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什麼?這算是劫後餘生的玩笑?
我乾笑了幾聲,搖搖晃晃站起來,半邊身子麻木作痛。他撕下了道袍邊沿的布料用作包紮傷口,草草了事了。
「你……沒事?」
「你是誰,這裡是哪?」
「……昆麒麟?」
我遲疑了一下,想去拍拍他的肩,手卻被一把打開。就在這時,自己突然想起余棠所說的那種損害,可能是任何後果,比如說……
他……記不得我了?
逃出生天的喜悅馬上冷卻下來,我靠在牆上,不知該說什麼好。
然後從走廊另一頭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手電筒光,還有餘棠的喊聲。我還怔怔發呆,他已經跑過來了,看到我們倆都平安無事,總算鬆了一口氣。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這麼說,唐小少爺還是成功了?」他拍拍我再想拍拍昆麒麟,但是被躲開了,「我們發現你不見了,可也不知道你被什麼東西拉進去了,只能馬上開始畫法陣。才剛開始畫呢,四周感覺就不對頭了,唐幼明試了幾個地方都沒找到,到最後只能來硬的……我還以為失敗了,但居然成了。萬幸萬幸……」
「……不是唐幼明。」
「啊?」
「不是他……是昆麒麟。」我說,「過程回去再和你說。現在有個問題,他好像……失憶了。」
余棠驚愕了,跑到昆麒麟面前,「不會吧?喂喂,昆掌門,記得我嗎?我是余棠,你上大學還是我送你去的,你和我哥特別不對付,記得我哥嗎?和兔子似的那個……」
我推開他,說得了得了,瞎扯什麼呢。他連我都不認識了。
「那看來是挺嚴重的。()」他歎氣,「果然還是受了點傷。」
剛說完沒多久,唐幼明也過來了,面色慘白,正在嚼著口香糖,看起來是挺累的。他也沒想到我們都出來了,還以為法陣失敗了;不過當知道是昆麒麟自己出來的時候,這人滿臉的愕然。
「他還失憶了。」余棠補充。
不過失憶這種事情,可以說已經是最好的壞結果了,總比癡呆、瘋癲、腦死亡要好。要是那樣的話自己真的就可以瘋了,現在人沒事已經萬幸,失憶這種事說不准的,可能會突然恢復也說不定啊。
我自我安慰著,努力接近他,笑著說,「咱們快出去吧,你能走嗎?要不我扶你?」
他面色冷冷的,沒有說話。余棠清清嗓子,說這倒是挺眼熟的,他上大學前就這樣子。
我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出。因為在印象裡,昆麒麟一直都面上帶笑,從來沒板過臉。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唐幼明催我們快點出去,而且說自己還找到了另一個出口。我們跟著他走過去,發現那是某個病房入口,門口的鐵門是虛掩的,鎖被人用鉗子夾斷了。昆麒麟走在最後,我想和他走近些,但是全都無功而返。
「我知道你挺不安的……但是我是你的朋友,叫丘荻,記得嗎?」
他一言不發,只是搖頭。一個平時朝夕相處的人突然之間就形同陌路了,我真的特別想扯著他領子哭一場。
唐幼明打開了門,裡面的病房看起來沒什麼,但是在廁所的位置,浴缸後面有向上的樓梯。他對這裡應該比我們熟悉,畢竟這裡曾經被他用來關押我。
「熟悉什麼啊。」他說,「我也是莫名其妙知道這個地方的,那時候所有的病房都像這樣,被鐵門鎖上了。」
「你會不撬開看看?」
「不敢撬。」
這個回答很簡單,也很出乎意料——這孩子一直心狠手辣,我就不知道天底下有什麼事是他不敢的。
「因為,這裡全都是羅盤的亂流吧。」余棠苦笑著,突然拉住了我的手,然後用食指沿著掌心滑下去——黑暗中立刻就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蹲坐的人影,卻轉眼消失了,「看到嗎,我的問路童子都出不來。」
這個孩子是第二次出現了。上一次還是他在北京算命的時候,這個小孩也出現過。余棠打著手電走在最前面,說這個能力還是剛讀警校的時候出現的,小時候他受余椒影響很喜歡琢磨這些,但一直都沒什麼大成就,和哥哥一樣自殘雙目修煉天眼他也沒這魄力。但是讀痕跡學時,有一次模擬訓練,當他拉住搭檔的手採集掌紋時,這個孩子就出現了,然後用一種只有他聽得見的聲音說,不要碰到紅色的水。
他以為這是自己的幻覺,或是什麼小妖靈,比較余棠天賦很好,小時候就能看到這種東西。然而十分鐘後,搭檔真的踩到了教室裡模擬的血跡裡滑倒了。
從那天起他就發現了自己的能力,也就是問路童子。童子能夠預言一定時間內發生的事情,一旦開口,必定靈驗。不過這個能力有嚴格的發動條件,第一,一個月裡只能使用三次,不能在同一個人身上使用;第二,無法對親族使用,比如余三少的未來童子就看不到;第三,童子會做出預言的事情,一定是不幸。至於這個不幸是滑一跤還是死,那就因人而異了;第四,必須有直接的接觸。接觸的時間越久,能看到的未來也就越多,但最多不會超過三分鐘。
「那麼三次機會也很寶貴,剛才你就在我身上浪費了一次啊?」
「不。除非童子說出完整的預言,否則就不算一次。這個能力是被反覆檢驗過的,我甚至可以違反規則,付出一定的代價來發動它。」樓梯並不算長,很快就走到了頭。上面是一個帶鎖的出入口,從外面被鎖上的,裡面只有鎖盤。棠哥兒掏出了兩根鐵絲旋進了鎖盤的螺絲裡面,慢慢轉動,「代價就是,我要從對方身上看出一個線索,通過線索,說出他不曾告訴過我的一個秘密——舉個例子,比如你嘴邊有蛋黃渣,你沒有告訴我你今天吃過雞蛋。那麼當我說出『你今天吃過雞蛋』,一個月三次的發動機會,就可以在你身上使用第二次。」
「那挺好的,可以預知未來啊。」
「丘荻,這可不僅能夠預知未來。這意味著我有無數次的機會,可以推演真相。」伴隨著一聲輕響,鎖被卸下了,他推開了入口,「——我手裡嫌疑犯的認罪率,是百分之一百。」
被他這樣一說我就明白了是什麼意思——童子要說出完整的預言才算一次消耗,不說或者不說完都不算。假設現在有一個嫌疑人,他只要拉住這個人的聽一遍預言,消耗掉一次;再說一句「你就是兇手」——假如這個人是兇手,童子就會第二次開口。那麼他打斷童子的這次預言,第二次預言並沒有被消耗掉,而也確定了對方就是兇手。以此類推,他可以用否定法在一個人身上無限地詢問信息。
「可對方不知曉的真相是不能作為代價的。比如有一次,嫌疑犯是一對父子。犯人是爸爸,兒子不知道。所以當我對著兒子發動了能力,說『兇手是你父親』時,第二次預言並沒有發動,因為兒子不知道爸爸是真兇。」我們三個人走了出去,這個時候手機已經有信號了,看來這裡是地面。我們在一間沒有窗的小屋子裡,這間屋子是個廢棄的廁所,裡面堆砌著亂七八糟的掃帚拖把什麼的,將入口藏了起來。屋子是帶鎖的,棠哥兒讓我們退後,對著門軸用力一踢,就將鐵片踢歪了,直接把門給斜卸了下來。
外面的空氣十分清新,已經是晚上了,周圍都是水杉林。我們在七院的某處,身後的小屋子門牌上寫著雜物室,任憑誰見到了都會以為是園藝工人堆工具的地方,沒人會感興趣。
「總算是出來了……悶死了。」棠哥兒伸了伸脖子,大喘氣,「那事也就算完了?咱們回去吧。」
我點了點頭,心裡挺亂的,因為這一趟有兩個重要目標,可是只完成了一個。另一個目標不完成,我就沒有控制唐幼明的能力。
——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昆麒麟失憶了。他如果沒有失憶,就能夠指正樂陽,讓樂陽成為一切的幕後黑手(無論是不是),這樣一來,從樂陽手中流出的關於唐幼明的錄音證據自然也就缺失了可信度,哪怕無法洗刷唐幼明的罪名,至少也能爭取到緩衝。我和昆麒麟能夠作為以保證人的身份控制他,讓他成為穩定的助力——小狼養不熟,必須讓外面對它只有敵意,它才會一心一意跟著我們一條道走到黑。
唐幼明打電話給了白霞,叫他到停車場匯合。昆麒麟遠遠跟在我們後面,顯然還是放不下戒心。我走在他前面,突然停住了腳步,然後跑過去一把抱住了他。他措不及防,雖然還想掙扎,卻被我纏抱著,掙也掙不開。
「你放心吧。」我看著他的眼睛,那眼神是這樣的陌生,彷彿近在咫尺卻相距千里,「我會陪你一直走下去的。我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