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鐵帽子王,簡親王已經是大清最高的王爵。
北京作為前明舊都,於建築上集合了整個漢家千年文化的精粹。先前的亭台樓閣瓊樓玉宇,在入關後全都封給了滿人親貴。簡親王府,就是在前朝朱明一位王爺的府邸基礎上,不斷擴建來的。
王府佔地甚廣,繼任簡親王雅爾江阿是個極愛精緻的人,王府自然按照他的風格改建一番。置身其中,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加之正是春日花紅柳綠之時,風景美不勝收。
「額娘,我想去找德隆。」
一旁親自引路的景惠,忙招過手邊的小廝,「帶雍親王大阿哥去演武場。」
笑怡也不拘著孩子,弘暉六歲,正是愛玩的時候。上輩子他一直活得不痛快,這輩子她要盡力彌補他。
「想去就去吧,只是可別隨便亂跑。」
弘暉穿著寶藍色的馬褂,因為春日天氣回暖,他乾脆沒帶帽子。光溜溜的腦門下,一雙眼睛咕嚕嚕的轉著,那模樣可機靈了。
話音剛落,旁邊的草叢中探出一隻小腦袋。瓷般的皮膚,精緻的模樣,是五阿哥家的弘晊。
「給四伯母請安。」
皇家的孩子不用學規矩,因為他們從小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言傳身教,看多了動作自然格外標準。
笑怡沒有叫起,而是上前將他抱起來。作為五阿哥唯一的兒子,又是正兒八經的嫡子,弘晊可是太后和宜妃的心頭肉。兩人各派人不錯眼的看著,天天叮囑著進補,才三歲的他身子骨非常結實。雖然不胖,但抱起來格外沉。
「這孩子,怎麼跑這兒來了。」
淑瑩急匆匆的趕過來,身後跟著蘭嬤嬤還有一個滿頭大汗的小丫鬟。
「額娘,我要跟弘暉哥玩!」
小傢伙在笑怡懷裡撲騰著,雙臂朝弘暉探去。自知哥倆感情好,笑怡乾脆將他放到地上,弘暉也過來拉起弟弟的手。
「給五叔母請安,我和弟弟去找德隆哥。」
三家家長也樂於見到孩子們感情好,如今這樣更是樂見其成。
「別吵著你德隆哥哥。」
笑怡和淑瑩囑咐著,景惠更是一迭聲說道:「德隆早就盼著他們來,一大早起來神神秘秘的不知道佈置什麼,就連我這做額娘的問,他也不肯說。」
弘暉和弘晊更是好奇,尤其是弘晊,更是迫不及待的拉著哥哥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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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花宴的主力還是女眷,弘暉之所以能來,是因為他們還沒進學。
笑怡、廷芳和景惠是閨中密友,雖然前世三人各有艱辛,但這輩子在笑怡的籌謀下,他們已然是京中人人欣羨的對象。如今加上一個淑瑩,三人的話題自然是懷孕的廷芳。
一路走到正院,迎接笑怡的是濃重的香粉味。
「咳……」
以帕掩面,笑怡一眼就認出了味道的來源。鈕鈷祿·金珠穿著一身大紅色鑲金花的袍子,整個人閃閃發光的站在末尾,每當她移動,臉上的粉都跟要掉下來似得。
「好臭。」
跟來的瑤兒有些嫌棄的皺皺鼻子,生在富貴窩裡,她無法接受任何劣質產品。
顯然景惠也發現了,她剛想命身邊丫鬟將鈕鈷祿母女請出去,就被笑怡止住了。
「你是主人,總不能對來客有所怠慢。咱們走遠點,應該就沒事了。」
邊說著,她邊護著女兒往對面走去。金珠自己撞上來,如此好的機會,她怎麼能放過。
淑瑩也走在另一旁護著,景惠有些歉然。不過她也知道笑怡說得對,大庭廣眾之下同個卑官末流的家眷置氣,實在是太丟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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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三人的地位,自然是賞花宴最為尊貴的。
笑怡坐在涼亭內,身後是潺潺的流水,周圍則盛開著牡丹花海。
此處通風條件極好,又有花香掩蓋,那點濃郁的劣質水粉味,很快就消弭於無形。
不過讓她驚訝的是,張佳氏竟然也來了。幾個月沒見,她整個人憔悴了許多。穿著素色的衣裳,腕上帶著一串佛珠,竟有幾分慈悲的味道。
莫不是拜了幾個月佛,整個人轉了性子不成?
可當她看到張佳氏身後嬤嬤嚴陣以待的樣子時,還是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哪是與世無爭,分明是被嚴密的控制起來。
若不是大格格未曾婚配,不方便出門交際,怕是她也不會被放出來。
「給四嬸母、五嬸母請安。」
「茉雅琦快起來吧,自己一個人來的?」
笑怡此話一出,張佳氏的氣息變了些。大格格卻彷彿絲毫未聞,「是的,妹妹們留都在府裡上課。瑪姆說過,功課不能落下。」
「真是個好孩子,有什麼事就來找我們。」
誰是真心,誰是假意,茉雅琦還能感覺出來。所以此刻,她完全沒有推拒。
「多謝四嬸母。」
「看你們叔侄幾個客氣的,茉雅琦規矩就是好。」
景惠有些誇張的打趣,除去沉默的張佳氏,亭中氣氛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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鈕鈷祿·金珠一直跟在額娘身後,這幾個月她經常夢到一些奇怪的事。夢中她還在這個大清,只是人要老態許多。不過那有什麼關係,她是長壽且受人尊敬的聖母皇太后。
偶爾她覺得自己瘋了,可夢中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實,由不得她不信。所以她越發看不上阿瑪額娘和弟弟,不過是一堆仰仗她鼻息過活的人罷了。
可每次回到現實中,看著自家家徒四壁,甚至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拿不出來,她就會陷入深深的痛苦中。為什麼會這樣,讓她留在夢中該有多好。
她受不了粗糙的布衣,嚥不下劣質的飯食。額娘不理解她,弟弟胳膊肘朝外拐,竟向著那與她不對付的庶妹。她覺得在這樣下去,自己就要瘋了。她一定要成為夢中的人上之人,後年就要選秀,那就是她的機會。
在這之前,她要多接觸貴人。所以幾經輾轉,她求著額娘在舅母手上,討到了簡親王府賞花宴的請柬。
她盯著場內的每一個人,發現竟然幾乎沒有認識的。這倒沒讓她驚訝,按照夢中她的年紀,這幫人早就該死了。
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廳內那位沉默的素衣貴婦。方才聽人通傳,似乎她就是大福晉。
記得夢中,她掌管著直親王府的一切,但與兒子關係不太和睦。這幾個月她也打聽過,大阿哥與太子水火不容,且太子妃沒有嫡子。雖然不知道她是怎麼做上太后的,但嫁給太子應該沒差。
有著夢中的經驗,她要早作準備。如今這般,正好給太子留下個好印象。雖然太子有可能不知道,但日後說起來,也是件好事。
剛走神,就見額娘在叫她。而站在左手邊的庶妹,更是幸災樂禍的看著她。
「福晉,奴婢目不識丁,金珠這孩子也沒念過書,還請福晉恕罪。」
額娘的話戳中了她的肺管子,夢中的太后也只是認識字,不是太會寫。不過那時,自有精通書法的女官為她代筆。
但她始終認為這是一件恥辱的事,都是額娘,包衣家的女子都能識文斷字。如果不是她把錢全給了弟弟,怎麼會買不起文房四寶,請不起夫子教習。
緊接著銀珠也跟著走了出去,「還請福晉恕罪,奴婢和奴婢姐姐不曾見過如此名貴的牡丹。」
而額娘,則是感激的抓著銀珠的手。又是這樣,明明她才是額娘的親生女兒,但額娘和弟弟只喜歡銀珠。就是這樣,她才要多為自己打算。最起碼現在,這種場合她不能丟人。
夢中她作為太后,便是西域進貢的薰衣草都見過,更別提這牡丹了。
「回福晉的話,奴婢認識這牡丹之王的姚黃。」
見院中眾人表情驚愕,她多少有些得意。貴人又如何,百年前大家還不都一樣,在白山黑水之間茹毛飲血。
跪在地上,她斂去了眼中的得意。仿照夢中哄她高興地貴婦做派,「奴婢出身粗鄙,本不懂這些。可年初三跟額娘拜訪舅舅家時,曾見到過這樣一本圖冊。是以額娘不知,今日能猜到,不過僥倖罷了。」
打眼一掃周圍微露善意的福晉們,她知道自己這一步走對了。
更為謙卑的跪下,她默默合計著。雖然如今她地位低,可一步步來,總有一天這些人都得匍匐在她腳下。今日這一跪,她鈕鈷祿·金珠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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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看不出來,可笑怡的身體經過仙丹改造,對人的情緒比較敏感。
她所在的位置視野開闊,良好的目力可以清晰地看到金珠的面容。當下她就心裡有數,她心裡肯定是記恨了。
「額娘,鈕鈷祿格格好厲害。」
笑怡抬頭,見瑤兒目光中有贊同。而一旁的茉雅琦,更是連連點頭,似乎十分欣賞鈕鈷祿氏。
心裡一咯登,她終於察覺出了不對勁。前世的鈕鈷祿氏目不識丁,即便知道四爺喜歡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她日日在書房中苦練,也因天資所限收效甚微。
如今她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趙嬤嬤傳信中,金珠的種種反常再次浮現在她腦海。再看她頭頂上那幾支大金釵,竟然是按三十年後最流行的樣式打扮的。
一個大膽的猜測湧上心頭:莫非,她記起了前世的事情?
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她攥緊茶杯。如果這樣的話,還真是有些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