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0-14
第二天一大早,老葉頭在家擺好了供桌,點上蠟燭,擺好貢品果盤,葉老太太煮好雞蛋鴨蛋,沒多久剃頭匠便熟門熟路的來了,進門便笑著說:「葉老哥,恭喜又添了外孫和外孫女兒!」
老葉頭迎上去招呼道:「老劉,快進屋坐,喝口茶再忙活。」
「劉叔。」葉氏也笑著上前打招呼,然後招呼許杏兒和桃兒上前叫人,「你們兩個小時候,都是劉爺爺給你們剃的頭。」
「哎呦,這是你家那兩個丫頭?一轉眼都長這麼大了。」老劉放下肩上的褡褳,摸摸兩個人的頭頂道,「如今頭髮都生得挺好。」
「還不是因為你的手藝好。」老葉頭伸手給他裝了一袋子煙,兩個人喝著茶抽了袋煙,這才準備給兩個小的剃頭。
老劉從褡褳裡掏出個皮卷子,展開舖在桌上,裡面都是剃頭的工具,挑出要用的擺在順手的地方,在葉老太太早就準備好的水裡面洗洗手,準備開始剃頭。
老葉頭抱著鎖兒,葉老太太抱著栗子,坐在供桌前等著剃胎發,杏兒舉著撥浪鼓哄著兩個孩子,怕等會兒哭鬧起來傷著。
老劉的手藝當真很好,手起刀落,胎發一撮撮地掉下來,鎖兒的腦袋很快就被剃光了大半,頭頂只剩下個茶壺蓋,扣在天靈蓋的位置,他的旋兒正好就在這兒,一撮頭髮不安分地半翹起來,隨著他扭頭撲稜撲稜的,看著格外好玩,後頭留下一小撮,用紅繩扎出個小尾巴,取留後之意。
栗子的注意力沒有鎖兒那麼集中,又格外貪睡,窩在葉老太太懷裡看著撥浪鼓,被太陽曬得暖暖和和,沒一會兒就流著口水睡著了,連剃頭髮都沒能吵醒她。
女娃兒的頭髮跟男孩兒的不一樣,留下的不是天靈蓋和後腦,而是耳後的左右兩邊,等頭髮再長一些,就要紮成兩個小辮兒。
剃完胎發用煮熟的雞蛋在頭頂滾一滾,說上幾句吉祥話,剃胎發的儀式就算是完成了。
剃下來的胎發也不能隨便處置,都被小心地收攏起來,裝在早就準備好的荷包裡,荷包口用繫著銅錢兒、小銅鈴鐺的紅布條紮緊,交給葉氏收好,回去之後要掛在孩子的悠車子上面。
這邊忙活完了,葉老太太把煮好的蛋裝好,取出早就預備下的紅包,一併交給老劉做酬謝,然後由老葉頭把人送了出去。
晌午的時候,葉老太太又張羅了滿滿一桌子的菜,依舊是有葷有素,還悄默聲地宰了只老母雞,說現在燉上晚上正好能喝,給葉氏補身子用。
葉氏自己坐不久又站不穩,看著親娘和兩個嫂子裡外的忙,覺得渾身都不自在,連聲道:「娘,你別張羅那麼多菜,看把大嫂、二嫂忙的,我又不是什麼外人。」
老二媳婦飛快地扯出個笑臉道:「姑奶奶難得回來一次,再說還有孩子在呢,如今這不年不節的,難得做幾個硬菜,我們也跟著沾光不是。」
許杏兒覺得她的語氣有些奇怪,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如常,只當是自己太多心便擱開到一邊,伸手去給桃兒夾菜。
葉老太太的眼睛幾乎黏在葉氏身上,見她比上次看見似乎又瘦了不少,原本還算合身的衣裳,這會兒穿著都有些打晃兒,稍稍一抬胳膊,衣袖就順勢下滑,露出蒼白瘦弱的手腕,一道道青筋清晰可見,看得老太太心裡一陣陣發酸。
她掩飾地抬手給葉氏夾菜道:「瞧瞧你瘦的,回家來可不得好生補補身子,這個月子做得虧大發了,以後得好生調養才行。」說著忽地又問,「你這兩日天天吃的是什麼藥?補身子的?」
葉氏不想把真實情形說出來讓爹娘擔心,就胡亂點頭道:「是啊,就是調養調養身子,這回生栗子大出血,大夫說我虧了底子,得好生補補。」
老二媳婦聽到這話,抬頭看向葉氏的神色,眸子裡翻著複雜的情緒,嘴唇先動了動,發出聲音之前自己卻又先猶豫了,最後到底沒有說出什麼。
晌午飯吃過,許杏兒出去幫著收拾了碗筷,回屋見葉氏已經把桃兒和兩個小的都哄睡了,正靠在被垛邊閉目養神,便又輕輕關上了房門,自個兒出去溜躂溜躂。
出門就見兩個舅娘正一併往家去,她剛想上前打招呼,就聽老二媳婦道:「以往沒瞧出來,姑奶奶可真是會做戲,平時看著日子過得困難,家裡孩子也都穿得寒酸,爹娘還時不時的接濟,如今不過是生了個孩子,居然還要吃人參、丹參的補身子,她家裡若是沒錢兒能吃得起?」
老大媳婦為人更老實一些,聽了這話有些猶豫地說:「應該不會吧,姑奶奶一直都是個實在人兒,平時咱們去她家也瞧見了,若是當真有錢,不至於過得那麼緊巴,那些草藥什麼的,曬乾了都差不多模樣,你該不會是瞧錯了吧?」
「我家祖輩都上山採藥,我雖說不懂藥性,可認還是能認得不少的。」老二媳婦撇嘴道,「別的你不信,人參我總是認不錯的,我哥這些年跟著參幫放山,我總不成連個人參都不認識,再說我還掰了一小塊嚼了嚼,那味道肯定錯不了。」
老大媳婦聽她說得這樣肯定,心裡也不免有些嘀咕,但想了想還是息事寧人道:「家裡三個兒子就這麼一個閨女,老太太偏疼些也是正常的,何苦想那麼多。」
「我倒也不是為自己爭什麼,左右有吃有穿的,日子怎麼過不是過呢,可大嫂家石頭可不是尋常孩子,書念得好人也聰明,以後是要出人頭地的,這年頭想要讀書進學,以後多得是花錢的地方,嫂子可得早早有準備才好,咱們怎麼樣都無所謂,可萬萬不能耽誤了孩子。」老二媳婦一張利嘴,極會往人最在乎的地方戳,幾句話就把老大媳婦說得變了臉色。
「這……」老大媳婦欲言又止,遲疑片刻道,「嫁出去的女兒到底是潑出去的水,娘不過就偶爾接濟些,總還是有分寸的,難不成還把身家都搭進去?」
「哎呦,嫂子你想多了,我不過就隨口跟你念叨念叨。」老二媳婦把別人心裡的刺兒挑起來,自己反倒一推三六五,笑得一臉輕鬆,什麼事兒都沒有似的,抬頭見到了自家門口,笑著說,「嫂子也快回家吧,都忙活一晌午了,姑奶奶指不定還要住幾天咧,得空就趕緊歇會兒。」
許杏兒仗著自己瘦小,把身子藏在杖子後面,將她們的話聽了個滿耳,忍不住歎了口氣,原以為葉家與許家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可如今看著,只要是人就會有自個兒的私心和盤算,好歹兩個舅娘大面兒上都還過得去,自己也沒什麼可計較抱怨的,說到底還不是因為自家沒錢。
想到這兒,她又長歎了一口氣,心情複雜地往回走,如今許老三要下地幹活兒,葉氏自己都需要有人照顧,更不要說伺候兩個孩子,她如今被拴在家事上完全脫不開身,想要做點兒什麼越發比登天還難。
許杏兒這麼一路想著,腳下已經走回到四合院,進屋才發現,許老三正坐在屋裡跟老葉頭說話,她上前問:「爹,你咋來了?接我們回去麼?」
「哪有挪月子住這麼兩天就走的,看回去了叫人笑話,說我們不疼閨女。」葉老太太端了盤洗過的李子放在桌上,招呼許老三自己拿著吃,「你爹是來送新抓的藥材,之前不知道你娘正在吃藥,我去的突然又走得匆忙,便讓你爹抓了藥送過來。」
老葉頭這會兒忽然插嘴問:「杏兒娘如今天天吃藥,該是花了不少錢吧,家裡頭錢可還夠用?如今又添了鎖兒一張嘴,家裡年幼的年幼、體弱的體弱,哪個都虧待不得。」說著扭頭對葉老太太道,「你去給孩子拿點兒錢帶回去。」
還不等許老三推辭,許杏兒已經嚷出來道:「不用了!」
「你這孩子幹啥,一驚一乍的……」葉氏冷不丁被她嚇了一跳,抬手撫著胸口嗔怪。
許杏兒垂下頭,放低聲音道:「姥爺和姥娘已經幫了咱們挺多了,這邊還有大舅和二舅家,三舅還沒成親,還有哥哥弟弟們……」
此言一出,屋裡幾個大人都愣住了,葉老太太最先反應過來,一把將許杏兒摟到自己懷裡,摸著她的頭髮說:「小孩子家家的,這些話誰跟你說的?」
許杏兒揉著衣角,垂著頭不說話。
「在家的時候,她二大娘常說這些個話,定然是孩子日日聽見,便都往心裡去了。」葉氏有些心疼地看著女兒,強撐著笑扭頭說,「爹,娘,你們用不著擔心,這藥我吃著還挺好,自己能覺出來精氣神兒一日強過一日了,估計再吃些日子就該停藥了,我又不是個藥罐子,不過是生孩子傷到了元氣,哪有天天躺在炕上吃藥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