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驟然對著左城笑,笑得蒼涼,笑得落寞,笑得揪酸肝腸,她說:「左城,我寧願你剛才騙我。」
左城吻她的唇,說:「我終究是騙不了你一輩子。」
她伸手去推左城,左城不動,她便也不再動了,軟軟無力的嗓音無波無瀾:「進叔曾與我說,你殺的每一個人都該死,我花了很長很長去理解,去接受,甚至顛覆我所有的道德觀與平常心,我好不容易開始相信,你並非心狠手辣,並非喪心病狂,並非殺人如麻,我信你只是在其位,身不由己。」她抬頭,灼灼望進左城眸中,冷笑嘲弄,「而今天,我只用了一天的時間,推翻了所有我之前所有荒唐的自以為是。」
左城不語,涼涼的眸子落在她眼瞼,有些酸澀的液體暈開在他唇齒裡。
江夏初閉著眼睛,任他吻著,伸手,落在左城臉上:「你說,我要怎麼樣才能為你開脫?」
她笑著:「左城,世人說得精準,你真不可救藥了。」
他腳步頓住,吻幹了她眸子的淚,看著她蒼白的臉,喉間嘶啞:「你可曾問過我一句,有沒有選擇,你可曾問過我一句是否逼不得已,你可曾問過我一句,若是不然結局又如何?」
左城嗤笑:「你都沒有。」
俊容覆了冰寒,他唇角苦澀難抑,歎著:「夏初啊夏初,為什麼你從來不肯給我解釋的機會。」
她閉著眼,始終不曾睜開。
她始終記著塔科夫基斯的話:不愛便不恨,不怨便無尤,不信便不傷。
她是只烏龜,受了傷,躲回了殼中。
自始至終她沒有再問,左城也不曾解釋,將她抱進房間,轉身便走了。
卡嗒——門上了鎖。
那把枷鎖,她總是躲不過,逃不開。
她摩挲著起身,拿起手機,撥通電話:「關艾。」
房間很暗,沒有開燈,手機的光打得她臉色很白,沉寂半天,她輕啟唇,艱澀地吐出一個字:「藥。」
電話那天驚呼了一聲,她拉開一些距離,側臉蒼涼,她拂著肚子,顫抖著說:「孩子我不想要了。」
夜很長,漫漫無盡頭,她徹夜徹夜地失眠,房門一直被鎖這,早上左城會來看她,然後吻她,抱她,她很聽話,不哭不鬧,晚上的時候,左城便守著她,整夜整夜地握著她的手。她開始,會坐在窗前,看著外面,兩天後,左家院門外多了很多人,三天後,大門外又多了很多人。
她冷笑,然後再也不看了,鑽進杯子裡,沒日沒夜的睡,昏昏沉沉,吃什麼吐什麼,便索性什麼都不吃了。
夜裡,左城照常守著她,她已經沒有力氣,眼皮子耷拉著,左城哄她:「夏初,乖,吃點東西?」
她沒有什麼力氣,抿著唇,背對著左城,聲音很小:「你出去。」
左城托著她的臉,將碗湊到他唇邊:「乖,張嘴。」
平日裡好看的男人,下巴覆了一層鬍渣,頭髮微亂,眼睛凹了下去。大概是急壞了,她已經幾餐未進滴水了,她忽然生出一股快意,伴著疼痛,伸手,重重一推。
「咚——」
左城眸光荒涼,蹲下,一片一片拾起破裂的碎片。
那是江夏初最喜歡的靈州青花瓷,左城贈與她的。
她還是進不了食,又過了一天,她已經說不出話來,昏昏沉沉,大半時間都睡著,手,一直抱著肚子,緊緊護著。恍恍惚惚間,好像有人抱著她,在她耳邊說話:「夏初,夏初。」
她想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眼皮子睜開了丁點,左城瘦得厲害。
左城親吻她的眉眼,唇角:「與我說說話。」
她怎麼發得出聲,左城抱得很緊,她只覺得呼吸越發空了。
「到底你要我怎麼辦?」
她閉上眼,再也沒睜開了。
不知道渾渾噩噩了多久,她睜眼的時候,窗外陽光正盛,她擋住眸子。
「你終於醒了。」是左城的聲音。
江夏初轉過頭去,左城正握著她的手,一雙手。冰冷冰冷的,床邊,左魚與左右都在,手腕上,冰冷的液體躥進皮膚裡。
抬頭,江夏初看著藥瓶裡的點滴,扯扯嘴,想笑卻笑不出來,手,下意識地拂著腹部。
左城上前抱她,滿足地蹭著她的發:「我的夏初。」
她張張嘴,聲音很啞:「我求你。」眸子半開半閉,無神又空洞,「我若死了,不要來找我。」
左城說過,黃泉碧落,他亦不放手,她有點怕了,手便更緊地抱著肚子。耳邊是左城同樣嘶啞的聲音:「即便我死,也不會讓你死的。」
她張張嘴,沒有力氣,閉上眼睛又沉沉睡去了。
恍然若夢,好像左城一直抱著他,日昇日落,她不知道過了多少日,隱隱約約感覺手腕刺疼,然後麻木了。
第六天,江夏初緩緩醒了,左城不在,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似乎恢復了力氣,她能抬起手,夠得到床前的點滴吊瓶,伸出手,夠了許久,還是收回來了,抱著肚子無聲冷笑,睡夢中,一張孩子的臉一直揮之不散,像極了左城的模樣。
之後,江夏初精神一天比一天好了,可以下床了,也可以吃飯了,竟沒有吐出來,左城卻越來越少地出現了,只有每天深夜,他才會過來守著她,她那個時候便醒著,卻一直閉著眼睡著。
這天夜裡,左城回來的晚,江夏初喝了很多酒,誰也攔不住,或者說,不敢攔。
左城進門的時候,便看見抱著酒瓶子的女人,垂眸坐在樓梯上。
左城上前,將她抱起來,她動了一下,掙扎,左城哄著她:「地上涼,乖,起來。」
她側頭,驟然淺笑:「你來了。」
鼻尖全是酒香,江夏初一雙眸子水光瀲灩,含了霧氣,分外柔和,嘴角笑容洋溢,像江南水鄉里的水墨畫。
她醉了,是別樣風情,不想往日冷漠。
滴酒未占的左城醉了,醺了:「喝了酒嗎?」
左城湊過去,吻了吻她的唇,酒味香濃,想是喝了不少。
江夏初嘻嘻笑著,像個孩子般,伸手小手指:「一點點。」
左城垂眸,看見一地的酒瓶子,她是喝了多少,一向千杯不醉的人醉成這般模樣,無奈至極,左城抱著她往樓上走。
他懷裡,人兒一直不安分,還抱著酒瓶子,癡癡笑著,說:「還是你教會我喝酒的呢,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還以為我忘了呢。」
左城吻她的唇,哄她:「夏初,乖,別說話。」
她搖搖頭,沒有再笑了,眸子忽然氤氳了,咕噥問了一句:「左城,你愛我嗎?」
這女人一定是醉得狠了,這樣的話,清醒是她是絕不會問出口的。
左城卻極喜歡她迷濛混沌的樣子,柔軟聽話。
左城點頭,十分篤定地毀了一個字:「愛。」
她眸子更加氤氳了,分不清是酒醉還是悲傷:「為什麼愛我呢?」
「因為你是江夏初。」
她搖頭,眼淚都落下來,似乎受了極大的委屈,咬著唇嘟囔:「你騙我,我是江深夏的時候,你也愛我,你就知道騙我。」
酒這個東西果然是個好東西,能叫人癡迷,叫人糊塗,叫人清醒,叫人神魂顛倒,偏生,沒醉的人也跟著七暈八素。
清醒的左城手足無措了,伸手給她擦眼淚,擦著擦著,又吻了吻,聲音軟得一塌糊塗:「不哭了,不哭了,我再也不騙你了,我什麼都依你。」
醉眼朦朧的眸子似乎一瞬間散去了迷濛水汽,忽然清泠得好似明鏡,看著左城,她說:「那你可不可以不要愛我?」
左城攬著她的手僵了,腳步蹲在樓梯上,離樓上還有兩個階梯。
低頭,左城看江夏初的眸子,酒香依舊濃烈,她哭著,笑著,似醉非醉。
一雙柔若無骨的收手抓著左城心口的衣服,她聲音哽塞得不像話:「若是你不愛我,謙成不會死的,以琛也不會死的。」模糊視線,全是淚眼,劃過臉頰,落在了左城手背,她抽了抽鼻子,「左城,可不可以不要愛我,我這裡,快喘不過氣來了。」
她一隻手,揪著自己的心口,使了勁地拍打,左城截住她的手,聲音驟冷,灼灼如鐵:「不可以。」
「我知道的,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回答。」她冷笑,笑著笑著,眼淚流得一塌糊塗,醉眼混沌,「本來我想就這麼死了的,可是——」眸光渙散開來,「他怎麼辦?」
這是醉了,還是未醉?興許,她從未清醒,左城抱緊她,走在最後一台階梯之上。
江夏初低頭,抱住自己的肚子,哭哭笑笑,「寶寶,你怎麼辦?」
左城腳步一頓,眸子驚亂成無數灼亮的碎片:「夏初,你在說什麼?」
江夏初卻不說話,傻傻笑著,盯著自己的肚子,又哭了。
左城額上滲出密密的汗,他緊緊擒著她的肩:「什麼寶寶,你給我說話,說話!」
左城的聲音很大,江夏初仿若夢醒,怔怔抬頭,眸子驟然一緊,猛地後退:「別碰我,別碰我。」
她發瘋了一般,雙眼通紅,一雙小手,大力推向左城。
左城猝不及防後退,手上一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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