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回來的時候,飯菜已經全涼了。陰沉的一張臉,看到女兒才稍微放晴些。
「阿瑪。」
伸出手臂,他接住撲過來的女兒。香香軟軟的小身子抱在懷裡,他的心情總算是稍稍好了些。
「阿瑪,你看這個好看麼。」
瑤兒掏啊掏,從脖子裡掏出一把小銀鎖,正是十四阿哥剛才送的那一個。四爺沒做聲,反而是往笑怡這邊瞅了一眼。
「額娘,我要吃糕糕。」
弘暉也捏著一把銀鎖,小手搖啊搖,全力吸引著額娘所有的注意力。阿瑪怎麼又來了,上輩子他不是很喜歡各種格格側福晉麼,怎麼現在老來跟他搶額娘!
四爺剛放晴的臉全黑了,他的小金刀和紅寶石鎖呢?為什麼孩子們都喜歡老十四送的銀鎖,他的禮物沒見他們拿著?
敏銳的感覺到忽然降下來的氣壓,笑怡打開一旁的箱籠。
「爺,您這東西太精貴。妾身想著,先給他們存起來。」
瑤兒也抱住阿瑪的脖子:「要存起來,不要弄壞。」
四爺明瞭,不是孩子們不喜歡,而是太過喜歡怕弄壞。
「不過是個玩物,瑤兒玩壞了,阿瑪再去給你找。」
瑤兒很給面子的拿起紅寶石鎖,把之前的銀鎖給換下來。果然四爺臉色更好,一瞬間他甚至忘記了先前朝上的煩心事。
「開膳吧。」
沉默的用著午膳,期間弘暉跟個八爪魚似得黏在笑怡身上。
「額娘,吃肉肉!」
「是額娘吃,暉兒吃糕糕。」
笑怡抽了四爺一眼,見他沒有不高興,也就由著兒子去了。再說這種不一樣的用膳方式,的確讓她跟兒子更近了。
所以她夾了一筷子肉糜給女兒:「瑤兒多少吃點肉,對身體好。」
瑤兒乖乖吃下去,這下不高興的變四爺了。福晉和孩子們互相夾菜,留他給蘇培盛伺候著,多麼的淒涼。
察覺到氣氛不對,蘇培盛更是小心,胳膊都不敢多彎一下。
笑怡給女兒使了個眼色,瑤兒夾起菜放在阿瑪盤子裡。果然胤禛滿意了,只是這下暉兒又不高興了。
「姐姐,我也要。」
「嗯,暉兒多吃點。」
四爺發誓,他從沒有一刻如此的討厭這個兒子。這死小子,就是故意下來跟他作對的吧。
不得不說在某些方面,四爺有著比野獸還靈敏的直覺。不過看著歡喜的小女兒,做阿瑪的心裡最後那點不快也徹底消失。
罷了,終歸是對不起那小子,對他和藹點也沒……什麼吧。
「爺,這是南邊剛送上來的蓮藕,正新鮮著,您嘗嘗?」
膳食很豐富,全是四爺喜歡用的樣式。比起塞外,京城裡的果蔬更為新鮮。雖然心裡有事,但他還是多吃了兩碗。
用完膳後一反常態的,四爺沒有陪著女兒。抱了抱女兒,似乎又沉了點,他心裡更是高興。剛想抱兒子,看他緊巴著福晉的模樣,四爺收回了手只是摸摸他的頭。
「爺先去書房了。」
對著女兒,四爺和藹了些:「瑤兒在這,過會阿瑪教你識字。」
笑怡心裡存了點疑惑,依照四爺對孩子的寵愛程度。皇上賞賜的金刀都拿給他們當玩具了,不至於現在走那麼急啊。想起剛回來時他那陰沉的臉色,難道朝上出了什麼事?
前朝的事她也管不了,笑怡只是默默記下來,等過會抽空給阿瑪遞個信,看看他那邊有沒有消息。
「春杏,你查出什麼了沒?」
只是一頓飯的功夫,春杏竟然有了不小的進展。
「主子,那東西叫福壽膏,據說是從南方傳出來的。有成品,不過也可以在罌粟的花瓣裡提取。奴婢剛才得知,爺書房的熏香裡,似乎也被加進去了不少。但是昨晚,被爺查出來後就全封起來了。」
笑怡遞給床上的弘暉一個布老虎,雖然他不樂意玩這個,但騎在上面煞是威風好看。弘暉投額娘所好,每日都要坐上那麼一會,瑤兒也愛看,是以這成了母子三人固定的娛樂活動。
「咱們房裡有沒有?」
春杏點頭又搖頭:「原本郭主子也要送來的,說是娘娘賞賜的。不過奴婢謹記主子教誨,房裡被褥每日曬一次、三日換洗一次,不曾用過熏香。收下後,奴婢就放在了一邊。」
說罷春杏輕移幾步,從碧紗櫥的箱籠裡拿出一包白色的粉末:「這就是了。」
弘暉從布偶上跳下來,剛要伸手去抓。笑怡眼疾手快,攔住兒子只是湊近了看下。那白乎乎的東西,初初一看跟白面無異。但仔細瞧瞧,其中竟有些細小顆粒,且顏色比麵粉要白上一些。
「額娘。」
笑怡摟過兒子,屏退了春杏等人。
「暉兒可有什麼話要說?」
弘暉黑黢黢的眼中褪去了天真,轉過身子站起來與額娘對視。
「我飄到承乾宮時見過那東西,是熹妃給年貴妃的。那時候年貴妃身體已經很不好了,整日就靠這個提神。到最後,她竟全然離不開此物,每次都要花大量金銀來兌換。」
笑怡也突然記起來,她草草翻過的那幾本醫書上,罌粟粉是要慎用的。至於為何,她學藝不精,只是一知半解。
如今她彷彿明白了,烏雅氏想趁他們不防備,給他們用上。到最後,一家人還不是任她拿捏。
饒是烈日炎炎,笑怡仍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重來一遭有了戒心,親身額娘給的東西,那不還得歡歡喜喜的接著,放在跟前珍稀的用。烏雅氏這一招還真是毒,若不是她有前車之鑒堅決不用熏香,指不定過不了幾日,她就得跟那倆丫鬟一樣。
一旦停了藥,就難受不已,或癲狂、或口吐白沫。
烏雅氏!笑怡攥緊了拳頭,這個女人對他們一家已經不是仇視了,而是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
「額娘,其實瑪姆也在用。她抽的旱煙裡,就帶著些這東西,那味道可難聞了。」
笑怡緊張的抱起兒子:「暉兒,你哪裡不舒服?」
「沒有,瑪姆見到我都得躲著。不然,我就摔爛了她宮裡所有的金銀器物,然後在布帛上全都尿上尿。再然後,用炭筆給她塗兩撇鬍子。」
看著一臉驕傲的兒子,笑怡終於放心。還是她思慮不周,然後當心些才是。
「額娘,你跟弟弟在說什麼呢?」
瑤兒拿著紅寶石鎖走過來,手中還攥著兩個荷包:「額娘,給。」
淺粉和淺藍的荷包上,各自繡著簡單的圖案。笑怡一看便知,這是出自女兒之手。小小年紀如此懂事,她這個做額娘的既驕傲又心疼。一邊抱著一個,哄了孩子們好一會兒。
待他們午睡後,她也接到了烏拉那拉府的傳信。皇上不在朝中並無大事,淮河水患也基本平息了。只有兩件,首先東南沿海倭寇再次來襲。其次,廣州那邊洋人使者來京,請求與大清通商。
芙蓉糕,洋人……笑怡突然想起來,這玩意似乎就是洋人傳進來的。而且大清向來主張閉關,難道是因為這事?
作為一個後宅婦人,雖然讀過不少書,但她依舊對前朝事務所知甚少。只是四爺那煩躁的態度,今日特別晚的早朝,讓她只覺的把這兩件事扯在一起。眼前一亮,如果真是這樣的,那這就是徹底剷除烏雅氏的好機會。
「嬤嬤。咱們在永和宮中還有人吧?」
烏嬤嬤點頭,作為重災區,永和宮一直是主僕二人乃至整個烏拉那拉府佈防的重點。尤其是這幾年,烏雅氏精力不濟,對宮務掌握不嚴,他們的探子更是站穩了腳跟。
「今日遞煙的那個丫鬟,就是老爺安排的人。只不過,她也不知自己的真實身份,只當與她接線的是宜妃娘娘的手下。」
宜妃,笑怡斟酌了一番。
跟淑瑩關係不錯,她是不想用這一段關係的。但如今整個宮中都知道宜妃與烏雅氏不和,如此這般的確不容易被人發現。況且這東西的流入,似乎宜妃也出了一份力。
「額娘!」
身後奶聲奶氣的叫聲傳來,笑怡看著兒子睡眼惺忪的模樣,拍了下自己的頭。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也變得如此優柔寡斷了。
前世的她就是太過耿直,不肯做這些齷齪之事,才落到那樣的境地。既然嫁進了這個皇家,那怎麼可能還保留著做格格的天真。作為天下最尊榮高貴的一家子,就必須要付出應有的代價。
「叫她這兩日加大劑量,做的隱蔽些。」
笑怡低聲吩咐一句,伸手抱起兒子。香香軟軟的身子,全新依賴的眼神。這是一個頭破血流的家族,如果她再有那般可笑的想法,等待她的將會是無窮無盡的麻煩。甚至如前世那般,步步緊逼最終萬劫不復。
她可以在自己的能量範圍內幫助別人,但這前提必須是她活得好好地。如此良機若是錯過,那她必定要懊悔一生。
「額娘,我保護你。」
弘暉有些起床氣,迷迷糊糊地賴在額娘懷裡,不太清晰的口齒吐出了這幾個字。
笑怡瞬間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兒女好好地,才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幸福。何況她幫了宜妃不少,如果不是她,宜妃也不會那麼順利的知道十一阿哥的病因,五福晉也不會有身孕。
況且這麼一點事,宜妃應該也能應付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