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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7.第107章 一步棋 文 / 藍底白花

    我們是在裴通明之後走出廢樓的,他在外面等我們。

    當看到他的時候,我仍舊覺得有些尷尬。倒是他先開口了。

    「小丘的那個朋友,倒是說的很透啊。」

    他苦笑著。而身邊,常溫如靜靜站著,神色有些難過。

    ——就站的那麼近,可卻說不了話。

    「那麼,他真的在我身邊嗎?」

    我點點頭,「在的。」

    裴通明笑著轉過頭,方向是對的。「在……這裡嗎?」

    「對。」

    冬季蕭索的風裡,裴通明輕聲說,「我過得很好。你別難過。」

    常溫如笑了笑,卻沒能忍住哭。他說,你們先走吧,我陪老師一會,這麼多年了,有很多話想告訴他。

    昆麒麟拉了我一下,說走吧。

    我們走過水杉林,誰都沒有說話。

    今晚必定會有一場驚變。無論樂陽成功與否,昆門和余家的關係將徹底崩潰。而大道場的開啟,也意味著昆麒麟會和他們一起試圖去阻攔昆門鬼。

    我叫了外賣到辦公室,今天只有兩個學生值班,有一個雙盲組的病人昨天死了,老大需要再找一個條件符合的病人。看到我帶著個穿著打扮奇怪的朋友進來,兩個小朋友都挺訝異的,還以為昆麒麟是什麼演員。

    我們吃完了飯,在辦公室裡看了會電影。他就和我閒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比如小時候和師父上街去逛淮海路看霓虹燈,結果自己回去了,師父丟了;又或者師父在杭州的親戚抱著樂陽來上海玩,那時候樂陽大概才五歲,漂亮得帶仙氣,昆慎之很喜歡這個和自己相似的侄子,把他打扮成小道童坐在枉死門外,讓昆春君拍了一堆照片。當年洗照片很貴,底片也貴,但是昆門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日子過得很寬裕。昆慎之的繼位似乎讓昆門一下子鮮艷了起來,這個人是那麼有意思,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不知人間疾苦,從他的身上看不到任何的苦難。

    這樣的人,從小應該就是在眾星捧月裡長大的,然後無憂無慮地老去。

    不知不覺他說了很多以前的事情。而鍾已經指向了五點五十分。

    「走吧。」他說,「我盡量早些回來。」

    ————

    當我們到達焚燬的老病房樓時,一樓已經有大概三十餘人,大多都穿著各色道袍。不過看到只有這些人的時候我還是有點意外的,在自己的印象裡,余三少就類似於一個不得人心的武林盟主,再怎麼樣那也是個盟主,召開個武林大會,應該有烏泱泱一片人。

    哪有這樣的啊。昆麒麟無情地打碎了我的夢想,說,能來個十二三已經是很給面子了。現在還能給點有份量的人物來加入大道場的派門,無一不是界中鼎足了。每個派門可能只會有一人到兩人——現在不是以前,那時候道士人多,現在不一樣了。

    當昆麒麟走進去的時候,人群明顯有些騷動,開始分成了兩批,一批立刻迎了上來行禮,還有一批只是客套地點點頭。迎上來的這一批應該是擁護讓昆門繼承仲裁人之位的人,我大致看了看,這些人年紀都比較大了。

    「昆掌門,好久不見。」一個至少有六十歲的老頭走過來,鞠躬行禮。昆麒麟連忙把人扶了起來。老人身邊還站著一個孩子,可能只有十五六歲,濃眉大眼的。

    「車老,這位是……」

    「這是我的孫子,今天帶他來,只是為了讓這孩子看看你。」

    那個孩子上前也行了禮。在他們之後,其他人一個接一個過來行了禮,年紀都有昆麒麟的兩三倍了。年長一輩擁護昆麒麟的居多,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昆麒麟面向他們,說了這次大道場的起因緣由,也感謝眾位道友前來相助。我靠在一邊,反正不認識誰,但是看昆麒麟這樣說話挺有意思的——這個人面上已經沒有那種跳脫的笑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不曾見過的肅穆端正。

    忽然想起來,好像也曾聽過,這個人從小就是被作為下一任仲裁人培養起來的。就像是一個從小學習某種小語種的精英,長大後突然告訴他,對不起,說那個語種的人都已經滅絕了,你的專業一點用都沒了……那種失落是很恐怖的。

    我就這樣看著昆麒麟與他們交談,開始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似乎有些陌生了。

    正在走神時,門口一個聲音就冷冷打斷了室內的寒暄。那個聲音是這樣熟悉——我曾經在很多情況下聽過,但是真實地在人世間聽到,還只是第二次。

    門口,一道瘦削的人影正立在那裡。

    再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我竟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情。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自己簡直像經歷了一場巨大的噩夢;然而這一次,我忽然有些難過。

    ——這個人,余椒,救過我那麼多次,而今天我卻要為了另一個朋友,將他從這個引以為傲的寶座上拉下來。

    他走了進來,手中有一根細長的手杖,王兆在邊上扶著,步伐很快。

    「我竟然不知道,由仲裁人舉行的大道場,什麼時候輪得到昆掌門當家做主了。」

    ——氣氛一剎那就凝結了下來。

    這種開場白實在是刺人得可以,我算是明白為什麼道界那麼多人恨不得蓋了余三少布袋了。

    本來涇渭分明的人群再一次起了安靜的變化,有許多人已經離開了昆麒麟身旁,站得遠了些。仲裁至高無上,這是最好的證明,哪怕這個人根本不是道界的道士,哪怕他那麼不得人心,光是仲裁二字就有著無窮的震懾力。

    但也有人不服,說,余三少,仲裁人是你,仲裁之位可從來沒姓過余啊。

    三少笑了,將手杖往前隨意點了點,「你……說的也對。這次是我這個仲裁人叫起的大道場,我原是下了禁令的,可為了昆門鬼,破例了。我這可是幫著昆掌門在肅清門戶,你們誰不想幫昆掌門排憂解難的,那就滾出去好了。」

    這句話一口氣踩著了所有人的尾巴——不管是三少派的還是昆門派的,就像同時被打了一耳光還不能還手。不服的人明顯還有,但都怕被扣上「不幫昆掌門」的帽子,一言不敢發。

    室內就這樣靜了幾秒。三少冷笑,說,都不滾了?不滾的,就給我閉嘴聽話。今天我在這,還活得好好的,仲裁人就姓余,不姓昆。

    沒有人再說話了,但顯然人心更加浮躁。余椒也就是這個脾氣,還在這個位子上坐了十五年,說實話我挺同情他們的。

    「都到了的話,兆哥兒,點一下人,差不多了,咱們就開始吧。」他拿著手杖站在中央,雪白的手指輕輕扣著手杖,「快年關了,早點結束,早點年會。今年北京老地方見,有些人啊……要好好收收骨頭,安分守己。」

    我知道了,我算是徹底知道了,三少去死團能夠這樣繁榮昌盛經久不衰的緣故——這嘴也太狠了啊?有什麼殺父之仇啊?比起今天,那天在青宿書院裡這人對我說的話簡直就是柔柔細語了!

    兆哥兒沖所有人都笑笑,表情挺不好意思的。他也就看了一圈,說,都到了。

    「都到了?」

    「嗯。」他還接了一句,「丘大夫也來了。」

    ——扯上我做什麼!枉費我以為兆哥兒你是好人!

    他話音剛落,三少的眼神就轉過來了——這個人應該是個瞎子才對,可能是通過天眼鎖定我的位子的。不過也就短短兩三秒,他沒再管我,提都不提一句了,繼續說他的。

    「既然都來了,那麼這裡的所有人都決定要參與這場大道場,生死自負?」

    那個姓車的老人說,自己的孫子只是送他來的,並不參與。

    兆哥兒說好,問,那還有人嗎?比如是來送行的親友、同伴,還請盡快離開。

    他說這話的時候就看著我,因為我肯定不可能跟著他們參加大道場。但我不能走,要等昆麒麟做出抉擇——是跟著樂陽的計劃提出反對,還是……

    還是顧全大局,直接參加大道場?

    因為這件事情牽扯太大,昆麒麟很有可能會放棄一次權位之爭,優先處理昆門鬼。一旦撕破臉,余三少很可能會退出這次的大道場,他雖然脾氣很壞,但卻是個強大的戰力。

    正當我還在猶豫的時候,昆麒麟搖頭,「我拒絕參與。」

    話音落,室內頃刻間起了喧嘩。三少看似平靜,可是握著手杖的十指突然緊握了一下。最不可能退出的人退出了,所有人都認為不可理喻。

    「昆掌門……」他瞇著眼睛,紅色的眼眸裡帶著銳氣,「這可不是你和丘大夫扮家家酒,說句開玩笑就能齊活兒的。」

    「我知道。」他點頭,「可是我拒絕。」

    「為什麼。」

    手杖點地,余椒慢慢地一步步走向他。他並不高大,甚至是瘦削,但是這樣迎面走來,卻有一種近乎於恐怖的壓迫力。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個柔和如水的聲音。

    「——因為,余先生並不是仲裁人。」

    夜色下月如霜,那個人影雪白,是在場唯一身穿純白雪色道袍的人。看到他的瞬間,沒有人還說得出話。

    在他們的記憶中,這張臉與一個人重合了。

    一個足以扭轉大局,影響道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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