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休書
糧食賣完把饑荒都還清以後,許老太太心裡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就開始惦記家裡的其他事情。
但是自從上次她私自把家裡的錢拿去給許老二還賭債以後,許老頭就不再相信讓她管錢,這次賣糧的錢也不例外,到家就被鎖進箱子裡,鑰匙在許老頭的褲腰帶上拴著。
許老太太糾結了一晚上,躺下之後跟許老頭商議了半天,倆人差點兒又吵起來,最後總算是爭取來了一百錢。
第二天一大早,許老太太揣著錢,到許老二家,把他從被窩裡叫起來道:「老二,別睡了,你這孩子咋就這麼心寬呢?」
許老二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揉著眼睛說:「娘,咋了?活不都幹完了麼,咋還不讓睡個懶覺啊?」
「就知道睡!」許老太太拍了他一巴掌,「你就不想著趕緊去把你媳婦接回來啊?這都要一個月了,小月子也該做得差不多了,你看看你這屋裡,亂七八糟跟絮窩似的,沒個女人收拾著能行麼?」
許老二打了個哈欠,趴在炕上不想起來,懶洋洋地說:「她回來肯定又要吵鬧,還不如就這樣清靜。」
「你這孩子……」許老太太直接伸手把兒子揪起來,「趕緊的,起來洗洗臉,拾掇拾掇,換身兒乾淨的衣裳,我找你爹給你要了一百錢,你拿去買點兒東西,去說幾句軟化,把你媳婦接回來。」
許老二聽到有錢,這才稍稍精神了點兒,爬起來抓抓頭髮道:「那她要是不會來咋辦?」
「你個榆木疙瘩,你爹如今把你分出去過了,娘雖然捨不得你,但你媳婦早就想要分家,肯定能高興的,你再說點兒好話,好好哄哄她,這不就能接回來了麼。」許老太太恨鐵不成鋼地說,「把英子也帶上一起去,做娘的再怎麼氣,看到孩子也就消了大半。」
「行行,我去還不行!」許老二爬起來,揉著被揪疼了的耳朵,梳洗整理了一番,叫上英子一起去李家。
李家所在的七里崗離興源村並不太遠,父女倆走了打半個時辰就到了,找家小店買了些東西拎著,便直接去了李家。
李家的秋收還沒忙完,家裡的男人們都在曬場上揚場,就李老太太和李氏兩個人在家,一個在炕上躺著,一個正在院子裡喂雞。
許老二拎著東西,直接進門道:「娘,我來了,那啥……」
李老太太見來人了,定睛一看,頓時橫眉豎眼,一簸箕雞食潑了許老二滿頭滿臉,破口大罵道:「許慶成,你個王八蛋,你還有臉來我家!」
她一邊罵,眼睛一邊滿地踅摸,看到腳邊的掃帚,撿起來劈頭蓋臉地朝許老二打,嘴裡還止不住地罵:「你個沒良心的混蛋東西,把媳婦丟開一個月理都不理,你到底長沒長心啊?你出去賭錢玩女人,你媳婦在家給你洗衣做飯生孩子,如今孩子沒了,你非但不好好照顧她,反倒連個面都不朝,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怎麼把閨女嫁給你這麼個不要臉的玩意兒……」
許老二把東西丟在地上,抱著頭一邊躲一邊解釋道:「娘,我、我之前在家養傷,躺了十來天呢,然、然後就趕上家裡秋收,我家之前拉著饑荒,我、我這也不是沒臉來麼,現在賣了糧食,我就趕緊買了東西過來了。」
「姥娘,你別打了,別打了。」英子也忙在一旁拉架,「我爹真的病了,在家躺了半個月呢!」
「你也是個小沒良心的,都不知道來看看你娘?」李老太太看到外孫女兒,雖然氣稍微消了點兒,但還是沉著臉,口氣也十分不好。
「我也病得躺了好些天,吃了一陣子藥才好了些。」許英子有些底氣不足地解釋,她自己的病自己清楚,其實不過都是打心情不好上頭來的。
李老太太聽說孩子也病了,這才稍稍緩和了臉色,拉著英子看了看說:「還真是瘦了,臉色也不好,你說,這是撞了什麼邪,咋大人孩子的都不好,趕緊進屋吧,外頭曬得慌,進屋看看你娘去。」
許英子扭身進屋去了,許老二腆著臉把剛才丟開的東西又撿起來,想跟在女兒身後進屋。
李老太太往門口一擋,伸手抓過他手裡的東西,走到院門口往外一扔,指著外面道:「誰讓你進去了,別髒了我家的地!趕緊滾,哪兒來的滾回哪兒去,還是你想讓我把你打出去?」
「我……」許老二漲紅了臉,見鄰居已經有人在探頭探腦地往外看,越發覺得難堪,但想起許老太太之前的話,打算再努力爭取一下。
「那啥,我爹已經說了分家,老家那邊的房子和地都給了我,我把英子娘接回去,過完中秋我們就回老家去,到時候重新開始,我這回保證再也不出去鬼混了,一定好生種地過日子。
李老太太聽了這話稍稍有些心動,畢竟之前的事兒鬧得那麼大那麼丟臉,她直到現在都有些不敢出門,生怕被人指指點點的,但如果真如許老二說的,分家回許家老家那邊,既躲開了口舌是非,日子也有些保障,上頭沒了公婆壓著,閨女的日子也能好過一些。
他心裡雖然這樣想,但面上卻依舊是黑冷著臉,心裡的氣還沒消,想著怎麼也得再為難一下許老三,不能讓他這麼輕易地就得到原諒。
「得了得了,你少跟我說這些了,回了老家又能怎麼樣,回去以後沒了你爹娘管著,你更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若是再賭了嫖了,連花錢贖你的人都沒有。」
「如今在這邊好歹娘家還離得近,有啥事兒我還能照應著我閨女,若是讓你拐回老家去,山高地遠的,我想見閨女一眼都不容易,她若是被你欺負了,連個說的地方都沒有!」
李老太太說著砰地一聲關上了院門,但其實裡頭並沒有書閂死,想著只要許老二再說幾句軟化,多賠禮道歉幾回,讓自己在鄰居面前賺些面子回來,就開門讓他進來。
誰知道許老二這人,本就是個順毛驢子,根本受不了戧毛捋,若不是來之前被許老太太囑咐了半天,連剛才那幾句軟話怕是都說不出來。
這會兒被丈母娘從家裡攆出來,再讓左鄰右舍指指點點地笑話一通,頓時怒火中燒,朝李家大門啐了一口道:「呸,你家閨女都跟我過了十幾年,好不好的也沒餓死凍死她,我都登門來請了還要怎麼著?當自己還是十六七的大閨女啊?」
李老太太在門裡被氣得仰倒,幾乎背過氣去,半晌才緩過來,再開門想罵,可門口哪裡還有許老三的人影子。
「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李老太太沖看熱鬧的人嚷了一句,猛地摔上院門,用門閂插好才回屋去了。
許老三從李家離開,卻並沒有回興源村,而是直接在村裡問了個人,找到個平時給別人寫文書寫信賺錢的窮秀才,進門就道:「這位大哥,休書可給寫?」
秀才頭也不抬地說:「休書,兩字一文,外加紙五文,墨兩文。」
許老三從來沒找人寫過東西,並不知道這個價錢是高還是低,但此時正在氣頭上,把懷裡的銅板都掏出來數了一遍,見還有三十多文錢,啪地都拍在桌上道:「寫一封!有多少算多少!」
「你叫什麼?哪兒的人啊?妻子姓什麼?為何休妻?」秀才數了數銅板,一共三十七個,嘩啦一聲撥進右手邊的抽屜裡,然後拿出紙張鋪開,用鎮尺壓好,提筆蘸墨後詢問道。
「我叫許慶成,興源村人,我媳婦姓李,李子樹的李,她又凶又口舌,對我爹娘也不好,我到現在都還沒個兒子,前些天她有孕,我們全家恨不得供著她,結果不知怎麼的孩子掉了,她娘家人來把我打了一頓,還逼著我爹娘去借了兩弔錢給他們,然後就把人接走了,我今天來借人,她家非但不放人,還把我攆了出來,我嚥不下這口氣,這媳婦,沒法要了!」許老二一口氣說了一大堆,當然這些話都是經過一些加工隱瞞、並且帶有許多主觀色彩的。
秀才並不管這些,稍稍思忖,提筆先寫下休書兩個大字,然後邊寫邊念道:「立書人許慶成,平順府臨邑縣興源村人,憑媒娉定李氏為妻,豈期過門後,婦多過而無子,正合七出之條,今退回本家,聽憑改嫁,並無異言,休書是實。」
寫罷放下筆,挪開鎮尺,拎起紙輕吹乾墨跡,遞給許老三道:「六十個字剛好。」
許老三也不識字,剛才聽秀才念得文縐縐的也沒聽懂,便問:「這上頭都寫的什麼意思?」
「就是說你妻子過門之後,犯了很多錯而且沒給你生兒子,符合七出之條,你要休她回家,今後隨便她改嫁或是什麼,都與你無關了。」
「好,就是要這樣!」許老三接過休書,找秀才要了點兒漿糊出門,回到李家門口,把休書啪地貼在了門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