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哥,你看這幾件的釉面有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王侯指著桌上另外的三件唐三彩問王學。聽到學哥這個稱呼,趙傑和沈為都笑了起來,沒想到王侯對王學居然這麼順眼。不過想想也有道理,一個喜歡文物的人遇上了這個領域裡極有水平的人,出現這種情況也很正常。
桌子還有一件三彩花瓶,一件仕女俑,以及一件武士俑。王學的眼神從這三件三彩上掃過,輕聲道:「歲月無情,唐三彩釉面經受千年時光的洗禮會留下一些不容易發現卻很特別的痕跡。它們分別是泥土的腐蝕痕跡,過渡自然的腐蝕斑塊和返鉛現象。」
「這件花瓶和仕女俑上我都找不到這些痕跡。」王學邊說邊輕輕將這花瓶和仕女俑提放到另一邊,桌上四件唐三彩頓時分成了三個獨立的體系。
「目前還未見唐三彩傳世品的報道,幾乎都是出土文物,其釉面一般均見泥土腐蝕的痕跡,不同的只是腐蝕的程度和方式。一般情況下是見土咬的細孔隨意自然地出現於釉表,或通體或局部出現,細孔大小、深淺不一,有的密密麻麻,有的寥若晨星。腐蝕的程度不一,有的要仔細觀察才可發現。在放大鏡下觀察部分土咬細孔,其邊緣的釉面有輕微的腐蝕過渡。經藥水處理土埋之後釉表會出現酸咬的小孔,但很有規律,僵硬不自然,腐蝕程度較一致,沒有腐蝕的過渡現象。實際上高仿者目前在釉表的處理上很矛盾,如果用藥水處理,釉表的光澤又不自然,很容易被識破;不用藥水處理釉面又太光潔新穎,加入其他元素降低釉光的亮度,一經檢測馬腳又露。在觀察腐蝕細孔時要注意把它與釉面在窯中形成的大小不一的棕眼區別開來,棕眼僅出現在釉表,深度約為釉厚的三分之一,腐蝕細孔則深入釉裡,有的腐蝕至胎表。」王學將自己放在桌上的放大鏡拿起來遞給王侯,讓他自己仔細去看。
「果然跟你說的差不多。」王侯觀察了一會兒放下放大鏡道。
「部分唐三彩真品釉面還有一種特殊的腐蝕形式也是高仿唐三彩目前無法仿造的。那就是光潤的釉表極薄的一層釉水被腐蝕了,留下粗糙的釉面,形成大小不一的腐蝕斑塊。它們出現在釉面上有一個清晰的發展過程,這一過程就是從無到有,由淺到深,再由深到淺。唐三彩出土後腐蝕不再發展,過程停在了釉面上,給了我們辨別的依據。」
王學說到這裡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接著又道:「先說由淺到深:腐蝕出現時,開始是釉面上出現隱約可見的微孔。微孔剛出現時可以是幾個也可以是幾十個、上百上千個,剛出現時太渺小還不足以改變其釉面的光澤和顏色,乍看上去釉面正常,不用放大鏡觀察也可看清;隨著微孔的增多增大,其釉面的顏色慢慢變成淺褐色;隨著腐蝕的日趨嚴重,腐蝕面積逐漸增大,就出現了粗糙的斑塊,用手摸之有刺手感,用指甲輕輕一劃可劃出痕跡。」
「再說由深到淺:腐蝕較嚴重的釉面向未腐蝕的釉面發展的過程是一種由深至淺的漸進侵蝕過程。首先是最嚴重之處釉表釉光全無,只見粗糙的面目全非的釉,用手指可抹出痕跡,再接著是稍微嚴重的地方釉表極薄的一層尚存,但卻有極細的孔隙且釉光暗淡,有的釉光幾乎不存在了,用指甲可掐進去,再過渡下去,受輕微腐蝕的釉表乍看上去釉面尚好,釉光也還自然,但仔細觀察釉面就隱約可見腐蝕細孔,用小刀輕劃可劃出痕跡。這種由淺至深又從深至淺的交替腐蝕過程,在釉表的表現是以毫米為單位的,但在時間上要形成這一過程卻是要以百年為單位的。整個器物易仿,細微之處難仿。所以,吃透了真品唐三彩的釉面,再回過頭來看仿品的釉面,其淺薄之處也就一清二楚了。王侯,你現在可以試著用手去觸摸那尊武士俑,感覺一下那種輕微的刺手感。」
王侯大喜,立即把手輕撫上了那尊武士俑,臉上的笑容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笑意。王學讓他這樣做當然是又肯定了一件唐三彩是真品。
「學哥,不瞞你說,我之前摸過這幾件東西,不過都是戴著白手套摸的,慚愧啊。」王侯自嘲的道,引得趙傑和沈為都笑了起來。
「至於返鉛現象,它被我的老師稱為百年時間濃縮而成的精靈。」王學見王侯很有這方面的天賦,也樂的傾囊相授:「部分唐三彩真品釉面的返鉛現象,即人們常說的「銀斑」,是唐三彩後天生成的典型物質。返鉛現象的出現除了需要一定的環境,還需要上百年的時間,是時間留在唐三彩器物上的特殊的印記。從有返鉛現象的唐三彩來看,返鉛現象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第一,整件唐三彩器物的釉面通體有一層薄薄的銀光,如秋月之色浮於物面,如薄霜依稀可見。」
「第二,一件器物釉面的局部有銀白色的返鉛現象,而大部分釉面則沒有。值得一提的是返鉛現象出現於任何顏色的釉面,藍色的釉面的返鉛現象往往更為突出,顏色更加自然。並不像有的文章所說的藍釉不會出現返鉛現象,要知道唐三彩的釉由各種化學元素組成,其中鉛的成分達25%左右。既然釉有那麼高的鉛含量,只要條件合適,什麼顏色的釉面鉛分子還不是照樣跑出來,藍釉亦釉,沒有例外。」
「第三,以細小的銀白色斑點出現在釉面上。「銀斑」是真品唐三彩器返鉛現象的重要表現方式,其表現形式仍為不同時間先後出現的動態過程。首先是醞釀階段,表現形式為釉面出現隱約可見的淺黑色斑點,有的略呈爆裂狀,再發展是在淺黑色的斑點中間出現針尖大的白點,再往下發展便是白點逐漸長大成為白色的斑點。隨著這一過程的不斷發展,釉面上的銀白色斑點也就越來越多,大小不一呈色自然。「銀斑」從醞釀到發展成為銀片,是不斷變化發展的,但唐三彩器出土後,離開了出現「銀斑」的環境,動態的生長過程便凝固在唐三彩器物上,給我們觀察它提供了一個動態的過程,幾百年的光陰便凝固在我們眼前。」
真品「銀斑」,由分子構成,薄如紙張的1%。高仿唐三彩的「銀斑」,有的是在窯中燒成與生俱來的,似故意加鉛使之和釉一起熔化,「銀斑」深入釉裡,和真品「銀斑」浮於釉表剛好相反;有的「銀斑」是仿品出窯後「種」上去的,厚重笨拙,毫無自然感,與自然的鉛金屬的光澤差別甚遠。儘管「種」上去的「銀斑」仿造者也用一定的溫度使之熔於釉表,可人為痕跡很濃,糊弄門外漢尚可,在行家面前絕難過關。用第一種方法造「銀斑」,又無法用藥水處理埋於地下,因為這樣「銀斑」就發黑無光了;用第二種方法造「銀斑」不僅造不出極薄的真「銀斑」,還留下跡痕。就算挖空心思用盡手段仿出稍微像樣的「銀斑」,可真品「銀斑」那種先後出現,大小不一的生長過程,仿者又沒轍了。所以說,「銀斑」是目前高仿者還無法解開的死結。
王學再喝了一口茶,接著道:「關於「銀斑」的形成,程庸老師在《晉唐宋元瓷器真贗對比鑒定》一書的前言中是這樣評說的:「前些年,唐三彩魚子紋開片難以仿出,現在這個問題也已解決。眼下就剩下最後一個重要特徵難以仿造,那就是『開銀片』。『開銀片』的形成,是因為鉛的原因,它是化學元素中較活躍的一種,時間長了會自然跑出來,就形成了『開銀片』現象。」可見,「銀斑」是時間的沉澱物。」
「仿品則因為生產時間不長,器物表面沒有經過酸、鹼、鹽等地下化學物質的千年腐蝕,釉面新而明亮,上手摸釉面光滑而順手,沒有真品的「澀滯」感。經過打磨作舊的仿品,雖然看表面沒有那種光滑明亮的感覺,但這種仿製品往往在器物表面留下了磨擦的痕跡。如果側光仔細觀察,在釉面就能看到經過打磨而產生一道一道的摩擦痕,用手撫摸器物,有刺手的感覺。真品三彩柱型器都是使用模製法成型,雙模左右拼合而成,局部修胎。器物底部或主體下部中間留有一孔洞,透過孔洞可以清楚地看到留有合模時的痕跡,並可以看到器壁上留有一些不規則的手工痕跡。仿製品則用現代高精度的打磨器處理,反倒雙模拼合處畫蛇添足。唐三彩吸取了中國國畫雕塑等工藝美術的特點,採用堆貼、刻劃等形式的裝飾圖案,線條粗礦有力。」
「除了釉面,釉裡也有區別。」王學索性竹筒倒豆子,將細節處都告訴王侯,「目前高仿唐三彩的釉裡開片雖也淺淡細密,狀若魚子,甚至少量高仿品的開片亦似乎有一種微微上翹的感覺,但比起真品唐三彩,仿品唐三彩的開片密密麻麻,極為細小,細碎爆裂,而且不同的釉色開片也有差異:黃色釉開片最為細小;深黃色釉開片最為細密,更像民間所說的「芝麻釉」、「翹皮紋」;褐色釉類似燒焦狀的釉面開片則多呈爆裂狀,與胎體分離似乎更明顯;綠色釉開片則沒有黃色釉開片細;白色釉開片與紅色釉開片大致相同;藍色釉和墨綠釉則多數開冰裂紋,走紋雖也細密,但紋片很少有上翹現象;真品唐三彩器的開片往往是比較複雜的,就是同一器物釉面的開片也是不盡相同的,有的地方開片均勻極細碎,而釉薄之處開片細而不碎紋路稍長。」總之,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真品唐三彩與高仿唐三彩釉裡的不同,那就是高仿品開片細小,真品開片極為細小,差別就在一個「極」字,其中奧妙不是比較著看很難說明誰細、誰更細。」
「還有一點很關鍵。」王學最後著重強調道,「時光歷經百年可以滲透釉面,把一些褐、黑等色的雜質帶入釉裡,凝結在釉下胎表,部分真品的釉下會出現這一情況。釉的開片雖不是很細,但紋路是非常緊密的,絕無向兩邊分開的現象,可雜質竟穿透紋路滲入釉裡慢慢積累形成黑褐色的沉積物,沉積在釉下的雜質越多,釉下的胎表就越黑,反之就越淡,在透明的釉下清晰可見。出現這種現象並不奇怪,只要有足夠長久的時間就可。高仿品釉下胎表之所以沒有這一現象,就是因為它沒有百年以上的時間,短時間的「速成」是毫無結果的,即使有雜質侵入,也不會透入肌理。」
「學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王侯對著王學很尊重的道,「謝謝。」
跟王學喝了茶,王侯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對著趙傑和沈為又道:「傑哥,為哥,也謝謝你們,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