺耳的聲音,令他感到一陣陣劇痛劃過額頭。
「你知道我失去了什麼。」丘荻站在門後,冷冷地看著他,「我失去的不比你失去的少。想要追尋昆春君的殘影就去追,但是,不要逼我。」
房門在他眼前重重關上。同時,那種紛亂的思緒聲乍然停止——門後有人體摔落在地的聲音。應該是丘荻因為藥物刺激而暈厥了。
——瘋子。
他捂著頭,搖搖晃晃站起來,重新打開了房門。那人倒在地上,微微抽搐著。不能讓人倒在這,如果昆麒麟他們回來,事情會很難解釋。他想將丘荻扶起來,但是那人突然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充血的眼睛死死瞪著他。
曲艷城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那些秘密我不會說出去,我發誓。」
直到他說完這句話,丘荻的手才鬆開,徹底地昏迷過去。
————
「那個……昆掌門?」猶豫了很久,車慎微才決定開口問,「我們真的要去那個村子啊?」
「這怎麼能去?你還要讀書啊,寧華只有週五到週日放假。」昆麒麟回頭看了看遠處河岸邊的夫婦,聳了聳肩。
「不過掌門是怎麼知道他們會來送花圈的?」
「頭七啊,河岸邊有六個花圈,說明是第六天。最新的那個花圈,花瓣已經快沒水分了,這個氣候裡面,不可能是今天放的。」他說,「你覺得三個孩子溺水,會那麼久都沒人看到嗎?」
「托管學校總會有負責人在附近吧……」他想起那個地方的環境,眉頭皺了起來,「不過也難說。」
「好了,該回去了。今天就先到這。」昆麒麟笑著拍拍他的肩,「明天再去七院兒科看看。我送你回學校吧?反正也是要繞路去給某人買夜宵的。」
「啊,不用了……」
「那麼晚了,你一個小孩在外面不好的。」他讓車慎微上車,還是堅持送他回去。一路上,就聽見小孩絮絮叨叨抱怨曲艷城,說那人明明和自己一樣年紀,居然已經是小師叔了。
昆麒麟說,有個小師叔不好嗎,小師叔可以照顧你啊。
車慎微想起那人笑起來的妖艷樣子,覺得背後有點發毛。
看到他這樣,昆麒麟就想起來自己小時候一天到晚想要個師兄,於是師父說,我帶你師叔去北京給你拐一個。
結果北京的那個沒拐回來。當時估計昆慎之自己都沒想好,就算拐回來了那也是師弟。他原本還會有個師弟,但師弟住在杭州,沒有來得及入門,師父就不在了。
好在還有昆鳴。現在昆鳴不在了,還有丘荻。在很多個夜裡,昆麒麟會從噩夢中驚醒,夢見很多很多年後,自己還是年輕的模樣,而丘荻躺在病床上,面容蒼老,只能用渾濁的眼睛看著他。
可是這不僅僅是噩夢,這是必經的未來。丘荻是個凡人,他會老,會病,可是昆麒麟不會,他的歲月還有很長,直到巨門界消失在這個天地間。
離開的人就是離開了,不會再有第二個昆慎之,第二個昆春君,第二個昆鳴,第二個丘荻。
車停在學校門口。他看著車慎微背著書包走進校門,眼前就浮現起很多次送昆鳴回學校的景象。直到車慎微的身影就此不見,昆麒麟才苦笑著調頭,開車回去。
手機放在副座,那人發了一條短信來,「我們談完了。」
是「談完了」,說明沒動手。昆麒麟鬆了一口氣,心情好了一些。曲艷城是一個很難處理的問題,如果他肯表明態度,那自然皆大歡喜。至於現在眼前的問題……
他突然踩下了急剎車——夜晚空曠的馬路上,遠處有一輛艷紅色的跑車快速衝向他的車,然後頂在車前。
怕什麼來什麼。他哀歎一聲,看到對方的車門打開了,從上面下來了一位穿著紅色連衣裙的女子,容顏秀美,妝容精緻。
「好久不見。」她敲了敲昆麒麟的車窗,「我就想問問,我們的婚事準備的如何了?」
「你不介意可以過來同居。」昆麒麟笑著回她,「在丘荻邊上再放一張床就行,就是地方有點小。」
「別想用那兩張床嚇我。上次被姓丘的蒙了,這次可不會!」唐林霜瞇起眼睛,紅唇彎起很好看的弧度,「我看過了,今年四月初七不錯。你搬過去,還是我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