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9-03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這是要做啥子。」葉老太太趕緊扯出帕子,上前給女兒擦眼淚道,「月子裡可不興哭,看哭壞了眼睛後半輩子落下病根兒……」
「娘……」葉氏這個字一出口,眼淚越發傾瀉而下,抽噎地說,「都是我的肚子不爭氣,連累娘也要來看婆婆的臉色。」
「有什麼臉色不臉色的,娘樂意看就看看,不樂意看就當她是個夜叉,多大個事兒還值當你哭成這樣。」葉老太太伸手摸摸葉氏的頭髮,「閨女有啥不好,娘就喜歡閨女,你婆婆說啥你就讓她說,自個兒放寬了心就好,誰還不是從媳婦一步步熬上來的,當初你奶咋對我的你都不記得了?娘若是像你這樣,還不早哭死幾百回了?」
葉氏聽了這話稍稍收住眼淚,神色卻不見多少寬慰,只歎氣道:「好歹娘還有兒子傍身,我一連生了三個丫頭,別說是婆婆嫌棄,就算是我自個兒,都覺得沒臉見孩子他爹,連個香火都給他傳不下去……」
「你們如今還年輕著呢,以後再生不就是了。」葉老太太安慰道,「你不記得了,咱們村兒西邊那個老劉婆子,一連生了六個閨女,最後才得了個小子,你瞧人家小子如今出息的,已經選了州官兒,眼瞧著就要上任去了。這叫做先開花後結果,花開得越多,果子結得就越好,你放寬心好好養身子才是正經。」
葉老太太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葉氏剛剛好轉的情緒突然急轉直下,猛地撲到她懷裡嚎啕大哭起來。
「到底咋了?」葉老太太被葉氏嚇得不輕,連連追問,「有啥事兒跟娘說,你別悶在心裡憋壞了自個兒,看把孩子都嚇著了。」
「郭大娘說……說我這回出大紅傷了身子,能撿回命就已經是萬幸,以……以後怕是都懷不上了……」葉氏當時失血太多昏沉沉地,郭婆子只以為她已經昏過去了,這話是對成哥兒娘說的,沒成想卻都被葉氏聽在耳中、記在了心裡。
這兩日她心裡翻來覆去就滾著這兩句話,把整顆心碾得七零八碎,對著女兒又無法傾訴,如今看到親娘,哪裡還忍得住,恨不能把心裡的苦都倒出來,一時間哭得撕心裂肺。
葉老太太沒想到會是這樣,頓時被這個消息驚呆了,雙手攬著女兒,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可是傳宗接代的大事兒,即便以後許家別房生出兒子,可終究不是許老三的親骨肉,死後連個給他打幡摔盆的親兒都沒有,他知道後會不會嫌棄結髮妻子,可真是誰都說不好的事兒。
許杏兒這才明白那日郭婆子為何欲言又止,她對重男輕女的思想雖然不屑,卻也十分理解葉氏這種擔憂,現代尚且有那麼多人重男輕女,更何況是封建思想嚴重的古代。
看著葉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許杏兒心裡著實難受,終於忍不住上前拉著她的手道:「娘,你還有我呢,以後我養你。」
葉老太太被這話驚醒過來,忙道:「就是,你還有三個閨女呢,咋地還就指望不上一個了?要我說,杏兒就很好,人懂事又爽利,還有自個兒的主意,以後定然能是你的依靠。」
葉氏抹著眼淚抽噎道:「閨女再好,以後終歸也是別人家的,哪有讓閨女養娘家爹娘一輩子的理兒。」
「大不了我不嫁人,給爹娘養老送終,摔喪駕靈……」許杏兒張嘴便道。
「呸呸,小孩子家的胡唚什麼,這話也是能混說的。」葉老太太趕緊朝地上啐了兩口。
被許杏兒這麼一打岔,葉氏也漸漸從難過中緩過神兒來,看著女兒一臉稚嫩卻滿眼堅定的模樣,唇角用力扯出個弧度道:「娘知道你孝順,娘有你們姐妹三個就足夠了,不再奢望旁的。」
桃兒從門簾子下面探出小腦袋,歪頭看著屋裡抱成一團的幾個人,糯糯地道:「姥娘、娘、大姐,吃飯了……舅媽炒的菜可香了。」
「好,咱們吃飯!」葉老太太抬手給葉氏擦乾眼淚,自己胡亂抹了把臉,招呼道,「屋裡擺一桌咱娘們兒先吃,外頭陰涼地兒再擺一桌,等他們從地裡幹完活兒回來吃。」
葉家兩個媳婦都還算手腳麻利,很快就在屋裡支起炕桌,幾個菜往桌上一擺,屋裡頓時就飄起了飯菜的香氣。
許杏兒聞著味道,不受控制地嚥了嚥口水,忍不住在心裡狠狠鄙視自己,這麼大的人了還這般沒出息。不過自打到了這個地方,每日不是喝粥就是吃野菜,這麼久都沒見到個葷腥兒了,如今猛地聞到肉香魚鮮,肚子裡的饞蟲自然開始作怪。
她強壓下自己幾乎要造反的胃,用勺子撇開油花,先給葉氏盛了一碗湯,放在她面前道:「娘,你這幾日臉色都不好,多吃點兒補補身子。」然後又夾了葷菜放在葉大娘的碗裡道,「姥娘過來一趟也折騰得不輕,多吃點兒。」
「都不是外人,你坐下消停兒地吃飯,不用張羅。」葉老太太見許杏兒還要張羅夾菜,起身兒拉著她坐到自己身邊,握著她骨節分明的手腕,心酸道,「瞧瞧這孩子,比過年那會兒足瘦了一圈。」
桃兒聞言,忙把舅媽給自己夾的肉放到許杏兒碗裡道:「大姐吃肉。」
「桃兒自己吃吧,鍋裡還有呢!」葉老二媳婦看兩個孩子都這麼懂事,乾脆起身兒去灶間,從留下的菜裡又挑了些肉出來,直接放在姐妹倆的碗裡,「你倆都多吃點兒。」
晌午飯後,桃兒許是吃得太飽了,沒多久小腦袋就開始一點一點,很快便偎在許杏兒懷裡睡著了。
葉老太太坐在炕沿兒上,尋思了半晌問:「你婆婆那人不是個省油的燈,今個兒得虧杏兒是個有主意的,要不我貼補你什麼都得讓她霸了去。我尋思著,等杏兒爹回來,你還是和他商議商議,分出去單過算了,大不了娘再幫襯你們一把,總比如今這樣強。」
葉氏聞言垂下頭,為難地說:「且不說杏兒爹能不能答應,小叔和小姑都還沒成親,總要等家裡這幾件大事兒辦好,分家這話才好出口,沒得老家兒幫著我們成親蓋房,我們就丟下弟妹不幫襯的道理,說出去也要被人戳脊樑骨的。」
「唉……」葉老太太聞言也只剩下歎氣,她也知道分家不易,哪怕當真是老家兒不好,傳出去也都只會說小輩不孝。
屋裡安靜下來,隱約聽著外面傳來聲音,葉老二的聲音格外響亮,在屋裡也能聽得清楚,「……真是不識好歹,咱們好心來幫忙還要落埋怨,怎麼什麼話到她們嘴裡就變得那麼難聽……」
「老二,嚷嚷什麼!」葉老太太出去斥道,「地裡的活兒幹得咋樣了?」
「娘,你快別提地裡的活兒了。」葉老二甩著手裡的鐮刀氣道,「大哥跟我在地裡吭哧吭哧干了半天,還要被人戳著脊樑骨說閒話,真是氣死我了!」
葉老太太知道二兒子是個火爆脾氣,沒什麼都能虛呼出事兒來,便扭頭去問大兒子:「老大,到底咋回事?」
葉老大蹲在房簷下抽煙,使勁兒吧嗒了兩口煙才說:「其實地裡的活兒倒沒什麼,干多干少的我們也不是挑理的人,可那些人說話太難聽,說咱家來幫妹子收鈴鐺麥,是擠兌老許家沒人了,都要靠媳婦娘家才能收麥子。還說不過是個洗三兒,至於來這麼多人,是因為妹子生了個閨女,怕婆家埋怨欺負,特意來給妹子撐腰的……」
葉老太太知道大兒子是個憨厚性子,平素難得說旁人不好,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想必是那些人太過分了些,不過還是開口壓事兒道:「村裡那起婆娘,平日裡閒著無事可不就是說張家長李家短的閒話,理她們做什麼,地裡的活兒幹了多少?」
葉老二一聽這話心裡更是窩火,手裡的鐮刀往地上一扔,抬高嗓門道:「他家老二兒子剛沒了不下地也就算了,老大卻也不見個影子,只有老四來幫忙。咱們在地裡幹活兒,他家大嫂還跟那些嚼舌的婆子在一起說閒話,卻也不知道替我們分說幾句,地裡這些活兒本就應該是他們哥幾個一起做,咱們還都給干利索了不成?冤大頭也沒有這麼當的!」
葉老二氣哄哄地不肯再說話,葉老大在心裡估算了一下,這才說:「鈴鐺麥已經收了小半兒,下午叫上老三一起,我們四個再幹一下午,天擦黑之前怎麼也割完了。」
葉老大媳婦看著男人曬得發紅的臉,不由得心疼道:「老許家做事太不地道,就他自家兒子金貴,把別人都不當人呢!」
「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葉老太太見葉老二還想說話,登時把眼睛一瞪,厲聲叱道,「嘴長在別人臉上,人家說什麼你能管得了?管好自己就得了,趕緊都坐下吃飯,下午接著幹活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