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地域寬廣,西包韃靼,南起安南,東起遼東,北距大磧,東南一萬一千七百五十里,南北一萬零九百四里,平西關恰好在最西端,途經三十二個驛站,要快馬加鞭三天三夜才能從平西關到達定京城。
而身在西北的賀現,在近一旬的時間裡,一連發了四封家信回京。
勞民傷財。
戶部頗有微詞,卻得掂量著賀現如今的地位,只好按下不發。
「賀現是真慌了神兒了。」方皇后抿了抿嘴,不太在意地說,一道說一道將手上那本厚實的冊子遞給行昭「六司的管事名單年前背完,宮裡頭女人多,女人多的地方不用搭檯子就能唱戲,誰和誰交好,誰和誰又鬧翻了,都得記著。」
行昭一隻手捧著huā名冊,一隻手去接那本冊子,冊子太厚,一個不小心險些砸到自個兒腳背上。
方皇后看著小娘子手忙腳亂的樣子,側過身去和蔣明英說笑:「還沒長大,就快嫁人了,叫我怎麼放心得下來喲。」
年關越近,方皇后越忙,不僅忙活宮裡頭的事兒,還有行景的親事,邢氏表示很惆悵——明明自個兒這個舅母才是該扮演行景親娘這個角色的好吧,方皇后老老實實管著行昭不就行了,西北吃牛肉喝羊奶長大的姑娘要不要精力這麼旺盛地搶她戲份啊
行昭也很惆悵,前一世方皇后是把當成公主在養,這一世方皇后直接把她當做皇后在教養了,看賬冊,校名冊。背兵法方皇后教她的時候,神色很平靜,教得也很用心,可行昭仍舊能看出來方皇后的遲疑。
悔教夫婿覓封侯。
普通人家念出這句詩來是閨怨,可身在皇家是沒有閨怨的,有怨就有恨。有恨就會出人命。
一想,就想出了這麼多事兒,行昭捏了捏手上厚重的賬冊本子,輕歎了口氣兒。
值得,是她自己在權衡利弊之後,親口說出來的話。
無論六皇子是功敗垂成。還是榮登大寶,她都不會後悔。自己選的路,自己選的人,既然選了,是苦是甜,都要嚥下去。六皇子敗了,她便隨他一起下地獄。六皇子若是勝了
他定不會負她。
人心往往最難測。行昭偏偏相信他,就像信任方皇后一樣信任他。
年關將至,行景上了折子說是請皇帝開個恩典。他要回來娶媳婦兒,行景都十九了,這要求合情合理,皇帝沒有不批的。隔了三五天,賀現的折子也上來了,說是侄兒成親,做叔叔的要回來觀禮,皇帝糊里糊塗地也覺得有道理,硃筆一揮也批了。
皇帝批示的第二天,邢氏就遞了帖子求見方皇后。
「賀三夫人前些時日來拜見我,我沒接她帖子,估摸著心裡頭是明白東窗事發了。那萬姨娘一死,賀家三房就坐不住了,就差沒蹦躂到天上捅一個洞出來!哪曉得選來選去,選了個最暈的招兒——回定京?呵!他以為離了西北,方家人就奈何不了他了?回定京城來,也得看看賀家那個太夫人放不放過他!老鼠都知道別在屋簷下打洞,後面兒有鷹,裡頭有貓,東南西北都是個死!」
邢氏說話一貫爽利,行昭跟聽相聲似的,抑揚頓挫的,顯得很有精氣神兒。
方皇后沒打算這時候收拾賀現,她還得留著賀現給賀太夫人添堵呢。
賀太夫人想把方家變成收拾賀現的刀,方家又不是腦子缺根筋!你要看著我們鬥,我們憑什麼不能看著你們鬥得個死去活來的?算起來,論著急,賀太夫人鐵定比方家人更著急。
賀太夫人怕是一開始就知道誰是最後手上沾血的人,卻一直忍著,尋機揭開
這個老太太,心太狠了。
方皇后沒打算在行昭面前再提這碼子事兒,萬姨娘身亡,還留下個庶女礙眼,庶女好解決得很,秘密賜條白綾也好,出手指給個荒唐人也好,都好說。
外頭的陽光這樣好,阿嫵沒必要一輩子都活在這個陰影之下,笑著轉了話頭:「不說這些鬧心事兒了小娘子的名字還沒定?都快百日了!千萬別叫哥哥取名字,小娘子家家的乳名叫阿練算什麼道理!」
上一年深秋時節,歡宜產下長女,也是方家長房嫡系頭一個孫輩。
行昭沒出閣,洗三禮不好去,到底只生了女兒,方皇后也沒名頭去雨huā巷看看,拖到現在方皇后與行昭也沒瞧見過小乖乖,只聽說歡宜難產,生了一天一夜才生下長女。歡宜生多久,桓哥兒就在產房外頭攥著拳頭等了多久,嬰孩的哭聲一出來,桓哥兒一個八尺高的男兒漢腳下一滑,在地上打了個趔趄,摔了個四仰八叉。
方祈原是希望能有個帶把兒的孫兒傳宗接代,可白胖的嫡親孫女一出來,看著一張白白糯糯的小臉蛋兒,便嚷嚷起來「臭小子算個什麼!桓哥兒和景哥兒兩個小兔崽子,哪個過年過節的時候記起過老子?還是小娘子好!會笑會哭,還會給老子做鞋襪!」
大老粗得了個嬌滴滴的孫女兒,抱是不敢抱的,邢氏和歡宜也不敢讓他近小姑娘的身——滿臉鬍鬚紮著人怎麼辦?
方祈很委屈,方祈一委屈,倒霉的一定是別人,毛百戶跟著行景去了福建,倒霉蛋就換成了方祈身邊用著順手的李副將了,人李副將好歹有官職有軍銜兒,可人已經在方宅裡掃了整整半個月的地了
事兒傳到了方皇后耳朵裡頭,方皇后快被自家哥哥蠢哭了。
方皇后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別叫人李副將再掃地了,小心御史大夫再參哥哥一個為所欲為,哥哥哭都哭不出來。」
說起孫女兒,邢氏笑開了huā兒「鐵定不叫他再掃地了!」又笑道「歡宜也是個憨的,非得請你哥哥定名字。不僅是乳名,大名也請他定!您想想桓哥兒和瀟娘的名兒,全聽二舅公的,一個命裡缺木,一個命裡缺水,這倒好取名兒。我請定雲師太幫忙算了小娘子的命格。足足有八斤二兩重,五行缺的都少,取名字就得慎之又慎,得取個大氣的名兒,左右也壓得住!」眼神落在行昭身上,嘖嘖稱奇「到底是要出嫁的姑娘了。學得了文靜,話兒也不摻合了!瀟娘前些時候才來信說要回來不了。只送禮給添妝是想要頭面還是鋪子?舅母轉個身就回家備上,鐵定嫁妝一百二十台置辦得手都插不進去,叫端王驚得說不出話來!」
「小富婆從七八歲就在自個兒攢嫁妝了!」方皇后心情大好,樂呵呵地瞥了眼行昭「發的份例,年前年後賞的東西,老六上繳的鋪子出嫁的時候鐵定得繞著定京城東南西北都轉上一圈兒。得讓老六嚇得腿打軟。」
女人家思維跳躍得太快了,行昭表示有點痛苦。
這不是在討論歡宜的長女嗎?怎麼就一說又說到了她腦袋上
人淑妃也是土豪啊甩銀票甩得盹兒都不打一個
三句兩句的,又扯到了行景的婚事上。邢氏很興奮,方皇后聽得很認真,行昭便抬頭望著天huā板走神。
其實行景的婚事,一早便定得很清楚了,那日臨安侯府賞綠萼,行昭在陳婼莫名其妙的敵意下提早退場,沒能去瞧一瞧賀家給行景準備的新房。
有點擔心太夫人會借此事再起波瀾,可靜下心來想一想,便覺得不太可能了。
賀太夫人如今的眼中釘是賀現,若在行景的婚事上出事故做文章,豈非本末倒置?
回過頭來再想一想,行昭越發覺得陳婼的舉止很奇怪——就算在前一世她自作孽下嫁周平寧,陳婼與周平寧舊情未暴露之前,陳婼待她都是一派的大方與端和,可那日為何陡然尋釁撩撥她?
行昭想了很久,這一世她和陳婼有交集嗎?
陳家和方家鬥得不亦樂乎,這算是交集,可女眷的面子情也該做足了,陳婼被陳顯教導這樣久,不可能因為這個沉不住氣。
再想想,唯一的交集怕就是六皇子求娶陳家女那次了。
六皇子要聲東擊西,先和陳家示好,最後皇帝中計,反倒賜婚她與六皇子,過程來得很快,不過三兩日,陳家人當時沒反應過來,過後呢?她才不信陳顯沒有在皇帝跟前安插親信。
就因為這樁事?
陳婼覺得顏面上掛不住,便將氣發在她身上?
行昭越想越覺得荒唐,姑娘家的心思猜不透,她便不去猜了,反正陳婼這張牌,陳家是會砸在手裡的。
過了年,行昭扳著指頭算日子,盼來盼去,總算是盼到自家長兄又英姿颯爽地回來了,這回沒去順真門口接風,只托六皇子給行景帶了個包裹,裡頭裝著她做的香囊和一封信。
行景對著未來妹夫將信立馬展開看,抖了抖信紙,語氣裡頭分明有得意洋洋:「阿嫵從小便這樣,自小就捨不得我,自個兒不好出宮,寫信都要把話兒給我帶到,嘖嘖嘖」
大舅子欠揍,六皇子倒是很禮貌,不動聲色地抬眼往信上一瞥,隨即笑了起來,朝行景抬了抬下頜,行景順著六皇子的眼神看過去,信上很簡潔,也就幾個字兒。
「馬上把鬍子刮乾淨!」
行景憋得一張老臉通紅,把信紙往懷裡一揣,揚起馬鞭絕塵而去。
第二天上早朝,六皇子看著當朝揚名伯光光生生的一張臉,風輕雲淡地頷首致意。
誰也不曉得端王殿下心裡頭正笑得在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