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在原地。
「……你是警察。」
「刑警啊。」他轉頭衝我笑笑,拉開了警戒帶,「哦,陳叔肯定又忘了和你說。」
我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心裡的這種落差感——因為知道他是余三少的堂弟,所以自己還一直覺得他可能和阿鹿一樣會在家族企業裡面工作。結果他是警察?還是刑警?算哪個科的?抓鬼科?
「你這麼驚訝幹什麼——我可是從小就想當個警察了。」他帶我進了病房樓,老病房樓並不高,和旁邊的新病房樓比起來顯得有些寒酸,「不過今天這事嘛……」
「等等,你是從北京給外派到這的?」
「對啊。如果是其他地方出事,中央也不會那麼快空降一個專案組。但是事情如果出在醫院學校之類的,為了以防事態惡化,有的時候會啟動一個大型聯調。但說實話,這次我會過來,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家裡的推動。」
我反應過來了,「三少?」
「嗯。昆麒麟在哪?」
「他……不知道。」
「哦。」余棠點點頭。我們已經到了兩樓——中醫內科在二樓,現在已經全部清場了。我第一次看到病房裡一個人都沒有,心裡有一種十分詭異的感覺。「替我哥給他傳個話啊——仲裁人說了,七院這一次仍然禁止大道場。誰敢起頭,誰就算和余三少翻臉。以上。」
早上兩個人還吵過一場,我還不太想聽見那人的聲音,裝作不知道敷衍了過去。棠哥兒倒是沒逼著我現在就打電話,好像是準備先帶我去病房裡轉轉。
中內病房以前我也常泡在那,感覺就是一大堆老頭老太每天嘮嗑,關係特別融洽。而且這很挑病人,重病人不收(扔我們那去了),作的病人不收,上來就擺架子拉關係的不收。中內有兩個主任,管病房的那個非常強勢,所以病房裡幾乎沒有什麼搞不清楚的糾紛。這個病房被七院內稱作養老院,醫生進去就像養老,舒服得不得了。
孟小蘊就窩在這裡窩了很多年,窩到現在連導尿管都不會插了。最近網上有個很紅的日本沙發,據說舒服到人躺上去就廢了,再也不想起來——中醫內科病房大概就有點類似於這種。
病房的結構很簡單,左邊那排是辦公室,護士台,值班室之類,右邊那排是病房。右邊中間是電梯間,左邊兩側都有樓梯井。我們是走樓梯上去的,棠哥兒走得很慢,一邊走一邊在數樓梯的格數。
等我們打開了樓梯井的門,到達病房時,我就聞到了一股怪味兒。
棠哥兒側過頭笑笑,「聞到了沒?」
我點頭。「這是什麼味?你們查到了沒?」
他笑意越來越濃,只是搖頭。
「……果然,你也能聞到。」
他走入走廊,轉向左邊,拐進了醫生辦公室。我還在琢磨那句話的意思——莫非這股味道不是人人都能聞到的?
這味道不好聞,一定要找個詞描述,就有點像是死魚的腥味兒。病房裡絕對不會出現這種味道,這肯定有問題。
我進了辦公室,棠哥兒已經在沙發上坐下了,面前多了一個水碗,那個碗不大,簡直可以叫做被子了,黑色的不知什麼材質。
「一開始我也以為是魚腥味。但是一同進入病房樓的同事們都沒有聞到。氣味只停留在兩樓,其他樓層都沒有。」他把水碗推我面前,指指水面的倒影。水是很清澈的,倒影也正常,不知道他想讓人看什麼。「——問題可能出在這吧。」
我實在是看不出什麼了,可他既然這樣說,總不會是開玩笑的。於是就換了個角度,正坐在那碗水面前,湊近了看。水面很平靜,和鏡子一樣倒映出我的臉。除了我的臉,什麼都沒有。
「水裡……有什麼?」
「什麼都沒有啊。」
「啊?那你讓我看什麼?」
「沒讓你看。讓你聽。」
他側過頭,把耳朵對準水面聽了片刻。接著我學著他的樣子,也這樣側耳去聽。
然後我的真的聽見了聲音。
「嘩啦」。
——這聲音很輕,卻十分明確,就是有人在撥動水花。可水面依然是平靜的,什麼都沒有。
看到我詫異地抬起頭,棠哥兒也知道我聽見了什麼,他伸手指了指四周,輕聲說,「對。這裡……有東西。」
光天化日,陽光從玻璃窗外暖暖地灑進來;上海十月末的天氣稍稍涼爽,但夏意未去。但聽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依然感到一股寒氣竄過脊柱。
「所以……不是什麼綁架案或者恐怖襲擊,病人們失蹤,是那個東西造成的?」
「你說呢。三十個活人,突然之間全部失蹤,沒有目擊者,沒有打鬥和反抗,沒有監視器拍到這一切。」他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調出了一個視頻文件。「這是那天的監控記錄。從這裡開始,畫面突然翻轉了。當畫面再次恢復的時候,人就消失了。」
三點五十五分,畫面第一次發生反轉。四點十分,畫面恢復正常,人消失。期間間隔了一刻鐘,這一刻鐘裡,中內病房發生了什麼?
突然之間,昆麒麟在倉庫失蹤的事情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會不會就像上次一樣?什麼東西張開了入口,將這三十個人吞食進去了?
我把這個想法和棠哥兒說了。
余棠說,「你說的那種可能,是指那個世界因為某種錯位,在我們的世界裡出現了缺口。這種錯位可以是意外,也可以是人為。但有一點,要造成這種錯位是很困難的,並且精度很低,可能你想在中國上海造成一個錯位,但是錯位跑到了阿拉斯加——別笑,可能的。只是如果有一個人能夠精確到鎖定這幾個病房,趁著沒有醫護進入病房的時候把入口張開,將三十個病人吞食進去,這個人和上次在倉庫張開女蟹巢穴吞食昆麒麟的人會不會是同一人呢?」
棠哥兒告訴我,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人,現在還活著的已經很少很少了。並且難度極高,幾乎不可能一個人完成。而且完成一個術法,基礎的三件套是不可能少的:法器,法陣,人。如果有術法能夠違背這個三件套,出一個就是轟動——天眼為什麼能夠被譽為第一術,就是因為施展條件不明,余三少似乎完全不需要什麼法器法陣,單憑個人就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發動天眼。比如那天凌晨時候,我在倉庫裡差點也被拖進女蟹巢穴——無論是誰操控這個巢穴張開入口的,三少幾乎是同時鎖定住了倉庫,強行介入對方的術法,硬生生把我重新拽了出來。
「所以,我們不知道對方是誰,不知道他目的是什麼,不知道那三十個人究竟現在是生是死……」他靠在沙發上,歎了一口氣,「看這情況,我只能盡力把其他人忽悠在外面,然後我們倆在裡面查。」
「我們倆?為什麼還要帶上我?」
「以防萬一唄,人多好辦事。你不答應的話,就叫昆麒麟來?」他望著我,笑得特別誠懇,我要是個妹子肯定滿口答應了。「關鍵是他不太喜歡我們家,估計不答應……」
……雖然我不是妹子,但好像也不得不答應了。
可我不答應他又會怎麼樣啊?我本來也不是他們這一行的。我說,棠哥兒,你們這種事要找幫手,難道不是找個行業內的比較好嗎?為什麼只找我或昆麒麟?
「你也想得太容易了。我過來就是代余家來的,找外人幫忙,就等於給了別人一個話柄,覺得我家不行了。」他說,「而且你這種體質太合適了……」
懂,意思就是我又要當個小鮮肉了。
我心裡其實特別想拒絕,也特別想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回家——但沒辦法。棠哥兒要是去找陳叔,陳叔去找我爸,我爸絕對不分青紅皂白就賣兒子的。與其等到那一步,還不如我自己利落點答應算了。
我說,幫你沒問題,但是有一點,我不玩命的。什麼從三層樓跳下去,什麼腦袋開花,什麼對戰黑社會……這些事我不幹的啊。
不對不對,正常人都不幹!
余棠果然用一種看精神病的眼神看我,點了點頭:沒事,我也不幹。
現在是中午,大家肚子都餓了。我們先去徐家匯吃了午飯,邊吃邊說了下午的計劃——這兩天我們可能要住在中內病房裡,哪怕找到點蛛絲馬跡也好。他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可能性,分成「人為」和「意外」兩欄——人為那一欄最上頭的就是「綁架案」。
我說你還挺唯物主義的啊。他說大兄弟我可是警察啊,能在警察能力範圍內解決的事情,我當然希望它就只是個綁架案。而且這件事情可能真的是綁架案——假如那些病人的失蹤是人為的,不管怎麼樣,作案人付出的人力財力都會十分巨大,他肯定有目的。你說一個人再變態再變態,殺三十個人的我見過,可是綁架三十個人的從來沒有。
「那照你這麼說,人還是能找回來的?」我一聽就來了精神——人要是還活著,那可好辦多了。
只是棠哥兒搖了搖頭,轉著那啤酒杯,眼神鬱鬱的。
「……我說了,他如果有目的,就應該會綁架三十個人,然後要挾警方、家屬甚至社會給他想要的。」他放下了酒杯,手指上沾了白色的泡沫。「……但如果是變態作案,那麼,我們只會找到三十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