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祁朝祁順二十二年七月初七乞巧節。將軍府。昔日幽靜美的纖園如今空無一人,顯得萬般冷清。園內的紫薇花悉數飄零,鋪滿青石地面,落花之景,尤美尤殤。優別緻的屋內,散發著一陣陣隱隱約約的森涼之氣,明明是七月盛夏,卻猶如臘月寒冬般寒滲逼人。花梨木圓桌上端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黑汁湯藥,往上裊裊升起的白煙隱隱約約的飄向旁邊坐著的纖瘦女子,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鼻而入。蘇纖羽目不轉睛的垂眸凝視著那碗黑汁湯藥,烏如黑曜石的雙眼中看不出一絲情緒。她緩緩抬眸,一臉冷淡的神情凝視著站在眼前與自己僅一桌之隔的貴婦人,看著她那張雖上了年紀卻保養得十分滋潤的面容,撫媚中帶著冷漠。蘇纖羽啟口質問她,語氣裡夾帶著一抹失望,「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父親?」今早她去珍苑找姨娘,不經意間發現了她趁父親赴璟城禦敵不在府中的空閒與陌生男子苟合,羞澀氣憤間不小心絆倒了腳邊的盆栽,驚到了床上正盡情歡愉的兩人,也因此一向疼愛她的姨娘如今卻要置她於死地。李珍兒冷笑道:「房中術你也不是沒嘗過,該知道男人若不行,女子該多無趣呀。」「你!」蘇纖羽聽她如此不把父親的尊嚴放在眼裡,話裡話外暗暗諷刺著自己,心中頓覺一股怒火騰騰升起,滿腹憤然強自壓抑在心頭,方沒有讓自己失控。她不提那日倒也罷,如今聽她提及,蘇纖羽心底猶如熱火翻騰,藏匿在心底的難受委屈頓時鋪天蓋地的湧上心頭。上個月初八是她與安王的大婚之日,一切都順順利利的進行著。洞房之夜,滿室旖旎,安王待自己溫柔體貼,原以為自己會一直幸福下去,就算有朝一日會失去夫君的寵愛,但至少她還是堂堂尊貴的安王妃。可不曾料想,才不過一夜,自己的人生就陷入萬劫不復之地,顏面盡失。蘇纖羽永遠都會深刻的記得那一刻讓自己有口不能辯荒繆又羞辱的情景。新婚次日清晨,天色還未亮全,睡夢中的蘇纖羽就被人一陣推搡喊醒,剛睜開朦朧的雙眼,便又被人猛地用力拽起身來,受了兩大巴掌後,整個人頓時清醒了許多。只見自己的夫君,安王正站在床邊一臉憤怒的瞪著自己,手中拿著一塊潔白無污的元帕,口裡不堪的辱罵自己是不潔之軀,蘇纖羽趕緊解釋,怎奈有口無憑,再怎麼辯解也無濟於事。安王當即一紙休書將自己趕出王府,回到將軍府,父親雖對自己失望至極,但終究不忍看自己流離失所,收留了自己,姨娘李珍兒亦如往昔一般待自己極好,庶妹蘇清涵也是對自己親切關懷,當時的自己感動不已。蘇纖羽想不通,洞房之夜明明親眼看見了那塊白淨元帕被自己的chu女血染得透紅,可為何次日安王手裡拿著的卻是塊潔白無污的元帕?他們休息之時,不會有外人進屋,蘇纖羽思來想去,安王的嫌疑最大,可為何他要如此侮辱加害自己?如果說是他不喜歡自己,那為什麼還要娶自己?而在自己被休後的第八天,安王母妃,姨娘嫡姐即熙妃娘娘李熙兒求皇上賜婚,將自己的庶妹,將軍府的二小姐即林清涵許配給安王為正妃,美其名曰是挽回將軍府的面子,以及與皇家的關係,而他們的大婚擇於自己被休後的第十天舉行。當時自己竟不疑有他,還好心的叮囑庶妹小心安王偷換元帕,林清涵並不以為然,喜滋滋的上了花轎離去。她嫁過去半個月便被御醫診出已懷有兩週身孕,蘇纖羽以為是她運氣好,亦或是安王真心喜歡她,畢竟她可是安王的親表妹,可如今看來,一切似乎並不是單純的巧合而已。蘇纖羽不敢置信的目光直瞪向她,嘴角含著一抹笑意,似是詢問更似自嘲的語氣說道:「往昔你待我們儘是虛情假意吧。」「你現在才明白,有些遲了。」李珍兒斜睨她一眼,得意的笑道。「將軍府待你不好嗎?」蘇纖羽無法想像得到一向在人前溫柔賢淑的姨娘在背後是怎般的歹毒奸惡。李珍兒冷笑出聲,「將軍府自然待我極好。」「那你為何要這麼做?」「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李珍兒哼了一聲,一臉不屑道,「將軍府是待我極好,可這都是我自己爭取來的!」「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就算是要我死,也該讓我死個明白吧。讓我知道這些年自己究竟,是活得有多麼的愚蠢!」蘇纖羽自嘲道。李珍兒輕蔑的笑睨她,同情的語氣說道:「也罷,看你如此可憐,我就讓你安心的瞑目。等你到了地下,也好告訴你奶奶和你母親,讓她們也得以安心,將軍府有我們呢。」李珍兒說完,得意的大笑了幾聲。那笑聲聽在蘇纖羽的耳中是那般的刺耳,蘇纖羽緊蹙雙眉,壓抑住心頭怒火,聽她將自己不為人知的真相托盤而出。「呵呵,如果不是你那老不死的奶奶千般阻饒,我又何需費盡心機的讓自己當上這將軍府的女主人,讓清涵姐弟恢復嫡子女的身份!……」事情還要從祁順元年說起。李珍兒本是太師府庶出二小姐,嫡長姐李熙兒那時剛入宮不過數日,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皇上特地在御花園為她的生日籌辦宴會,邀請諸位大臣及其眷屬前往赴宴,李珍兒便是在那場宴會上看到了英俊瀟灑的蘇儼兮,並將芳心暗許。當時的蘇儼兮還未承襲將軍之位,李珍兒回府後便向其父太師李寒說了此事,李寒找了個機會和當時的將軍即蘇儼兮的父親蘇崇武商議兩家聯姻事宜,豈料蘇崇武卻以犬子早有婚約在身的緣由拒絕了他。李珍兒聽了卻不肯罷休,進宮哀求嫡姐熙妃替其向皇上請求賜婚,並把自己嫁入將軍府對其腹中胎兒的種種好處分析給她聽,當時已懷有身孕的熙妃聽到此事於自己母子兩人有利,趕緊應下了。當時的蘇崇武曾隨先帝東征西戰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先帝駕崩後,留下遺詔命東宮太子登基繼位,當時的戚貴妃和二皇子上官鋒母子兩人攜手親信叛謀奪位,蘇崇武遵先帝遺詔舉兵反叛擁護東宮太子即當今聖上上官威登基繼位。蘇崇武為人剛正不阿、忠心耿耿,深受先帝與皇上的敬重與愛戴,是上官威極其信任倚重的開國元老,因而熙妃雖受其寵愛,但他並非對其有求必應,而是詢問了蘇崇武的意見,蘇崇武以當日拒絕李寒的緣由告知了皇上,皇上問明其子婚配女子的身份,實是不解堂堂太師府的千金不娶卻要娶一個平民大夫的女兒。蘇崇武告知皇上,自己與髮妻即如今的將軍府老夫人蘇楚氏霜雲曾赴福廣寺為即將出世的孩子祈福,回京城的路上遭遇變故導致難產,多虧了路遇同樣祈福歸來的葉大夫夫婦相救,得以母子平安,為報答其救命之大恩,蘇崇武替子求娶其腹中女兒為正妻。兩家自此定了娃娃親,只待子女成人後便可完婚。皇上聞言心中感念葉大夫救了未來的國家棟樑,並得知葉氏女再過三日便行及笄禮,遂下旨賜婚
婚,待葉氏女碧蓮及笄後擇最近的黃道吉日與蘇儼兮完婚。李珍兒沒想到等來等去等到的不是皇上將自己賜婚給心上人的聖旨,而是幫襯了情敵一把,讓她光榮的嫁進了將軍府。她仍是不甘心,終於在蘇葉氏碧蓮懷胎近九月的情況下,抓到了來之不易的時機,施計與心上人生米煮成熟飯,讓他不得不將自己納入府做妾。一提到妾這個字眼,她就恨得牙癢癢的,都是葉碧蓮,如果沒有她,蘇儼兮的正妻就是自己,而自己生的子女就會是將軍府尊貴的嫡子女。「當年如果不是你爺爺奶奶極力反對你父親娶我進門,那麼現在將軍府的夫人,是我!也不知道你爺爺奶奶抽的什麼風,我雖是庶女,但好歹也是堂堂太師府的千金,比起你娘那平民百姓的身份要高貴得多!不過沒關係,你爹最愛的人是我,不然,怎麼會在你娘還懷著身孕的時候,接我入府呢。」李珍兒說者,一臉的得意洋洋,那笑容在蘇纖羽的眼裡是那麼的刺眼。「你娘會早產,其實是我暗中做的手腳。我隨便讓一個丫鬟支走她身邊的杜嬤嬤,再讓一個丫鬟從背後推她一把…呵呵。錯過最佳的救治時間,釀你外祖父醫術再高明也救不回他女兒的命!我與你娘本無怨無仇,可誰讓她嫁誰不好,偏偏嫁給你爹!她死了,我真開心!」李珍兒說著,得意大笑了幾聲後,臉上的笑容迅速斂去,換上了一副猙獰的面孔,口裡恨恨的說道,「可是你,為什麼沒跟她一起走?!為什麼要活下來?!如果沒有你,我就不用這麼辛辛苦苦的花費心思去佈一個又一個的局了,我的子女就會是將軍府唯一的嫡子嫡女,而我就會是那尊貴的將軍府夫主母。對了,還有你那老不死的奶奶!無論我做得有多好,她就是不認同我,死死拽著那串鑰匙,寧願交給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嫡孫女也不肯給我。不過沒關係,呵呵,到最後還不是到了我的手裡。她要怨要恨,都無所謂,我倒是可憐她,明明可以安享晚年的,可偏偏要惹怒我!她一直以來都不知道自己服用的保心丹根本就是我偷換了的慢性毒藥,我等不急了,趁你父親不在,給她加了一劑猛藥,可惜了她臨死前都沒能見到你們父女最後一面。」「還有你,你倒是乖巧,對我言聽計從,我還真不忍心傷害你。可是你的存在威脅到了我們的利益,所以我只好與安王計劃讓你被休顏面盡失,讓你父親對你失望至極,把希望全放在清涵姐弟的身上。清涵嫁給安王,這是命中注定的事,如今將軍府勢必支持她,等同於是支持安王。待安王登基稱帝,清涵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而你再不堪,也是皇后的親姐姐,他們只會爭先恐後的來求親,誰還敢欺辱你。」李珍兒說著,又得意的笑了幾聲,然後一副遺憾的神情搖頭嗔道,「可惜了可惜,我本無心殺你,只怪你方才看到了不該看到的,看來你是看不到你妹妹母儀天下的風光之日了。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你爹的。蘇大小姐,你就快點安心上路吧。」李珍兒說完,親手端起藥碗遞到蘇纖羽的嘴巴。蘇纖羽凝視她的目光中蘊含著強烈的恨意,咬牙切齒的怒道:「你好狠!」李珍兒輕笑,「多謝蘇大小姐誇獎。大小姐還是乖乖把藥喝了吧,別讓你爺爺奶奶和母親久等了才是。「「李珍兒,我化作厲鬼也絕不饒你!」蘇纖羽一字一句的說道,心中卻抱著一絲僥倖,趁其扭頭輕笑之際,拔腿朝屋門口跑去。李珍兒見狀隨即變了臉色,沉聲道:「還愣著幹嘛?把她抓住了!」本侍立在一旁的兩個大丫鬟聞言,趕緊上前去追剛跑出屋門口的蘇纖羽。守在園口的張嬤嬤聽見動靜趕緊跑進園內,和蘇纖羽撞了個正著,後面追上的丫鬟趕緊將她抓住,張嬤嬤的額頭被撞得生疼,從地上爬起身繞到蘇纖羽的身後,用腳狠狠的踢向她的腿部,蘇纖羽吃痛間不禁雙膝著地。李珍兒端著藥碗,施施然的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微仰頭,用輕蔑的目光斜睨著她,「跑,你倒是繼續跑呀!跑去向你爹告狀啊!」「賤人!你不得好死!」蘇纖羽朝她的臉吐了一口唾沫,怒道。張嬤嬤抬起手就要掌她的嘴,李珍兒擺手阻止道:「這麼美的臉你也捨得打?」張嬤嬤知道自家主子是不想留下痕跡被將軍發現,遂收回手怒瞪蘇纖羽。「打呀!有種就把我往死裡打呀!」現在的蘇纖羽怎會不知道他們心裡的小算盤,反正都是死,如果疼痛著死去可以讓父親看清這女人的惡毒心腸,她倒也無所畏懼。可惜李珍兒怎會突發好心的如她所願呢。李珍兒拿出帕子擦了把臉,一副憐惜的神情笑睨她,「我怎麼捨得大小姐受苦呢。」「呸。」她的虛偽令蘇纖羽的心裡直犯噁心。李珍兒收起笑容,臉一橫,把藥碗遞到她嘴邊欲強行灌入她嘴裡,蘇纖羽緊抿雙唇,腦袋掙扎著左右躲閃。李珍兒掃了張嬤嬤一眼,張嬤嬤會意,雙手上前用力掰開她緊閉著的嘴唇,藥碗順勢灌入喉中……昔日佳人容,今夕花下薨。若得蒼天憐,豈能含恨終。蘇纖羽緩緩倒在了滿地落花的青石地板上,半闔著的雙眸隱含著一抹恨意,唇邊還殘留著幾滴黑色藥汁,樹上的紫薇花紛紛而落,飄散在她身上,猶如為其蓋上一層薄薄的紫色霓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