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初冬,六點半
天還沒亮透,夾著濛濛的灰色,冷冽的風吹在裹·著厚厚一層的外套去上班的行人臉上,惹來的是沒完沒了的埋怨和咒罵。
位於銅湖灣的偌大一片別墅區還沉浸在寂靜中,其中一棟別墅前的花園裡傳來一聲聲狗吠,一隻德牧從木屋探出頭,沖樓上陽台不停的叫喚,似是在像它的主人提醒餓了。
陽台上擺放著一把籐椅,背面是一排落地窗,透過那一點縫隙能看到很寬敞單調的臥室,白色大床上的男人維持著剛睡醒的姿勢,凌亂的髮絲下,俊朗立體的五官帶著複雜多變的神色,迷茫,震驚,狂喜……
「叮,系統出現故障,正在修復中,請江先生耐心等待。」
江余把臉埋在手心裡做了幾次深呼吸,情緒激動的無法抑制,因為用力而發白的指尖在臉上留下很深的痕跡,他回來了。
「後面三個任務你找別人去。」
「叮,江先生別這麼任性。」清脆的系統聲音彷彿突然調低了音量,「不然你不好,我也不好,大家都不好。」
江余的眉間籠罩著一層令人心悸的陰霾,他脖子上的青筋浮現,揮手把床頭櫃的東西全砸了,胸口不停起伏,操!
花園的德牧嗷嗚一聲,驚的夾.緊尾巴躲回自己的窩裡去了。
大約一個半小時後,沖了個澡換上衣衫的江余做回了自己,他挑出一條銀灰色領帶套脖子上,修長的手指快速活動,拿了大衣出門。
一見主人,德牧慢慢從屋裡走出來,尾巴一甩一甩的,兩隻嘿呦的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它的主人,一副等投喂的樣子。
江余伸手撓撓它下巴上的毛,扯開唇角笑,「今天我心情不好,你沒飯吃了。」
德牧汪汪直叫,爪子按在江余腿上,試圖往上蹭。
「聽話。」江余訓斥,在德牧的可憐巴巴的目光中離開,去車庫取了車往公司方向開去。
那些經歷歷歷在目,五年十年幾十年,甚至一輩子都是一場夢,江余從來不知道一夜會有那麼漫長,長的讓他忌憚夜晚。
開著車子把熟悉的城市繞了一圈,江余飄浮不定的心才有了落下來的跡象。
公司一樓幾個前台在那小聲討論誰誰誰的顏值高,誰誰誰吸.毒被抓,笑的花枝亂顫,跟開大了的月季一樣。
江余越過的時候,她們立刻站的筆.直,露出八顆牙齒微笑,從頭到腳都寫著大方得體,「江總早。」
她們剛想鬆口氣,見到跟在後面進來的人又開嗓子喊,「鄭秘書早。」
正投入跟自己小男友撕.逼的鄭伊一聽聲音,手在按鍵上一滑,麼麼噠三個字就這麼發了過去,她顧不上吐血,迅速把手機塞包裡,上前發招呼。
江余腳步一頓,上下打量他的秘書,「口紅顏色太艷,領口快低到肚.臍了,隔著一條街都能聞到你身上的劣質香水味,還有,你穿的那是裙子還是內.褲?想跳槽去哪坐台?嗯?」
鄭伊抖抖嘴唇,半天也擠不出一個字。
江余進專用電梯按下樓層,「給你五分鐘收拾。」
「是。」鄭伊踩著她那雙新購的十厘米細跟,面色從容的扭.著腰在前台快憋出內傷的注視下離開。
站在自己的小辦公室,鄭伊把領口的幾粒扣子一一扣起來,往下拽拽裙子,她拿出濕巾抹嘴唇,手有點抖,裡面那位不是大姨媽來了,就是大姨夫來了。
或者是舅公三姨太也說不定。
坐了不到半小時,鄭伊心神不寧,她從包裡翻出一塊錢硬幣在桌上一轉,閉上眼心裡默念,如果是字就能平安領到雙薪過年。
她睜開眼一看,是人頭,「我剛才說的就是人頭嘛,看來什麼事都沒有。」
鄭伊欺騙自己起來非常自然灑脫,自我催眠了一會,她起身去泡了咖啡敲門進去。
「江總,你的咖啡。」
「嗯。」江余端起來喝了一口,「不錯。」
他這個秘書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泡的咖啡符合他的口味,其他的……還是別要求太高比較好。
鄭伊拍拍胸口二兩肉,就聽耳邊的聲音,「還愣在這裡幹什麼?」
她偷瞟了眼,邊走邊嘀咕,昨天跟今天怎麼差別那麼大,不知道的還以為從泰.國做了全套手術回來了呢。
江余靠在皮椅上,思緒天南地北的飛奔,他的太陽穴陣陣發疼,一杯咖啡見底也沒好一點。
門口響了兩聲,大步流星進來的男人是市場部負責人秦之涵,也是跟江余一路摸爬滾打到今天的。
「你昨晚怎麼不接電話?」秦之涵神秘兮兮的說,「那個董閱瘋了,說有人想剝他的皮,結果你猜怎麼著?堅定出來他那些抓痕都是他自己弄的,詭異吧?」
「誰?」江余完全沒聽。
秦之涵一臉血的看著他,抽.著嘴角把事情重複了一遍。
江余想起來了,是個小明星,巴掌臉大眼睛,聲音挺有幾分味道。
看自己的上司兼兄弟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秦之涵兩片唇碰碰,嘖了一聲,「你前兩天不是還說想養起來當寵.物嗎?」
他哪裡知道江余被人.干.的已經爬不起來了,還是接力賽那種
種。
雖然只是靈魂,但是片段和感受烙印的很深。
「過了昨晚,我現在更喜歡做那個洞。」江余慢悠悠的說。
「你在逗我玩?」秦之涵蹬圓眼珠子,嚇的不輕。
「你看我像是在逗你嗎?」江余瞥了一眼。
「像。」秦之涵滿臉認真。
互相瞪了幾分鐘,秦之涵先眨了睫毛,他揉揉酸.脹的眼睛,這麼多年就沒贏過。
「下午我要去趟b市,大概得待兩天,如果艾莉絲還是那什麼莎莎來找我,你替我頂一下。」
江余支著頭譏笑,「還是說你去醫院割.包.皮了?」
「這個借口你用過不下十次了。」秦之涵曖.昧的說,「寶貝,你知道的,我包.皮真沒那麼長。」
他見自己把江余噁心到了,目的達成,心滿意足的走了。
從頭到尾秦之涵就沒信江余那句話,換成其他人也不會信,所以說真相往往都容易被忽視。
一連幾天都在公司和家兩個地方來回穿梭,越平靜,江余越不安,那種感覺比在地震前還要強烈多倍,就像是有一場同樣比地震還要可怕的災難要降臨在他身上。
江余按掉幾個電話後,收到了秦之涵的短信,「大家都在等你,快來,晚了就沒你的份了。」
傾城是一家大型娛樂會所,有男有女,來這裡的人無論有什麼樣的癖好,或者是幾.插.頭,都不會空鳥而回。
包廂裡的光線昏暗,溢滿了各種混濁濃烈的氣味,被一股情.色的氛圍壓迫,能挑起來的不止神經,還有褲.襠裡的那.團.肉。
江余一手隨意擱在沙發背上,一手晃著酒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怎麼了這是?」秦之涵摟.著坐在他腿上的女人,他終於確定自己的兄弟出了問題,為了進一步確診是身體還是心理,今晚特地把人給拉出來了。
是心理,他還能想辦法去試著給對方克服,要是身體,他也能介紹幾家醫院,但是如果兩者都沾全了,那他只能默哀。
其他幾個不是同學就是交情不錯的合作夥伴,他們都有點奇怪,坐在暗處的人太反常了。
「江總,這是小唐。」其中一個男人將低頭的少年推到江余那裡,「新來的,還.嫩.著,哥幾個就給你的。」
江余掃了眼那個少年,不知道是不是睡眠不足,還是酒精的作用,少年青澀的臉龐在燈光下彷彿被人撕扯開了,鼻子眼睛嘴巴漸漸扭曲變形,隱約可見一張精緻過分的臉生長了出來。
再去看,少年正用期待又膽怯的目光看著他,長的秀氣漂亮,離精緻很遠。
江余忽然就覺得胃部痙攣起來,他將酒杯扔桌上,猛地站起身出去,留下秦之涵在內的幾個朋友錯愕的在那大眼看小眼。
洗手間裡,江余趴在馬桶邊乾嘔,把胃裡的一點酒水全給吐了,他打開水龍頭往臉上撲水,冰涼的水順著指縫往下流淌,絲絲縷縷的滲進袖子裡,濕漉漉的讓人很不舒服。
江余背部一涼,彷彿是有什麼東西貼了上來,他忽然抬頭,濕嗒嗒的眼睛瞇起,從鏡子裡把背後看的一清二楚,除了幾扇門,什麼也沒有。
抹了把臉上的水珠,江余鋒利的視線在洗手間掃視,下巴上的水滴進胸口,他隔著毛衣擦擦,試圖忽略發毛的感覺。
江余這天晚上做了一個夢,他好像在跟誰說話,說著說著就拳打腳踢,對方把他拖到陽台推下去,就倒在他養的德牧身邊,醒來的時候怎麼也想不起來那人是誰。
在江余去廟裡回來,市裡發生了好幾件怪事,除了董閱,又有兩個人瘋了。
鋼琴家李洋被發現的時候正在啃自己那雙像藝術品的手指,某大學的學生上著課,突然拿筆去戳自己的眼睛,當時在場的同學和老師都說對方邊戳邊笑,還神經質的喃喃,「戳壞了就好了。」
不同身份,不同年紀,不同領域,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們認識江余。
當然這點目前並沒有引起警方關注。
倒是秦子涵覺得怪異,又暗自可惜,尤其是李洋,連他一個直的,都在打.槍的時候不止一次幻想過對方那雙手握.住他是什麼銷.魂感覺。
「世界末日要來了?」
江余揉著額角,「我看是你更年期要來了。」
「董閱渾身上下最好看的就是那張臉了,我們幾個都知道,而且李洋還在你身上彈過肖邦呢。」秦子涵羨慕嫉妒,「還有那個大學生,眼睛跟兩玻璃珠一樣透澈,他的頭一回生意還是你買的。」
江余心裡劃過點什麼,他沒來得及去抓捕,「或許只是巧合。」
「我發現你最近左腦和右腦都打了對折,照這樣下去,很快就一折了。」秦子涵憂心忡忡。
江余面部一抽,半垂著眼簾漫不經心的玩起了打火機。
四點多,江余結束會議回到辦公室,他朝辦公桌那裡走去,身子一下子就僵硬起來,攤開的件上放著一顆牛軋糖,褐色的包裝和白色的字體都太熟悉,被指甲摳.過的痕.跡直刺眼底。
江余後退一步,臉上的表情就跟看見了鬼一樣。
摳.過的地方是他自己弄的,不會錯。
整個公司上下,能進來的除了他沒有
第二人,但是江余還是調來了監控錄像,得出的事實讓他不想面對,沒有人進過他的辦公室。
那兩塊糖哪來的?
鄭伊已經被叫來有一會兒了,她整理了一下襯衫領口,小心謹慎的提醒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的男人,「江總?」
江余突然問,「你喜歡吃糖嗎?」
鄭伊一愣,「不喜歡,黏牙。」
「我也不喜歡。」江余捏.著手裡的糖,面色漸漸變的猙獰恐怖。
「江……江總,你沒事吧?」鄭伊聲音打顫。
「通知下去,從今天開始,所有人禁止在公司吃糖,發現就立刻走人。」江余衝她勾唇,無比陰寒。
鄭伊戰戰兢兢的出去。
等辦公室就剩下自己,江余像個瘋子一樣對著虛空低吼,「你他媽告訴我,這東西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叮,000提醒過江先生,系統出現故障。」
「你他媽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就是那個故障?」
「叮,正在修復,江先生不用擔心。」
不用擔心?江余陰惻惻的笑了起來,都他媽找上門了。
他盯著被捏碎裂的糖,呼吸有些急促,下一刻大力把糖扔垃圾簍裡,提著丟到外面的垃圾桶,似乎又覺得還不安全,乾脆拿打火機點燃。
然而江余不知道在他走後,那顆糖周圍的火焰全都不見了。
江余晚上沒有回家,在酒吧做了一夜,連續四天下來,他被秦之涵從酒吧拖到對方家裡。
大概是有個人在身邊,那股恐懼似乎少了一點,江余眼中的浮躁沉澱了下去,開始跟秦之涵同吃同住,每天一起上下班,對方出去放鬆,他也跟著。
日子又平淡起來,系統也不出現,江余已經自我安慰那個所謂的故障被修復好了。
沒有人知道,比起那鬼東西,他寧願去完成剩下的三個任務。
這樣的想法越來越強烈,幾乎就快要說服自己,直到江余在抽屜裡看到那顆本來應該被他燒了的糖。
在那一瞬間,江余呼吸停住,頭皮整個發麻。
一股森寒之意纏.上腳踝,一路往上席捲,淹沒了所有,江余打了個哆嗦,渾身上下像是被丟進冰窖裡,瞬間爬滿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給我出來!」江余把房門關上,壓低的聲音裡是他快要崩潰的理智,從咬.緊的牙縫裡擠出兩個字,「邵則。」
江余閉了閉眼,他站在原地,用一種發狂的姿態迎接那個說過要來找他的少年。
一隻森白的手從背後繞到前面,不輕不重的環住江余的腰,以一種親.密的姿勢將江余整個人擁在懷裡,冰冷的氣息吐在他的耳邊。
「我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