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靜!」
這次說話的是金家輩份最長的老祖宗,金老太爺的五叔,金玖的太爺爺。
「讓他把人帶過來,大家一辨真假!」
司空南冷冷一笑,對著身後的屏風說道:「林大小姐,請出來吧,給您一雪沉冤的機會到了!」
大堂內靜得掉根針也能聽到,靜得壓抑,靜得令人崩潰。
林安兒的心砰砰直跳,她想躲起來,可是無處藏身;她想求救,可又不知誰能救她。
這一刻,她很想抓住金玖的手,就像抓住救命稻草,可金玖的手已經鬆開。
金玖面色陰沉,雙目如鷹隼一般緊緊盯著那扇屏風。
這是一套紫檀邊座玉石十二聯屏風,每扇屏風上都鑲嵌著玉石花卉。自從林安兒初到金家,這套屏風便擺在這裡,林安兒和金玖常在屏風後面捉迷藏。
可這一次,對他們兩個人來說,這套屏風卻變得神秘又可怕,如同一座大山壓得他們透不過氣來。
林安兒發誓,前世今生,此時此刻,是她經歷過的最漫長的時刻,時間如同一泓死水,無法掙脫,卻又渾然不動。
終於,屏風後的人還是走出來了。
那人走得很慢很慢,但她的每一步都踩在林安兒的心頭,很重很痛,痛得她肝腸寸斷。
因為她已認出了那個人,雖然她換了衣裳,換了髮型,但林安兒還是能一眼認出,對於這個人,她太熟悉太熟悉了。
伊亭!
屏風後走出的人是伊亭,五歲時就和她生死與共的好姐妹!
伊亭的頭垂得很低。她似是不想面對這一切,但隨著司空南一聲「林大小姐」,她還是抬起了頭。
她看到了林安兒,不,司空小妹。
林安兒怔怔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問道:「姐姐。你怎麼來了?」
伊亭面如死灰!
「小妹。我」
她說不下去了,喉嚨裡似有重物,又似乎是她不知該如何去說。
司空南冷笑:「諸位聽到了吧。她們本就認識。當年有人吹噓抓到了驍勇伯府的大小姐,在下雖是將信將疑,但那人揚言有仇家出錢要殺了她,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司空家做的雖是沒本的買賣,卻從不會枉顧性命。看這小女娃可憐,便出銀子把她買了下來,又怕被人發現,就給她取名伊亭。只想著等她長大後再送她回京城認祖歸宗。沒想到這事還是被我那不成器的侄子知道了,他竟然用自己親妹子冒充林大小姐進了金家,唉。家門不幸啊!」
林安兒呆呆地聽著,她知道。伊亭和她同年,只比她大兩個月,伊亭是孤兒,和她一樣都生過大病,病好後她就在司空南夫婦的四合院裡,根本不記得親生父母在哪裡。
而伊亭的名字和生日,都是司空南夫婦告訴她的,那時她已經四歲。
不,這只是巧合,哥哥和她只是想救爹爹,這才讓她做臥底的,這一切都是誤打誤撞,根本不是叔叔說的那樣!
林安兒想為哥哥申辨,可是她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聽到周圍此起彼伏的指責聲,謾罵聲,她睜大雙眼,她看到金老太太在冷笑,金明珠連珠炮似的正在罵她,一向對她很好的明氏將信將疑地看著她。
然後她就看到伊亭的眼中都是淚水,伊亭一定在恨她吧,她在金家錦衣玉食,在林家受盡嬌寵的時候,伊亭正在北地嚴寒中苦苦生存,是她奪走了伊亭應有的一切,她就是戲本子裡的壞閨蜜!
她聽到司空南嘲弄地說道:「林大小姐天性善良,竟然錯把這個心如蛇蠍的人當做姐妹,為了她甚至拼了性命,她怎麼知道,當年她拚命幫助的好姐妹竟是一頭狼,搶走她一切的狼!」
「我不是,我不是!」林安兒嘶聲吼道,她感覺自己如墜深潭,渾身冰冷,她顫抖著想要瑟縮,忽然喉頭一熱,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她的眼前一黑,小小的身體如同冬日枝頭最後那朵小花,在寒風中凋零。
就在她倒下去的那一剎那,有一雙手緊緊抱住了她,她用力睜開
眼睛,她最後看到的是金玖那雙目光複雜的眸子。
「玖哥兒,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她是騙子?」
「你身為族長,這事一定要說清楚!」
金玖的目光凌厲地掃視著眾人,最後落到伊亭臉上,他冷冷說道:「這件事我會再查,不會單憑一兩個人的說辭便信以為真。林家那裡我會通知,也會給在這裡的所有人一個交待。」
說完,他抱起已經暈過去的林安兒,大踏步走了出去。
別館內,大夫正在給林安兒把脈,她還沒有醒來。
看著床上的小人兒,金玖心中五味雜陳。
他擔心她就此睡過去,再也不會醒過來,可又怕她醒來,她醒來後,他們還有很多事不得不去面對。
「大少奶奶只是氣火攻心才吐血,身子沒有大礙,我開個補血順氣的方子,略加調養便可。」
大夫下去開藥,金玖起身走到床前,靜靜地看著還在昏睡的林安兒。
他有些後悔,如果當初放她離開,她就不會來面對今天的事了,她還這麼小,這一切對她太殘忍了。
林安兒醒來時已是深夜,她大睜著雙眼看向漆黑的屋頂。
她承認自己是假貨,但她沒有想到被她冒充的竟然是伊亭。
伊亭應該也是剛剛知道的,她一定在怪著她這個好姐妹吧,她會不會也認為,是自己處心積慮奪走她的一切?
林安兒再也躺不住了,她要對伊亭親口說清楚,告訴伊亭這一切只是巧合。
林安兒從床上爬起來,今天是紅豆當值,這姑娘正在打著小呼嚕。主子出了這麼大的事,她居然還能睡得著,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大姑娘。
林安兒躡手躡腳從她身邊經過,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她知道別館內有很多護院武師,金玖這人是最怕死的,他能活到現在不容易。
林安兒有把握逃出去,論武功她可能不是這些武師的對手。但說起輕功。這裡的人包括刀子在內,能比得上她的還不多。
可她的身子也就剛剛跳起來,就被鞭子纏住了。刀子的鞭子!
金玖就站在刀子身邊,饒有興味地看著她。
「逃跑?」
「不是。」
「去找伊亭賠禮道歉?」
「嗯。」
「笨蛋!」
林安兒被金玖捏著脖子把她從牆根底下提留回到書房,就這樣她還在嘟噥:「你不是應該在老宅嗎?」
她就是以為金玖在老宅,她才敢逃出去。金玖在哪裡。刀子就在哪裡。
林安兒有自知之明,她的輕功比不上叔叔司空南。司空南躲不過刀子的鞭子,她也不能。
「我在老宅怎麼送你回來?別人是越大越聰明,你是越大越笨蛋。」
從剛才到現在,金玖已經罵了她兩次笨蛋了。林安兒挺硌應的,我最笨蛋的事就是不應該聽你的留下來,現在就差掛著大牌子遊街了。牌子上寫著兩個大字:假貨!
「你現在去老宅,你就是最大的那個笨蛋!」
好吧。第三次。
「我怎麼笨了,我只是要向伊亭解釋清楚,我不是故意想要冒充她的。在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她就是林安兒。」
「她不是林安兒,你才是!」
都說男人心海底針,這是真的。
你看金玖這人變心有多快!
看月亮時還叫人家小甜甜,這會兒又變牛夫人。
不對,這個好像不太恰當,不過林安兒也想不起更恰當的了,總之,金玖很不可理喻。
林安兒踮起腳尖摸摸金玖的腦門兒,體溫正常。
沒發燒你說什麼糊話啊?
我這個林安兒是假的,以前是你知我知,現在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你移情別戀了?」
「什麼?」
「那你幹嘛說我是林安兒啊,你該不會是因為以前就認識伊亭,對她沒感覺,覺得她不是你心目中日思夜想的林安兒,便瞬間移情別戀,想讓我這個假林安兒繼續冒充下去吧。我告訴你啊,我可不幹!伊亭是我的好姐妹,我已經對不起她了,不能再做對不起她的
事。」
金玖好脾氣地聽著她這串連珠炮,然後像小時候一樣,拍拍大腿:「坐上來!」
林安兒的臉紅了,話說自從北地回來,她再也沒像小狗一樣坐過金玖大腿了。
她十二歲了,是大姑娘了。
「你不過來,我就什麼都不告訴你,你願走就走,不過你就永遠是個欺騙姐妹的小騙子了。」
你說這人有多可恨啊,又不是我一定要當騙子,後期是你逼我當騙子的好不好!
不對,我只是替身,你才是騙子,你們全家都是騙子!
林安兒想都沒想,使個千斤墜,撲通一聲坐到金玖腿上,把金玖壓得齜牙裂嘴。
「你怎麼這麼重了?」
「我故意的。」
切。
「如果方才刀子沒有攔下你,你去找伊亭道歉,也就是要把伊亭送上死路。」
「納尼?」
「什麼?」
「沒事,你繼續說。」
金玖也很久沒和她這樣親近了,自從上次在紅楓林吻過她,他也挺不好意思的。只是今天從老宅把她一路抱回來,直到現在三四個時辰過去了,手臂上似乎還能感覺到那份嬌軟。
現在麻煩事一籮筐,金玖也挺奇怪自己為何在這個節骨眼上發情了。
其實吧,眼下正是初春,野地裡的貓兒狗兒都發情了,金玖都二十歲了,所以吧,你懂得。
「你別動來動去的,我只讓你坐上來,沒讓你坐上來亂動。」
林安兒嫌棄地瞪一眼金玖。這人要多討厭啊,怎麼這麼多事。
其實吧,林安兒剛剛坐上來,金玖就後悔了。
因為他身上某處又開始做伸展運動了,可偏偏林安兒坐著不舒服,小屁股扭來扭去,金玖終於忍無可忍。把林安兒直接推下去了。
靠之!
「坐那邊去。保持距離。」金玖指指旁邊的椅子,直接把林安兒轟一邊去。
你說這人有多彆扭!
想跟人家親近,又不好意思。還要裝出一副大人的樣子。
好在林安兒的注意力根本沒在他身上,她正記掛著伊亭。金玖彆扭的模樣她壓根沒往心裡去。
「如果你現在去找伊亭,那你看到的肯定是伊亭的屍體,不用說。屍體還是熱乎的,十有**。你不小心還會沾上滿手鮮血,總之,在所有人眼中,你就是殺害林大小姐的兇手。而我就是包庇兇手的那個人。」
林安兒覺得自己一向聰明的腦袋不夠用了,她的臉上寫滿問號,驚愕地看著金玖。
「你不覺得這一切太巧合了嗎?司空星和司空南是親兄弟。司空星偷了金剛經,你是司空星的女兒。而你卻來假扮林安兒,司空南大義滅親指證你,而真正的林安兒竟然是伊亭,伊亭不但是你的金蘭姐妹,小時候還曾由司空南撫養過。」
林安兒怔怔點頭:「是啊,就是巧合啊,太巧合了。」
「就是這一切太巧合,才越發不可信。其實你是被光復門擄走的消息是你哥哥告訴我的,我又告訴了林爵爺,他上書聖上,這才出兵北地。」
「哥哥?是我哥哥?他怎麼會知道的,還有他為什麼要告訴你?」
看著那雙由於震驚而瞪得大大的眼睛,金玖的心窩子竟又不合時宜地抽了幾下,他厚著臉皮搬起椅子,坐到林安兒身邊。
唉,這也不能怪他神經,今天在老宅,林安兒忽然口吐鮮血昏倒在地,而且最後又拋給金玖一個絕望的小眼神
那一刻,金玖覺得心像是被硬生生撕成兩半,在這個世上,他只有這一個親人了。
雖然後來大夫告訴她,林安兒只是一時急火攻心,並無大礙,眼前的林安兒能說能笑能翻牆,可他還是想和她靠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因為你哥哥知道,在這個世上,我是你最親近的人。」
「胡說,我哥才不會這麼想呢。」林安兒小臉紅了。
「初時我也想不明白,直到你回來後,你哥哥又來找我,他告訴了我一件事,一件關於你身世的事。」
林安兒張大嘴,她的身世?她的身世和哥哥是一樣的,有什麼可說的?
「你並非司空家的女兒,你只是司空星的養女,司空天野當然也不是你的親哥哥。」
「你說什麼?這話不能亂說,不對,我哥哥也不會這麼說,我我真的是」
金玖輕輕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安靜下來,聽他慢慢道來。
司空星的妻子在生女兒時難產而死,他的女兒先天不足,司空星父代母職苦心照顧,可女兒還是未滿週歲便夭折了。一年內失去妻子又失去了女兒,司空星和兒子司空天野悲痛欲絕。
一年後,司空星決定帶兒子出去散散心,他們來到了京城。
一個偶然的機會,司空星在賭場救下一個叫蔡大頭的賭鬼,這個蔡大頭以前在江湖上有一號,也是個飛賊來著,只是嗜賭,欠了一屁股帳,這才做些偷雞摸狗的事。
雖然司空星救下他,可蔡大頭並不領情,擺出一副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架式,還告訴司空星,他就快要發財了,有個有錢人雇他抓了一個小女娃,有錢人想要用二百兩買小女娃的小腦袋,他嫌少,正在討價還價哩,那個有錢人家裡開著好大的金店,有的是錢,不用兩日,肯定會答應他的要求,把三百兩銀子老老實實送過來。
「多大的小女娃?」
「兩三歲吧,煩透了,從早哭到晚,老子一生氣給她灌了三大碗老燒酒,結果一整天了還沒醒。」
司空星心裡一動,他想起自己夭折的女兒。如果她還活著,也快要兩歲了。
司空星是刀尖上舔血的人,可他也是一個父親,更何況被蔡大頭抓住準備殺掉的只是個兩三歲的孩子。
「我出五百兩,買下那個女娃。」
蔡大頭一愣,他是老江湖,第一眼看到司空星就知道他的臉上戴的是人皮面具。雖然不知道這人是誰。但說不定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更何況五百兩不是小數目。
司空星回到客棧時,懷裡抱著一個小女娃。這也是司空天野第一次看到她。
她帶著酒氣,睡得很香,長長的睫毛一動一動,酣睡的模樣和他死去的妹妹一樣。
「小妹!爹爹你看。她好像小妹一樣。」
司空星心裡一酸,看看兒子。終於笑了:「你既然說她像小妹,那就讓她給你當妹妹吧。」
那天是十一月初五,他們便把那天做為司空小妹的生日。
他們不知道她從哪裡來,也不知道她是誰家的孩子。她只是小妹,司空家的小妹。
蔡大頭的老燒酒雖然沒要了小妹的性命,卻讓她大病一場。先是傷了腸胃,又引發傷寒。這場病斷斷續續整整一年,醒來以後,她不記得以前的事。
司空星出事後,司空天野帶著小妹來到京城,他可以受苦,但他不想讓妹妹跟著自己一起受苦。
就是這個時候,他想到了小妹的身世,或許她家裡的人正在找她。
他想起蔡大頭說過,出銀子殺小妹的人,家裡開著好大的金店。這人既然想殺小妹,說不定是和小妹家裡有仇。找到這個人可能就能找小妹的家。
京城最大的金店就是天下第一金,司空天野打探到一個驚人的消息。
三年前,金家的童養媳林安兒丟了,林安兒是驍勇伯府嫡小姐,真正的千金小姐。
三年前司空天野只有七歲,七歲的孩子即使再聰明,也會忽略很多重要的事。
即使當時,司空天野也只有十歲,司空天野聽說林安兒的事後,年僅十歲的他只有一個想法,如果小妹能變成林安兒,那一定是很享福的,她不用再跟著自己受苦。
這只是小孩子幼稚的想法,他甚至沒有想到,那個要殺小妹的人或許就是金家人,把小妹送到金家可能是羊入虎口。
司空天野想明白這些事時,他已經身不由己,不能隨便回到京城了,就連他寄給小妹的信,也要經過幾重檢查才能寄出。
十歲的哥哥哄著五歲的妹妹去了金家做了臥底,而他自己在街上做了小扒手。
一年後,他在行竊時又遇到鐵鷹,鐵鷹帶他去了一個地方,從此他便開始了地獄式的訓練。
只是後面的事司空天野沒有告訴金玖,這是一個秘密組織,這個組織的人都有很多身份,他們被統一稱為「暗影」,黑暗中的影子,為皇帝效命的影子。
司空天野告訴金玖,他不敢肯定小妹就是林安兒,但無論是丟失的時間,還是年齡,以及那個家裡開金店的買兇人,都非常吻合。
而他就要走了,從此後世間再無司空天野這個人,因此在他消失之前,他決定把小妹正式托付給金玖。
「她不是我的親妹妹,可我當她是我妹妹,但我能為她做的太少了,你們一起長大,看得出你對她很好,所以不管她是不是林安兒,我都希望你能把她當成林安兒,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金玖把他從司空天野那裡知道的事都告訴了林安兒,他原本是想等到再過一兩年,林安兒稍大一些再說給她聽。她對爹爹和哥哥感情很深,一旦她知道自己並非親生,只是五百兩銀子買來的,那她一時很難接受。
更何況金玖為人謹慎,對於司空天野所說的話,他不能全信,況且就連司空天野也無法肯定。
金玖需要時間,他要調查。
林安兒已經傻了,她瞪著大眼睛張著嘴,滿臉呆萌。
金玖說的這些太讓她震驚了,她想起有一個戲本子,裡面有人對女主說:你爹不是你親爹,你奶奶不是你親奶奶。
好吧,現在金玖告訴她,你爹不是你親爹,你哥哥不是你親哥哥。
林安兒還沒有過十二歲生日呢,她忽然覺得,她瞬間蒼老。
媽蛋,十二歲小蘿莉覺得自己老了,欠揍!
「嘿嘿,金哥哥,你是逗我玩兒吧。我真是我爹親生的,你看我輕功多好啊,只有司空家族的人才會有這麼好的輕功。」
「那是你自幼苦練來的,和你是誰生的無關。」
噗,金玖你就不能別說這麼明白啊,小朋友一時很難接受的。
一一一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