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笑怡站在雍郡王正院,望著窗外席捲而來的暴風雨。遮天的雨幕將天地染成一片黑灰,偶爾一兩道閃電劃開天際。
這兩天的局勢,也如夏日暴風雨般,來時洶湧,很快化為無形,只留給大地一片清新。笑怡閉眼,血腥的一幕幕出現在她眼前。
即使遠在塞外,康熙的手段擺在那。西山大營全體出動,以雷霆手段鎮壓下叛軍。京中尚且如此,更別提聖駕所在的永安拜昂阿。
雖然府裡安然無恙,但遠方傳來的消息,卻讓她的心緊緊揪起來。
「額娘,弘晨弟弟會沒事的。」
接過女兒手中的茶盞,笑怡輕呷一口,濃郁的茶香,卻絲毫趕不走她心中的焦躁:「嗯。」
「咱們府上的人,昨日從城西亂葬崗找到了鈕鈷祿氏,當時她還有一口氣在。」
瑾兒不緊不慢的說道,聲音中卻是從未有過的冰冷。這對無知的母子,招惹出來的麻煩,竟然傷到了她的哥哥。
絕對不能輕饒。
「她現在在哪兒?」
笑怡紅了眼,聲音頓了頓。見到那人又有何用,能讓弘晨轉危為安,還是能阻止這麼多的殺孽。
「治好了,讓她去跟烏雅氏作伴。」
「女兒正有此意。」
母子倆就此達成一致,瑾兒捏捏拳頭。治好了,她才不會便宜鈕鈷祿氏,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不好好報復簡直付不起自己。放她自由前,她會把大唐最為嚴厲的刑罰,在她身上試一個遍。
這樣一模一樣的經歷,才好跟她那名義上的「烏雅瑪姆」去作伴。
室內再次恢復平靜,外面的雷雨卻在繼續。狂風捲起珠簾,雨聲辟里啪啦,似乎要掩蓋和沖刷著一切的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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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拜昂阿卻是個難得的晴天,初夏時節,鑾駕駐紮之處水草豐美。
一眼望去,藍天白雲碧湖駿馬,草原美得像一幅畫。清風徐徐,帶來芳草的馨香。深呼吸一口氣,那種清爽彷彿能透入全身每一個毛孔。
然而隨同之人卻沒有這般雅興,隨著發熱人數的增多,整個隊伍處於被瘟疫籠罩的陰影中。
耿氏端著藥走進來:「爺,奴婢自請照顧弘晨阿哥。」
四爺眼瞼下有著明顯的青黑,平復叛亂加上兒子的病情,他已經兩天兩夜未曾合眼。得虧這輩子修身養性,不然他早就撐不住。
「你下去。」
「奴婢不忍爺太過勞累,還請成全。」
耿氏跪倒在地,一副無怨無悔的模樣。四爺坐在兒子小床前,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她:「主子,如今爺身邊正缺人,福晉又不在。雖說這疫病危險,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若是照顧好二阿哥,福晉念您一份人情,爺也會對您刮目相看。等以後您有了阿哥,後半生也就有了著落,一門更是能富貴榮華。」
這是陪嫁嬤嬤對她說過的話,一個字都不差。耿氏再也壓不住自己,跪坐在地,她知道自己算是徹底完了。
「你很聰明,即使基本不出後院,也知道爺在宮中有人手。」
自打那天在康熙跟前演一出後,四爺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府中是有些皇阿瑪的人手,但都在無關緊要的位置,按理說不該得到那麼多消息。
這場叛亂中人心惶惶,耿氏難免也露出馬腳。他一下明白過來,怕是這些人,都在不知不覺間被她整合起來。積少成多,也就有了用處。沒想到這麼個低調的人,竟然有這分心機。前世她能保全下弘晝,還真不是偶然。
龍鳳胎生下來這一年,他和笑怡都很忙。這一忙,就被人鑽了空子。還好紕漏不大,不僅沒造成損失,反倒讓他順水推舟,加深了皇阿瑪的信任。
不過不管結果如何,這人是不能再留。
「奴婢……」
「嗯,那嬤嬤要照顧得了時疫的你,你們主僕情誼深厚,即使到了陰曹地府,也要在一起。」
說完四爺打了個手勢,蘇培盛哆嗦著,遞過一隻瓷瓶。
「耿主子,請。」
死亡臨頭,耿氏生欲被完全激發。衝開蘇培盛,她大步往外跑去。現在她沒有別的念頭,只想活下去。
剛掀開帳子門,就被兩柄長槍擋住。耿氏腿一軟,癱倒在地下,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的偉岸男子。她也曾動過心,可是:「為什麼,就不肯給奴婢一點點的寵愛。」
四爺有些迷惑,這是什麼意思?
「福晉就那麼好,明明奴婢比她要年輕,也更體貼爺。」
他有些明白了,同時又覺得可笑。女人的腦子裡,難道只有情情愛愛,這很重要麼?而且如果真是這樣,為何笑怡就特別。
深深地遺憾著,他卻不打算開口。如果不是早有準備,這個女人洩露的消息,會讓他、笑怡和五個孩子終生圈禁,守著四方小院度過一生。
如果這就是愛和體貼,他寧可不要。
「動手。」
扔下這兩個字,他繼續坐在床邊。撫摸著兒子通紅的小臉,他沒有咳血,太醫也說只是一點風寒。聽到這消息時,他是著實鬆了一口氣。
想起這兩天的凶險,再看那與笑怡有幾分相像的眉眼,他默默回憶著這前世的那些女人。李氏口口聲聲說離不開他,卻與烏雅氏沆瀣一氣通風報信,最後毫不手軟的給弘暉下藥。
宋氏溫柔小意,鈕鈷祿氏嬌憨,耿氏安分守己悠然自在,年氏嬌艷如花,這些行行j□j的美人皮下面,卻是一具具的紅粉骷髏。掀開表象,讓人不寒而慄。
唯獨她,他兩輩子的福晉,雖然她性子有些拗,岳父也不是好像與的,但他們卻從未背棄過他。
想到這他心裡滿滿的,握住兒子的小手,他恨不得立刻飛回京城,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只是靜靜地坐著,彼此能觸摸到,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
弘晨睜開眼,就見阿瑪用一種毛骨悚然的眼神看著他,那模樣跟中了邪似得。一哆嗦,他小聲的叫著:「阿瑪。」
「笑怡醒了。」
他在叫什麼,果然中邪了……
「阿瑪。」
後進來弘暉的聲音,將四爺拉回現實。恢復一本正經的模樣,他鬆開小兒子的手:「醒了就好,暉兒看好你弟弟。」
「阿瑪先歇會,兒子會照顧二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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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出了帳子,正好迎上李德全。
「給雍郡王請安,萬歲爺宣您過去。」
一路走到御帳前,他見幾個兄弟也在。李太醫從裡面出來,臉上是抹不去的凝重。
三阿哥是隊伍中最大的,見此開口:「皇阿瑪如何?」
老李太醫搖搖頭,皇上畢竟上了年紀,再被此事一刺激,即使沒染上時疫,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
「皇上已經醒了,宣四阿哥進去。」
此話一出,四爺發現兄弟們看他的眼神變了。他苦笑,早晚都得有這麼一天,平日感情再好,在誰做皇帝上大家也是不能退讓。
拱拱手,他維持住臉色走進去。掀開簾子,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夾在著熏香,讓人喘不過氣。
「給皇阿瑪請安。」
「老四來了,到朕跟前來。」
聲音中是掩飾不住的虛弱,四爺走上前,看著床上的人。還是那身明黃色的龍袍,他臉頰深陷下去,眼中也沒了以往的犀利,整個人彷彿蒼老了十歲。
「朕聽說,你這幾年做生意賺了不少錢,甚至還買了塊地。」
可惡的耿氏,四爺握緊拳頭,最終還是決定坦白:「不過是不毛之地,都是皇阿瑪的恩典。」
康熙聲音抖然拔高:「朕可沒給你這恩典,真是出息了。」
「皇阿瑪息怒,兒子絕無二心。」
強撐著坐起來,康熙一雙利目望著下首的兒子,試圖看出他臉上任何一個想法。半晌,他挫敗的歎息,不知從何時起,他已經看不穿這兒子了。
「胤礽將一切告訴了朕,胤禛,你究竟是何方孤魂野鬼。」
四爺心下一緊,他早就算到,弘歷不是性格堅毅之人,定不會保守秘密。向來做最壞打算的他,自然不是全無應對之策。
「兒子也覺得不可思議,每每想起往事,深覺對不起皇阿瑪。是以,海外兩塊土地,是兒子為自己想好的退路。皇阿瑪自小教導兒子,要自強不息。不靠祖宗,兒子也能為後人賺下自己的基業。」
康熙覺得他本應是生氣的,可聽到他擲地有聲的回答,他反而是驕傲。古往今來,皇家都存在內鬥,他的兒子也不外如是。守著富貴榮華,得隴望蜀,一門心思想要登鼎寶座,一計不成便奢望著封疆裂土。
而老四卻不同,他沒有窩裡鬥,而是把精力用在了外族身上。他如太祖一般,開疆拓土。這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兒子,是表姐為他生的孩子,多麼讓人驕傲。他有信心,大清傳給他,定能開創萬世基業。
「混賬,守著大清江山還不滿足,竟想拋棄家中老父幼弟,一走了之。」
四爺未曾想到,皇阿瑪會為這點生氣。他這是什麼意思,試探他有無二心,還是真正有次意圖。
剛想斟酌回答,上面卻傳來劇烈的咳嗽聲。一口血噴到他的腳邊,皇阿瑪的身體,比太醫說的還要嚴重。
他是真的撐不住了,要將這份基業傳給他。
「你出去,召你兄弟,還有簡親王、隆科多、阿靈阿……前來。」
報出一大串名字,康熙再次疲倦的躺下。這幾天他總夢到額娘,夢中的他一口口喝著慈寧宮送來的補湯,虛弱著對他笑得慈祥。
他這一輩子,都欠額娘的。佟家勢力太大,唯有老四,可遏制並且保全他們。同時他與兄弟關係都不錯,應該不會難為這些孩子們。
「隆科多擬旨,太子胤礽結黨營私、意圖謀反,今廢其太子之位,圈禁於鄭家莊。」
「皇四子胤禛,歸於孝懿仁皇后名下。其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成大統,著封為太子,則吉日祭天。」
大家喜聞樂見,第二道聖旨,卻是遭到了隆科多以外人的全力反對。一般人是為了太子之位,平日與四爺交好的十四阿哥,則是為改玉碟。
意料之中,康熙也沒多言,而是扔下一句爆炸性的話:「胤禛,本就是孝懿仁皇后親生。當年之事朕已查明,如今立嫡,正符合乾坤綱常。」
所有人石化了,就連隆科多也不例外。他支持四爺,只是因為琪琪格特別喜歡四福晉,所以才頂住阿瑪喜歡八阿哥的壓力,一門心思貼四爺的冷臉。沒想到,一眨眼兩人成了嫡親嫡親的甥舅。
不由得他有些自得,看吧,爺就是有眼光。琪琪格就是個福星,聽她的話就沒錯。自此後,隆科多更是對琪琪格服服帖帖,百年後天下流傳著鐵塔公主和她的嬌弱王子的傳說。當然,這是後話。
康熙說完,有些頑皮的看著老四。你不是厲害,打下了海外兩塊殖民地。朕倒要看看,你要如何應付當下的情況。
十四阿哥第一個跳腳:「四哥,這可是真的。」
四爺看著紅眼的弟弟,乾巴巴的點下頭:「我也知道沒多久。」
「原來如此,怪不得……」
踉蹌著,他轉著跑出去。
「皇阿瑪,兒臣請求,去照看十四弟。」
四爺無視周圍千奇百怪的目光,說完等了一秒,拔腿就往外跑。剛想挽留的康熙見此,氣不打一處來,老四就這麼跑了。
這下要面對這些人的,豈不是成了朕。在眾人懷疑的目光下,他恢復以往做皇帝時的姿態,擺擺手:「既然無事,就都退下。巡行塞外取消,明日啟程回京。」
多年的威嚴在那,康熙看著老八最後退下,走時身形都有些不穩。望著空空如也的營帳,他再次劇烈咳嗽起來。
他老了,越來越容易疲憊的身體,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他這一點。醒掌天下權,多麼美好的感覺。如果有可能,他的還想再活五百年。然後像老四那樣,帶領大清鐵騎,踏平天下任何一個角落,讓太陽升起的地方,都傳頌著他的名諱。
還好,他的兒子,能幫他完成。至少,在這兩天耿氏傳來的京城草原來往信件中,他看到了這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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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帳外,四爺跨上自己的馬,朝遠處追去。
「十四弟。」
他的馬腳程要好,沒多久就與前方的人並駕齊驅。扭頭,他剛好看到那張佈滿淚水的臉。悲憤的模樣,像極了他四歲那年誣陷笑怡是鬼被拆穿時的情景。
「記得來草原時,你跟我說過什麼,我們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兄弟。」
急促的勸說著,他一刻不松的跟著他。
「十三哥才是你的兄弟,四哥,我不配。現在我後悔了,為什麼我會是烏雅氏的兒子,為什麼她要做出這種鬼迷心竅的事。難道有我和死去的六哥,還不夠?」
十四阿哥現在滿腦子都是愧疚,她的額娘竟然做出這種事。四哥所有的苦難,都是她一手造成的,這讓他以後要如何面對最親的兄嫂。
四爺把馬靠近,伸手排在他的肩膀上,兩人在河邊停下來:「我只知道,你是我弟弟。不管烏雅氏如何,你始終是我弟弟。」
十四阿哥下馬,蹲在石頭上背對著他,淚水卻止不住的往外流。四哥越是這樣,他心中的懊悔就越來越深。
四爺沒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他恨十四麼?一開始是有點,可這麼多年下來,他幾乎把他當兒子養大,這麼深的羈絆,烏雅氏做過的那點事跟本就不算什麼。
兄弟倆這一坐,就是一個時辰。夕陽西下,四爺站起來,走到他對面:
「如果你想彌補,就振作起來,幫皇阿瑪,也幫我守護住這江山。我看著你長大,知道你在領兵作戰上的才能,不亞於大哥,甚至比他還要優秀。」
都這時候了,四哥還為他著想。饒是十四阿哥再彆扭,此刻也不好意思。
「嗯,這點都不肯答應,還是你絲毫不後悔,認為我受的一切都是應該。」
十四最受不了激將法,紅眼吼出來:「我答應你就是了!」
這就對了,四爺一陣輕鬆。
作者有話要說:經過徵求大家的意見,新文我已經確定啦:悠然田居手札or悠然田局札記,乃們覺得哪個好?
明天開,希望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