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初抿抿唇:「那你就更不應該求我,該求左城才對。()」
進叔無奈苦歎:「少夫人,少爺在賭,和少夫人賭,他棄了所有籌碼,只留了你,他把他的一生,他的所有,甚至整個左家都壓在你身上,只不過等你一句話,一次妥協。」
又是一場豪賭,那是左城的專場啊。江夏初忽然有點想笑,輕聲冷哼:「當初,他若對我妥協一次,以琛也許就不會死了。」
進叔片刻的啞然,苦笑:「原來你還在怨少爺。」
怨,如何能不怨,那個到死也未能瞑目的男人,不是別人,是她的以琛啊,那個在那麼多年裡充當她生命裡所有角色的男人,她怎能不怨。
江夏初只是冷笑,久久沉默。
「那你知不知道其實早在兩年前齊以琛的心臟便開始衰竭,根本活不過兩個月。」
江夏初猛地抬眸,清凌凌的瞳子睜大。
「果然,少爺什麼都不說。」
「說、說什麼?」心被揪扯,她很怕,忽然覺得天要塌一般,壓在眼前,不能呼吸。
「少爺其實可以放任齊以琛就那樣死掉的,都等了那麼多年,少爺怎麼會等不起那兩個月,可是,他卻偏偏走了那一步,讓你有了機會怨他,怪他。少夫人可知道為什麼?」
江夏初張張嘴,哽塞。
「他說,與其讓他死在你面前,不如騙你,若是能騙你一輩子,是他的幸,若是不能,他來擔所有的後果。」進叔似有若無地歎著,「我只是沒有想到,後果很這樣嚴重,為此,少爺搭上了所有。」
黑色的抱枕滾落在地,她若正若忡,半響,一低頭,眼淚滴在了手背上。
她笑:「他啊,總喜歡騙我。」笑著笑著,就哭出聲了,「那個傻瓜。」
都說,那個男人有一顆世人不能揣測的玲瓏心,那般精明厲害,江夏初只說,那是個傻子,世上最傻的傻子。
那個男人啊,喜歡撒謊,喜歡玩心玩計,喜歡佯裝強大得無人能及,轉身卻躲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將傷口掩藏。
他愛她,卻讓她流盡了這一生的眼淚。她怎麼就遇上了一個這樣的男人呢?幸?還是不幸?
江夏初不知道進叔什麼時候走的,她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懷中抱著的黑色抱枕都濕了,那是左城最喜歡的,因為她在上面繡了她最愛的香樟花。
桌上,留了一分黑皮密封的文件,她伸手,帶了些顫抖,緩緩翻開。
那是一分病例,所屬人——江夏初。
2012年十一月九號:不眠。
只是寥寥兩字,然後,腦中有什麼在橫衝直撞,一幕一幕,由遠及近,像古舊的老照片。
畫面裡,女人坐著,男人半跪著。
他湊在她耳邊,極盡輕柔地哄著:「夏初,乖,閉上眼睛好不好?」
毫無焦距的眼睛睜著,她毫無反應,像個掏空了靈魂的木偶。
他捧著她的臉,伸手去拂她的眸子:「就一會兒,夏初,聽話,閉上眼睡會。」
她忽然轉眸,依舊冰冷。
她說:「以琛會怪我的,他睜著眼等了我那麼久呢?」
說完,眸子睜大,望著純白色的天花板,黑眸中,一點倒影也沒有。
他緩緩將她抱住:「夏初,你若要怨,要恨,都對我好不好?」
2012年十一月十三:失魂。
依舊寥寥兩字,一段悲傷從四面八方侵來。
女人坐在天台,怔怔看著窗外,玻璃窗上,是男人的倒影。
「夏初。」
他輕輕喚了一句,上前,擁著她,托著她的臉:「乖,看看我,夏初。」
放空的眸子凝住,她伸出手指,湊在唇邊:「噓。」她說:「夏初她睡著了,不要吵她。」
「你說什麼?」他忽然擒住她的右手,一字一字艱澀嘶磨,「你是誰?」
眸子還落在遠遠的窗外,她一個人對白:「她手腕受傷了,割了一道很深的口子,她抓著我的手,一直讓我救她。」忽然,她慌亂地搖頭,嘴裡開始無意識地呢喃,「包紮傷口,要包紮傷口的,我讓她鬆手的,她不肯,緊緊抓著我的衣服,留了很多血,很多血。」
他抿著的唇,毫無血色,涼眸一點一點冷徹。
「我要救她,我要救她。」突然,她瘋了一般地推他:「我要去救她。」
「江夏初,你給我清醒點……」
忽然,她安靜下來,空洞的眸子一點一點染紅。
「血,好多血。」
男人低頭,他正抓著她的雙手,左手上,一條猙獰的傷口,血汩汩而流,滴了一地。
2012年十一月二十五:失語。
兩個字,映進江夏初蓄滿淚水的眸中。
記憶裡,還是女人與男人,這次她看清楚了,那是她的臉,還有左城的臉,都瘦得脫像。
她躺在床上,像具死屍,左城抱著她。
「夏初。」
只有左城一個人的聲音,愴然迴盪在空蕩蕩的房間裡。
「夏初,夏初,我的夏初,你應我一句好不好?」
他捧著她的臉,眸子對著眸子:「就一句,一句就好。」
左城近乎哀求的語氣,眸子是紅的,自始至終,她像個木偶,不語,不動。
「我求你,求你開口說說話。」
掙開左城的手,她看白色的天花板。
「你說話啊,張嘴,你給我張嘴!」忽然,左城捏住她的肩,重重搖晃,嘶喊,「你真想變成啞巴嗎?」
她還是不說話,開始不停地顫抖,不停地往後瑟縮。
左城眸子一沉,全是慌亂,將渾身顫抖的她抱進懷裡:「不怕,不怕,是我不好,不該對你大聲,不該吼你,都是我不好。」
「你若不想說話,便不要說了,只要你好活著,活著就好。」
2012年十二月七號:無意,無識,自殘。()
六個字嗎?是瘋得越來越徹底了吧。
還是那間空蕩蕩的大房間。
「怎麼又弄傷了自己?」
左城蹲下去,跪在地上,將桌子底下的她抱到床上。
「疼不疼?」解開她的衣衫,密密的吻落在她肩上,背上,全是紅痕:「這一身的傷疤,你是要我的命嗎?」
她像個沒有靈魂,沒有意識的人偶,任他褪盡衣衫,吻遍了所有傷口,然後,拿起窗台的繩索,一圈一圈地捆綁,左城眼眸有淚,反反覆覆喃呢了三個字:
「對不起。」
「要是難受,就對我發洩好不好?」他抱著她,將手指放在她唇邊,「我的夏初,我要這樣綁著一輩子嗎?那我陪你好不好?」
她狠狠咬下去,片刻,那雙絕美的手邊血肉模糊。
2012年十二月二十九:不能食。
「張嘴。」勺子湊在她唇邊,左城哄著她,「夏初乖。」
久久,她機械地張嘴,機械地吞嚥。
左城歡喜地抱住她,吻她的唇:「我的夏初真乖。」
忽然,她緊緊抓著左城的衣角,低頭,吐得臉色慘白,髒了左城白色襯衫。
他一把將癡傻的她抱住:「夏初,怎麼辦?」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只是想要你,是我太貪心了嗎?夏初,我怕了。」
久久,他閉上眸子,眼淚滴在她發間。
「我怕你活不了。」
2013年四月三號:深度催眠。
「我知你會恨我,但是我只要你好好地活著。」
「好好睡一覺,我一直都在。」
「夏初,很快就不會疼了,相信我。」
「我的夏初,請一定要活著。」
只有左城的聲音,自始至終她緊緊閉著眼,毫無生機。
2013年九月六號:初醒。
她睜開眼,茫然,看著眼前漂亮的男人。
「我是誰?」
他一把將她抱住,貼在她耳邊:「你是深夏。」
她怔怔地跟著重複:「我是深夏。」
「記得嗎?深夏愛誰?」
想了想,她笑著:「深夏愛左城啊,最愛左城了。」
他也笑了,俯身便溫柔地吻她:「嗯,我是左城,我是你的左城。」
「你是左城,左城,是你,我愛的你回來我身邊了。」
唇角漾開,那樣的笑,如此純粹,如此明媚。
那是江深夏的笑,此生江夏初都不會那樣笑,對著左城。
合上病例,她顫抖不已的手指已經泛白。
從2012年十一月九號到2013年九月六號,幾張病例,短短數字,這是她空白了將近兩年的記憶,一場悲傷,寫了兩年的長河,她卻忘得一乾二淨。
「啊——」
終於,她無法支撐,跌在地上,大哭出聲。
**
人總是這樣,無數次的糾結,無數次的猶豫,無數次的否定,然後用一秒鐘的時間做一個決定,甚至不惜推翻所有預料與深信。
二審前的兩個小時,江夏初做了一個決定,明知會改變一生卻無能無力的決定。
警局裡那條長長的走廊,出乎預料地暢通無助,然後轉個彎,她看見了左城,他眸光滄桑,像是等了很久很久。
忽然,她腦中便閃過一句話:眾裡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扯嘴笑笑,什麼燈火闌珊,這裡可是中央警局。
「你來了。」
「我來了。」
六個字,結束了那場漫長的等待,左城笑了,極淺。
簡短的對話後,她坐過去,與左城隔了一張審案桌的距離。
一個月不見,她倒圓潤了不少,左城卻瘦得更加稜角分明了。
彼此相視,沉默了片刻,是左城先開的口:「我一直在想,還要多久你才會來。」
她問:「多久?」
「一個月,三個月,或者一年,三年。」
江夏初笑得牽強,眼角有些氤氳:「沒設想過我一輩子都不會來嗎?」
「想了。」左城伸手,隔著長長的桌子,拂著她的手背,「我想,你是那麼狠心的女人,我不能慶幸。」
擅長攻心的男人,他總是真真假假,幾句話,就叫她潰不成軍。
她冷問:「左城,你一直在等我來是嗎?」忽然,喉頭哽塞,一字一字悲慼又荒涼,「你怎麼敢?」
怎麼敢如此豪賭?人,一生只有一個一輩子啊,你怎麼敢?
左城三十年的生命裡與江夏初賭了三次,第一次賭上了婚姻,第二次堵了命,第三次就賭了所有的僅剩。
這個男人,對自己也這麼狠,他怎麼敢?
左城唇角牽起輕笑,絕然荒涼裡竟帶了那樣的動人心魄的美,他說:「夏初,我一直在賭,你如果愛我,我們便一家團聚,如若不然,便是在這牢中老死也好過你不愛我。」他摩挲著她的手,「這輩子,我便只怕了你,這牢獄之災有何懼。」
好一個有何懼啊!好一個狠心的男人。
她不可抑制地發出一聲冷笑:「左城,你真會玩心。」
他搖搖頭,眸光繾綣癡纏:「夏初,對你,我從來不玩的。」
她起身,走到左城跟前,左城坐著,她俯身,湊得極近。
她說:「也許正因為如此,所以輸得人是我。」
兜兜轉轉,終究是她認輸了,一塌糊塗,賠上了一顆心。
江夏初眼淚奪眶,這個男人,總有本事讓不愛哭的她,落下那種最沒出息的東西。
遇上他,她還能有什麼出息,連心都保不住,尊嚴骨氣算什麼,她哭著大喊:「左城,我認輸。」
「我怎麼捨得。」伸手,他重重將她抱住,偏頭便吻住她落淚的眸子,「夏初,你可曾記得我說過,你若要了我,便不要丟棄,知不知道每次你丟下我轉身,我便死過一回,又知不知道,心也會破洞的,而那個可以給我補洞的人,卻一直一直都在轉身。」
貪心的男人,要的是絕對的輸贏,所以,他步步緊逼,不讓她有喘息後悔的機會。
左城何等聰明,何等步步為謀,她棄械投降。
「可是現在,我好像丟不下你了,左城,你到對我做了什麼?」
「看不出來嗎?我在逼你,我要你的真心。」
她哭得狠了,臉上一片狼藉。
左城將她抱起,放在桌子上,伸手,一遍一遍拂著她隆起的肚子,「是因為懷孕了原因嗎?怎麼這麼喜歡哭,那天晚上我去見你,你以為做夢,也是這樣哭。」又吻了吻她的眼睛,「乖,別哭了。」
她卻哭得更凶了,眼淚流得一塌糊塗:「左城,我說,我認輸了,你不要折磨我了,我的心,你要便拿去,我守不住了,也不要了。」
她胡言亂語一通,完全沒了思考能力,左城卻笑了。
她還流著淚的眸子一凝,話音一轉,忿忿幽怨:「你若要丟下我和寶寶,就把我的真心還我吧。」
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八個字閃過江夏初腦中,她想,她完了,終此一生,都逃不過了。
這個她恨過的男人,不得不承認,她愛著。
一瞬的寂靜,左城輕笑出聲,眸子亮得勾人心魄。
「夏初,乖,再說一遍好不好,我愛聽。」他湊過去哄她,眸光傾瀉,溫柔了日光。
江夏初忽然不哭了,怔愣,半響找回了腔調,帶了濃濃的哭腔,一字一字很傻氣地重複:「就把我的真心還我。」
「想也別想。」他一把擁她入懷,癡癡喃著她的名字,「夏初,夏初,你終於是我的了,一輩子,你的心,我都還不了。」
終於,左城贏了,第一次,贏了江夏初,連人帶心都是他的了,他抱著她,歡喜地搖晃,整個世界都唱起歡愉的節奏。
這個男人真孩子氣,而江夏初,卻將這個孩子氣的男人緊緊抱住:「那便好好收著。」仰頭,她看左城,「左城,我知道我完了,所以就讓我陪你一起下地獄好了。」
「別怕,夏初,我在,沒有誰敢讓你下地獄。」
江夏初破涕而笑,這才是左城啊,狂妄桀驁,那是她江夏初的男人。
他一把攬著她,大步就要往外走,「夏初,我們回家。」
江夏初臉上一沉,腳步頓住。
「夏初,你不要我了嗎?」
他像個孩子一般,眸光凌亂,全是不確定的小心翼翼,如此患得患失,這一刻哪裡有半分左城姿態。
江夏初有些心疼,主動環住左城的腰:「傻瓜。這裡是監獄,能說走就走嗎?」
「我說能,誰敢說不。」語氣那叫一個狂妄,一身青灰色囚衣居然叫他穿出了幾分邪魅惑人的感覺。
江夏初失笑,由著左城抱著她走出了牢房。
就這樣,左城摟著江夏初堂而皇之地走出了中央警局,更讓江夏初訝異的是,全程暢通無助,她不禁想,她到底撿了多麼強大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