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在雪中急急喘粗氣,她的思緒已經跟不上應邑的話了,腦海中像有一團漿糊把所有的東西都黏在了一起,使勁拉扯,卻還是分不開。這種感覺就像聽不見,看不到,說不出話來。她不想相信,但是直覺又是信的。機械地轉過頭,看著應邑紅唇如火,嚇得驚聲尖叫起來。
「你胡說!我不信!我是臨安侯夫人!你怎麼可能嫁得進來——」
應邑伸手就將大夫人的嘴死死摀住,最後幾個字在吞嚥與艱難中破碎地喚出。
尖利的聲音把後頭的蔣明英一驚,甩開了丹屏的手就往前走。
應邑冷笑,湊耳輕言,加重砝碼:「所以你最好識趣一點,趕緊給我騰出位子來,要麼選擇和離,要麼選擇被休。」輕輕一頓,應邑轉頭看了看,蔣明英往前越走越近,更加輕地耳語:「要麼選擇,死。賀琰早就想你死了。你不知道吧?同床這麼多年的丈夫,竟然一直想讓你死。」
大夫人週身抖篩,見蔣明英來了,手虛空地往前抓了兩把,沒抓住,順著應邑的身子往下癱。
蔣明英快跑兩步,上前扶住,連聲問:「臨安候夫人怎麼了!」
應邑退了幾步,垂首站在一旁,十分無辜道:「本宮也不知道。說著說著話兒,臨安候夫人就叫起來,估摸著是犯了癔症,倒把本宮嚇了一大跳呢。」
大夫人總算是找到了一個支柱,扯著蔣明英的衣襟,渾身發顫,哭說:「應邑長公主說混話,她」
「臨安候夫人仔細閃了舌頭!瞧瞧這是個什麼地方!給您的兒子和女兒留點顏面吧!」應邑升高語調,毫不留情打斷。她不怕她與賀琰的事情流傳出去,她已經捨棄了顏面,豁出性命也不在乎。但現在不是時候,賀琰不會容許這件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賀琰不高興,她也不會高興。
蔣明英佝身扶住大夫人,沒有理會應邑,沉穩地問:「大夫人,您不急,細細說。您情緒不穩定,要不先回鳳儀殿?」
應邑倨傲地一揚下頜:「蔣尚儀好大的口氣,犯了癔症的外命婦也敢帶到皇后娘娘跟前,驚了鳳駕你擔當得起嗎?」又笑著轉向大夫人,「要不先送大夫人出宮,臨安候在旁邊鎮一鎮,大夫人或許就能好。」
犯癔症,常常是說人失了魂。
大夫人一聽臨安候,心頭一顫,猛地揪在蔣明英的手臂上,哭得喘不過氣來,心頭只有一個念頭,她要去找賀琰,找他問個清楚,現在!馬上!
「我要問清楚!我不信!」大夫人神色迷惘地起了身,細聲哭著踉蹌往外走,邊走邊念,腳一深一淺地踩在地上,能聽見枯枝「嚓嚓」的響聲。
蔣明英做了半輩子女官,這樣的女人,她在冷宮裡見多了,心頭一涼,這回的當差出了岔子!兩步追上去,扶住大夫人,邊輕聲哄,邊領著她往鳳儀殿去。
應邑輕捻裙裾,踮起腳揚聲道:「錯了!那條路是走鳳儀殿!東邊才是出宮門回去的路!」說完,便十分得意地瞧著前面形同瘋癲的女人,喜上眉梢,愈發覺得中寧說得沒有錯,賀家門裡大夫人是最容易對付的,往前自個兒想法兒討好太夫人,逼緊賀琰,還不如讓方氏自亂陣腳。方皇后是個性子強的,誰知道妹妹是個這麼蠢的!
大夫人一聽,死活不往那頭去,任憑蔣明英好勸歹勸。大夫人哭得一張臉花成一片,嘴裡還在直念,「先回去!」
蔣明英想問緣由,大夫人就反覆只有這麼一句話,逼急了就只哭不說話,扯著她的衣角不往鳳儀殿走。蔣明英沒有辦法,實在不放心,見大夫人哭得著實傷心,聞者都紅了眼眶地勸:「您是皇后的妹妹,有什麼不能先和皇后說呢!」
歸園是個僻靜的地方,蔣明英帶的都是親信,守在四角。
大夫人垂著頭嗚嗚地哭,抽泣半天才斷斷續續說出一句話來:「事情還沒有水落石出冒冒失失地說,會傷了賀家和侯爺的顏面總要先問個清楚!」到這個時候了,大夫人心裡還念著賀琰。
蔣明英心頭有了輪廓,見大夫人實在意志堅決,只好妥協叫人備車,又親自把大夫人送到皇城口,安撫著,不過是「馬上回鳳儀殿,賀太夫人回去了什麼都好辦了」、「您路上注意安全,千萬別氣糊塗了」、「萬事還有皇后娘娘呢」,幾句話翻來覆去地說,大夫人只邊哭邊點頭。
先送走大夫人,蔣明英加快腳程回了鳳儀殿。將撩簾子,就聽到應邑的聲音:「臨安候夫人大約是癔症犯了,半途裡蔣尚儀就將大夫人送回去了。」
蔣明英心頭憋氣,低眉順目地走進殿裡先見禮。皇后沉聲說了平身,緊接著就問,「臨安候夫人到底怎麼了?」
「賀夫人半路哭起來說應邑長公主說混話,應邑長公主讓賀夫人想想溫陽縣主與賀大郎君。應邑長公主便說大夫人是失了魂兒了。」蔣明英聲線平穩道,說完往太夫人處行了禮:「而後賀夫人身子不適,讓奴才給皇后娘娘問個安,給太夫人告個惱,就先回去了。」
應邑吹著指甲,置若罔聞地喝了口茶。
行昭感到自己的指甲都要嵌進了肉裡,犯癔症!母親哪裡來的癔症!千防萬防,還是百密一疏!應邑先出言刺激,再安一個惡疾在母親身上,真是鋪墊得好啊!咬緊牙關,恨不得騎上千里駒去追!
太夫人越到危急越沉穩,起了身和方皇后告個惱:「老身實在放心不下大兒媳婦,今兒個怕是要擾了皇后娘娘興致了。」
方皇后聽得雲裡霧裡,直覺是應邑出言挑釁了妹妹,自家妹妹從小性子和軟,遇事只知道躲。聽賀太夫人告辭,連忙抬手應允:「本宮謝您還來不及!您多擔待些惠娘。」又吩咐人去送,臨出門給賀太夫人裝了幾匣子東西。
行昭呼了口長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福身謝過後,便攙著太夫人往外走。
祖孫兩個在馬車上靜默不言,行昭腦中轉得極快,大夫人若是受不了刺激,那麼就應該請的是太醫來,而不是急急忙忙地回去。都沒向嫡親的姐姐辭行,以大夫人的性子做不出來,應邑極有可能將事兒同大夫人說了,卻將謎題和矛盾拋給了賀琰,這才讓大夫人趕緊回府,半刻也等不得。
太夫人瞇著眼,手裡頭卻極快地轉著佛珠,一睜眼,撩開簾子問跟在外頭的張媽媽:「今兒個侯爺在家沒有?」
張媽媽想了想說:「門子上說侯爺今兒個晌午有客,現在客人應該走了。」
太夫人點頭,揚聲吩咐,把馬車趕快一點。
進了九井胡同口,太夫人這才和行昭說了一句話:「我原以為應邑沒有這樣大的膽子和這麼厚的臉皮。是老婆子判斷失誤了。」這是在向行昭解釋,她沒有盡力阻撓應邑將大夫人帶出去。
行昭一聽,鼻頭一酸,卻勉力穩住心神,重重搖搖頭:「盡人事,聽天命。長公主來勢兇猛,志在必得,行昭雖怕,卻仍舊願意奮力一擊。」
太夫人面容未動,手裡頭卻更快地轉動佛珠了。
一下車,兩人便直奔正院去,正院無人,守著的婢子回說:「大夫人去別山找侯爺了。」
太夫人半個身子斜在張媽媽身上,帶著行昭又往別山趕,太夫人並未覺得帶著孫女攙和到長輩間有無不妥,就衝著行昭在馬車上的那句話,也該帶著.心頭希冀著賀琰能不干蠢事,不說蠢話。
將進院子,白總管就把太夫人攔住了:「侯爺和大夫人在裡頭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