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行隊伍一路北上,轉眼又是三天,鑾駕在永安拜昂阿駐蹕。
「主子,奴才聽說十八阿哥突然發熱,如今已是不省人事。」
四爺本來踏出去的腳步頓住,臉色晦暗不明。十八弟病倒不省人事,怎麼如此熟悉。前世記憶瘋狂湧入他的腦海,這時機也太過於巧。
「爺,妾身給您燉了補湯,趁熱喝吧。」
耿氏娉娉婷婷的走進來,嫩的能掐出水的臉上,特意塗上艷紅的口脂,更是顯得她整個人艷若桃李。淺色的衣裳,溫婉的笑容,乍看起來竟與笑怡有幾分相似。
「放這,沒事你不要隨意走動。」
打發走耿氏,四爺在帳子內來回走:「蘇培盛,叫大阿哥和二阿哥來。看好府中人,特殊時期,有異動者直接綁了。」
「庶。」
蘇培盛退下,弘暉和弘晨走進來,見晚膳時心情不錯的阿瑪如今卻是沉著臉,他們理智的沒多說話。
「你們十八叔,病倒了。」
兩個孩子消息不如四爺靈通,聽到後皆是一驚:「怎麼會這樣,下午兒子還在於十八叔一起下棋。」
弘暉同樣難以置信,因為有前世記憶,他對這個同他一樣倒霉早逝的小叔叔格外友好。十八叔也是個溫和性子,絲毫不端長輩架子,幾人關係非常親。
一路上他們常廝混在一起,下午還活蹦亂跳的人,怎麼現在就病倒了。
「阿瑪,兒子得讓人看好自己帳子。」
弘暉第一個反應過來,宮中沒那麼多偶然。萬一出什麼事,就是他和弘晨嫌疑最大。
「我已經吩咐過了。」
父子三人圍在一起,決定以不變應萬變。此時越慌,越有做賊心虛之嫌。議定後,弘暉和弘晨剛準備回去歇息,就見一隊八旗侍衛走來。
「皇上有旨,召兩位皇孫前往御前伴駕。」
四爺擋在前面,看著領頭之人。此人是新任步軍統領托合齊手下,自己壓根指揮不動。不過,他還是可以問問的。
冷氣臉釋放壓力,他低聲說道:「你可所謂何事?」
「奴才只是奉命行事,具體原因,並不知曉。不過,其餘皇孫也均被召喚。」
看來是真不知道,四爺想了想,前幾天他剛表明過自己心跡,皇阿瑪如今應該正對他滿意。這時候有點什麼事,皇阿瑪也不會太過怪罪。
父代母責,他公式化的囑咐幾句:「弘暉照顧好你弟弟,好好孝順皇瑪法。」
「兒子遵命。」
這一夜駐地燈火通明,所有太醫徹夜未眠。黎明時分,十八阿哥依舊未能醒來。白鬍子老李太醫和青須小李太醫面色凝重,無論如何,他們也沒法給等待答案的皇帝一個滿意的答覆。
「情況怕是不容樂觀。」老李太醫憂心忡忡。
「依奴才所見,十八阿哥此病有點時疫徵兆。但細看起來,又與平日的時疫不甚相同。依奴才愚見,倒有點像京中傳教士口中的黑死病。」
康熙對西學很感興趣,大致也聽過這種病。滿人向來視天花為死神,但在飄搖過海的傳教士口中,黑死病是比天花還要恐怖的病症。每次一旦爆發,畢竟快速傳播,成為整個歐羅巴的噩夢。
「隊伍停止前進,伺候十八阿哥的所有人都嚴格看管。剩餘事,交給太醫署。」
「庶。」
一大波太醫應下,康熙離去的腳步卻格外凝重。黑死病,從未在大清出現過的病症,怎麼會被小十八染上。
這下他倒是可以確定,謀害小十八的,並不是太子影射的老四。只是弄不明白原因,還真是讓他徹夜難安。
**
京城內依舊風平浪靜,一大早笑怡換了身樸素的衣裳。今日是烏雅氏出頭七的日子,她和十四弟妹約好,卻京郊寺廟為其做場法事。
「昕兒真的不想跟去玩?」
帶著兩個女兒,笑怡逗弄著兒子。
堆積如山的賬冊後,巴出兩隻帶坑的小手,弘昕小腦袋彈出來,眼角耷拉著一臉鬱悶的模樣。
「兒子想……」
瑾兒眼睛一瞇:「咳。」
苦瓜臉立刻陽光燦爛,不自覺帶著點諂媚:「兒子想替額娘分憂,處理這些賬冊。額娘和姐姐們安心去,兒子在府裡等著你們回來。」
笑怡抱抱小女兒,似乎她總是以壓搾這個弟弟為樂。可不論是耍嘴皮子、鬥心眼或者貼身肉搏,週歲的昕兒都不是瑾兒的對手。所以結果,只能是他被肆意壓搾。
「嗯,額娘讓廚房燉了鍋杏仁湯。等會好了,昕兒可以喝。」
「額娘最好了。」
圓溜溜的眼中充滿希冀,這兒子對甜食情有獨鍾。平日被瑾兒管得嚴,笑怡偶爾投餵下,就能讓他無限滿足。
娘仨走出府門,與宮中出來的十四福晉匯合。
見她後面跟著的那架馬車,滿滿的一車箱籠,笑怡有些驚訝:「怎麼帶了這麼些東西?」
「昨日請安時,皇瑪姆和各位娘娘給的。」
原來如此,不過是慣常的面子事罷了。笑怡沒太放在心上,而是關心起她凸起的肚子;「這一遭可真是辛苦你,今日你不用太過操勞,凡事有四嫂在。」
說完她叮囑十四福晉的貼身丫鬟:「看好你們主子,她身子重,要格外小心。」
丫鬟點頭稱是,十四福晉打趣起自己:「我這倒真成了瓷做的,磕不得碰不得。罷了,跟在四嫂身邊,我也躲個懶。瑤兒、瑾兒,來看十四嬸給你們帶了好吃的。」
一路雖然不至於歡聲笑語,但氣氛並不沉悶,馬車內的四位主子,都很有意識的沒提烏雅氏,彷彿今天出門只是去廟裡上香,而不是為她做法。
「這天氣真不錯,倒寺裡祈福也不錯。」
笑怡很瞭解這些妯娌,十四弟妹是個周全人,兩輩子她對烏雅氏的感情都不深。尤其是今生,都不是正經婆媳,怕是她見了烏雅氏,也認不出來。
雖然這樣想,但她卻沒料到,自己的預感這麼快就成真。
馬車到達京郊寺廟,這裡香火鼎盛。作為有名望的寺廟,它並不會因為兩人的到來就關門謝客。
好在六月正是農忙之時,白日來的人並不算多。笑怡下車,不經意間掃到廟門口大樹下的那個乞丐。之所以注意她,是因為在一眾麻布衣的人中,她那髒的幾乎分不清顏色的袖口,那團精緻蘇繡花紋。
平常乞丐怎會穿的起這種衣服,再一掃那眉眼,對面的乞丐彷彿認出了她,仇恨的目光似乎將她生吞活剝。
烏雅氏!
一定是她,沒錯了。
她就知道康熙不可能這麼好脾氣,一杯毒酒讓這個戲弄他二十年的女人輕易死去。
原來他用了這種辦法,烏雅氏向來心比天高,如今手腳俱殘口不能言,在這香火鼎盛的寺廟周圍,又餓不死。加上前些年宜妃加諸在她身上的那些藥,她怕是身心沒有一刻不經歷著折磨。
「鼓瑟,給我一枚銅錢。」
接過那枚簇新的銅錢,她兩步走到柳樹下,居高臨下的看著烏雅氏:「這乞丐怪可憐的,拿去買個饅頭吃。」
說完,她隨手扔下去。銅錢碰到殘破的瓷碗,發出清脆的響聲,笑怡心情又好了不少。輕鬆地走回去,剛準備進寺廟,卻聽瑾兒說:「額娘,我也要樂善好施,姐姐你說是吧。」
「這是好事,鼓瑟姑姑,再給我們兩枚銅錢吧。」
笑怡突然發現,不知從何時起,她人美心善的大女兒,也變得蔫壞蔫壞。這樣也好,省得太善良了被人欺負。
小手牽小肉手,兩個孩子走過去。瑾兒氣場全開,以三人能聽得到的聲音說道:「烏雅氏,這是我賞你的。」
別人聽不到,笑怡被仙丹改造過的身體卻聽得一清二楚。她看到烏雅氏止不住發抖的身子,憤怒的眼神,更加覺得自家女兒貼心。
十四福晉有感而發:「這乞丐還真是知恩圖報,幾枚銅錢就感動的渾身發抖。」
笑怡聽到這話,險些噴出來。果然離這麼近,她也認不出烏雅氏。
「是啊,不過咱們能幫的也就這些。如實再給多了,怕是會被別的乞丐搶走,以她的身子,怕是守不住。」
「還是四嫂想得周全,你也替我去給一枚。」
於是在娘仨的注目下,十四福晉身邊的人,以同樣的攻略,再次刷了遍烏雅氏。
笑怡娘仨還好,畢竟是她的仇人。可十四福晉不一樣,那是烏雅氏的心尖子,十四阿哥所娶的媳婦,是烏雅氏正兒八經的兒媳婦。見到懷孕的兒媳婦,她心中還是高興的。
只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滿腔喜悅全都化成了憤怒,偏偏她嗓子被毒啞了,沒法發出任何聲音。盛怒之下,她眼淚被逼了出來。
「看她都感動的哭了。」
十四福晉很稀奇,點頭附和著笑怡的話,當即表示:「明日我派個人來,每日給她送幾枚銅錢。」
人才!笑怡從沒像此刻這樣,發現這弟妹的閃光點:「如此善心,也算為你肚子裡的小阿哥積福。時辰不早,咱們也該進去了,烏雅氏的法事可不能耽誤。」
兩人在前,瑤兒和瑾兒隨後,被一眾奴僕簇擁進去。臨進寺門前,笑怡回頭看了眼烏雅氏:前世種種,如今也算係數奉還。做完法事,她也可以徹底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