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昨夜裡睡得晚了,早上渾渾噩噩地醒不過來,睜開眼睛的時候,左城正看著她,眸子像一潭深邃的海,她覺得柔軟極了,揉揉眸子,惺忪的睡眼掃了幾眼,不是酒店:「這是哪啊?」
「飛機上。」
看來昨晚實在太瘋狂了,居然從被窩裡挪到了飛機上都全然不知,就是到現在還迷迷糊糊的,眼皮子一直打架,睡意朦朧:「要回去了?」
「嗯。」
女人嘴角若有若無地抿了一下,閉上眸子,尋了舒服的姿勢偎著。
左城將她抱在懷裡,親了親她的臉,輕聲細語:「昨晚累著了,再睡會兒。」
女人臉一紅,眼睛閉得更緊了,想起昨晚……不想了,不然沒法睡了。
左城嘴角輕笑,有一下沒一下地拂著女人的頭髮。
她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等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在上海的家裡,沒有看見左城,他大概去了左氏,醒來的時候,她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門推開,進來的是左魚,端著托盤。女人抬手看看時間,已經到了晚飯的時間點了。
「少夫人,吃藥了。」
左魚半蹲下,從藥罐裡倒了兩粒藥,端了杯水遞給女人,她接過,直接往嘴裡送,舉起杯子,手忽然頓住。
「怎麼了?」
女人嚥了咽喉嚨,抬頭淡淡說:「水有點涼,給我換杯溫水。」
「那我去換一杯。」
左魚接過杯子,愣了一下:奇怪,不涼啊。沒多想,轉身去倒水。
一直神色淡然的女人忽然眸光一凝,睃了睃門口,確定沒有人之後,將嘴裡的藥丸全數吐了出來,拿起藥罐起身走到床邊,拿出床頭櫃裡維生素,全數倒換後隨即坐回了沙發。
吃過藥後,女人一切照常,照常在牆外掛燈籠,照常等左城回家,照常與左城一起吃飯,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回到了去江南之前的狀態,就好似那天晚上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彼此都默契的不曾提及。
這樣也好,不揭穿便不會有所改變,他還是左城,她也還是江深夏。
天氣在轉暖,冬去春來,初春裡歲月靜好,他們便那樣平平靜靜地過了兩個月。
只是這兩個月,左城發現他的女人有些奇怪,具體說不上哪裡,又覺得哪裡都奇怪,怎麼說,舉幾個例子。
奇怪事件一。
某月某日的晚上,月黑風高夜,正是纏綿時。
剛做完某項運動後,左城滿足地親了親他女人:「累了。」
「沒有。」
女人搖頭,十分認真地又補上一句:「我不累。」
左城怔了一下,要是以往這個害羞的女人一定會說『我們早點睡』,多次經驗後,聰明的她怎麼會不知道在床上的時候不能這樣回答。
只是情/欲戰勝了理智,左城唇角一勾:「既然不累,那我們再來一次。」
女人十分爽快:「好。」
怪了!
送到嘴邊的肉,哪有不吃的份,左城盡情享受。
這樣的對話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重複了十分可觀的次數,左城樂得其成,百試不爽,近來都春風得意得很。
奇怪事件二。
某月某日的下午,左城下班回家。女人正在客廳裡剝桔子,左城一如往常親親抱抱了一番,女人塞給他一個剝好了的橘子。
左城咬了一口,眉頭皺到一塊,抓著女人的手:「別吃了。」
「怎麼了?」女人往嘴裡放橘子的動作沒有停。
左城擰著的眉頭還沒有松:「很酸。」
女人往嘴裡送了一瓣:「不酸啊。」說完,給男人餵了一瓣她手裡的,「你吃我的試試。」
嗟來之食,左城十分喜歡,只是嘴角一抽,他眉頭皺得更緊了:更酸!
「甜嗎?」女人軟軟地問。
女人的糖衣炮彈對左城一向萬分管用,左城下意識點頭回答:「甜。」
甜?那嘴角抽什麼?酸得快掉牙了吧。
女人滿意地笑笑:「我也覺得。」
左城到那一天才發現自己的女人喜歡上了酸食。
奇怪事件三。
某月某日早上,女人對著試衣間的鏡子左照右照。
女人轉了半個圈,問旁邊的左城:「左城,我看上去有什麼變化嗎?」
左城細細看了幾眼,一如既往地覺得自己的女人最好看,只是……他反問:「什麼變化?」
女人有對向鏡子,一邊端詳,一邊思忖:「這件衣服我以前穿的時候很寬鬆的,現在好像緊了點。」
有嗎?左城再一次看過去,除了好看,還是好看。
「沒覺得我比以前胖了一點嗎?」說著女人挺了挺完全平坦的小腹。
還是很瘦,左城上前去抱住女人,依舊咯得慌,回答:「胖點好。」
「我也覺得。」女人笑笑。
到底女人有沒有胖還有待考究。
奇怪事件四。
某月某日的上午,左右給左城的女人做例行檢查,扯嘴笑著進去,苦臉皺眉出來。
左城瞬間臉色沉了:「有什麼異常?」
「那個——」左右支吾為難了。
「說。」左城大人耐心不好,俊臉溫度直線下降。
左右一咬牙:「少夫人不配合。」
左城沉吟思忖,擰眉,再擰眉,左右臉抽,再臉抽,立馬話鋒一改:「不過臉色——」想了想,找了個最貼切的詞,「紅潤有光澤。」
好一個紅潤有光澤啊,這詞用得精準啊,可不是只有非一般的眼神才能瞅出來。
頓時,空氣一冷,左右背脊漏進絲絲涼風。
糟糕,馬屁拍在了馬腿上了。
左右頂著強壓力,伸出小指,汗涔涔地亡羊補牢:「我只是偶爾看了一小眼。」
笑話,左家主子的女人是能亂看的嗎?
左城臉色未見緩和:「最近不用來給她檢查了。」
至於嗎?至於嗎?老子又不是沒見過女人,至於嗎!左右在心裡吶喊,一副苦情相,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轉頭,灰溜溜的滾人。
左右走到門前,又想起了一事。
「那個先生,少夫人還向我借了一些醫書。」
左城眸子深邃,不知道在想什麼,左右歎了句苦命,走了。
兩個月裡,諸如此類的奇怪事情頻頻發生,左城由一開始的春風得意到現在滿面愁容。
此時,藉著燈光,左城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著自己的女人看。
正捧著書的女人抬頭:「怎麼了?」
「沒什麼。」
左城想,是不是太敏感了,果然,對她,他還是患得患失毫無安全感。
女人又低頭,專注地在看書,左城坐過去,瞅了一眼女人手裡的書:「怎麼喜歡看這些書了?」
女人手裡的書不正是左右的醫書嗎?
她淡淡回答:「就是想瞭解一些事情。」
「可以問左右。」
她笑了笑,抬頭看左城:「關於女人的。」
左城噎了一下,回答:「還是看書好。」
讓自己的女人向別的男人請教有關女人的話題,對不起,左城沒那麼大方。
「早點睡。」左城將女人抱到懷裡。
「嗯。」
放下書,不一會兒,女人就昏昏欲睡了,似乎最近她很嗜睡。
放在床頭櫃上書被忽起的風撩起頁碼,燈下赫然一行字:判斷是否懷孕的幾個標準。
今天是距從江南回來第六十天,六十天可以發生很多事情,六十天也可以改變很多事情,那些預訂的軌跡都在今天發生了徹底的顛覆。
三樓長長的過道裡,只有女人輕緩的腳步由遠及近,一步一步走向緊閉的閣樓,伸手,摩挲著著那蓄滿灰塵的密碼鎖,右手攤開,掌心裡是一枚戒指。
她輕聲喃著:「1209。」看著戒指裡的刻字,「他會用夏初的生日做密碼嗎?」
問完,長長的過道裡只有回音。
歎了一口氣,她說:「是時候了。」手垂下,俯在平坦的小腹上,她垂睫,眸光溫軟,「寶寶,你當我的籌碼好不好?我們賭一次。」
言罷,按了四個數字。
卡嗒——門驟然大開。
「呵。」她輕笑,「果然。」
女人邁開步子,踏進了閣樓,窗外,明媚春光暗了幾許。
昏暗的閣樓,燈光驟亮,女人下意識擋住刺眼的光線,許久之後,緩緩移開手,入目全是刺葵,正值初春,已經盛開。
忽然,腦袋被什麼碾過一般。
「都夏季了,這刺葵怎麼還沒長出幼芽呢?」
「少爺已經養了五年了,從未長芽生葉。」
「難怪不生長,原來是我種的那一盆。」
「少爺五年花了不少心思,不允許任何人砰。」
「只是一盆植物,何必執著呢。」
「……」
這是誰的聲音,誰在說話,腳下一軟,女人撞在桌腳,一張照片摔在地上。
照片的裡的女人很美,笑得明媚,那樣熟悉的容顏,這是誰呢?
「你是深夏。」
「你是我的深夏。」
「你與她長得很像。」
「你不笑的時候便是她的模樣。」
「深夏。」
「……」
她軟軟跌倒在地,撿起碎裂的照片。
她苦笑,原來江深夏與江夏初並不相像啊。
她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走到閣樓的上面,伸手,掀開那巨大的白色幕布,幕布下,一件純白的婚紗刺痛了她的眼。
「留在我身邊。」
「以什麼樣的身份?期限呢?」
「做我左城的妻子。」
「一輩子,冠上我的姓。」
「……」
「婚紗我已經選好了。」
「我的夏初,這又是你的計策嗎?如果是,你真厲害,我毫無抵抗。」
「左城,我沒有你想的那麼聰明,更玩不起這種計策。」
「江夏初,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願意嗎?與我的婚禮。這次不管什麼理由,你都逃不掉了。」
「我沒打算逃。」
「……」
風起,從未關緊的窗戶裡漏進絲絲冷氣,那青蔥刺葵中間的鞦韆輕輕搖曳,燈下,那高掛在千秋上的戒指徐徐生輝。
那個戒指,她忽然想起來,名喚至死方休。
「戒指不要動了,拿不下來的。」
「這款戒指知道叫什麼名字嗎?」
「至死方休。」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還有這個戒指。」
「很適合我們。」
「……」
所有雜亂的聲音忽然一起湧來,她抱著頭,狠狠搖頭,可是那些像是被咒詛了的聲音像發狂的野獸,不死不休。
「我想起來了。」
「別想了,乖,聽話,我現在就帶你回家。」
「五年前,撞死謙成的人,不是你。」
「是我。」
「原來兇手是我。」
「……」
那些遙遠的聲音一遍一遍在她腦中橫衝直撞,像禁錮了千萬年的回憶,一經傳召,全數轟轟烈烈,捲土重來。
她終於知道了,原來這裡鎖著的是回憶。
閣樓裡,挺直站著的女人搖搖晃晃,終於重重跌落在地,然後癲狂的大笑:「哈哈哈——」
她瘋狂地一直笑一直笑,笑出了眼淚,笑到整張臉都酸楚僵硬,然後軟軟趴在地上,將破碎的照片抱在懷裡,癡癡呢喃:「我是誰?你又是誰?」
地面很涼,閣樓的燈灼燙眼球,她淚流滿面,抱著肚子縮成一團:「寶寶,我輸了呢。」
進來之前她想:就算她不是左城愛的夏初也沒有關係,她還有孩子。
現在她想:為何,她不是江深夏……
兩個月,她設了一場賭局,結局是滿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