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皇家長安軍校私下被稱為第一軍校,其教工不但地位頗高,大部分都和帝*部或者軍工企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而且畢竟是高知人群,在修納的想像中,他們聚會肯定不可能像邊遠星球的下級軍官聚會一樣在某個小酒吧裡酗酒嫖/娼。
雖然不一定是像聯盟軍校的教工聚會那樣,穿著挺拔的軍服或西裝,舉著高腳水晶酒杯,在小提琴的伴奏下,優的或站或坐在某金碧輝煌的大廳裡低聲交談。但也絕對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長安軍校的仿真泅渡訓練場,今天既沒有狂風大作,也沒有暴雨如注,而是被調整成了風和日麗的模式。
隔著厚厚的水晶屏障,修納看著一望無際的仿真海洋和周邊金黃色的人造沙灘,再看著沙灘上一片片的小餐桌上隨處放置的珍貴食物,沙灘椅,穿著比基尼的美麗小姐們和只穿著三角游泳褲的男士們,實在無法把他們和往常軍校見過的那些一本正經的教師們聯繫在一起。
說實在的,在人造太陽底下塗防曬油是怎麼想的?把陽光的烈度調低一些不就可以了嗎?那邊給姑娘塗油的男士你要不要笑的那麼猥瑣?
絲毫沒有感覺到身邊夥伴的苦惱,里昂倒是興致盎然,兩眼放光:「啊,沒想到是在這裡聚會,好像度假哦。這麼有趣啊!哎呀,修納,咱們沒有帶泳具,真是遺憾,怎麼辦呢?要不要回宿舍拿?還是去買?這裡應該有出售吧?不如我去找找……」
「請問二位是來聚會的教授嗎?」看到他們的尷尬,彬彬有禮的侍者很有眼色的走上前來,「我們提供全套的海灘設備,由工會買單。請您二位這邊挑選更衣。」
「啊!太好了!」里昂更加興奮了,他拍了下巴掌,拉住修納的胳膊,「不愧有第一軍校之稱,福利就是好!看來我們來這裡工作是對了!修納你知道嗎?面試之後我忐忑了好久,還好運氣好被收了!」
「我說……」修納抽回胳膊,猶豫的說,「和這麼多人一起袒胸露背的……」
「人多才有意思呢!難道你從來沒有跟兄弟們一起去游過泳打過球嗎?」里昂興致勃勃的再次拉住修納的胳膊,「我跟你說哦,我們大學畢業的時候,全樓層十二個宿舍的兄弟喝完散伙酒,一起在半夜去操場裸奔呢。想想那個時候,丁丁滿場亂飛,鬼哭狼嚎的,哎呀,真是痛快!」
里昂滿臉都是追憶的幸福小表情,半拉半拖的把還在猶豫的修納弄進一間更衣室,並在旁邊的更衣室裡不停的嘮叨:「哎呀,沒想到教射擊課的蘇珊身材這麼好,換上比基尼那個波濤洶湧的,都不顯得壯了。真是讓人口水。還有那邊躺椅上那個穿紅黃條紋泳衣帶著大草帽的,那是不是計算中心新來的那個小姑娘啊?聽說她還沒有男朋友呢。修納你眼神好,剛才看清沒有?哦,對了,你是喜歡男的是嗎?對,你已經有主了,太好了,咱兩沒有競爭關係,要不我可能還真爭不過你。」
修納提著里昂幫他挑的純白色底,右下角斜斜繡著一支銀色攝心花的三角泳褲,尷尬的站著,不知道要不要就此打道回府。這應該不會是度假那麼簡單。所有人都換上統一提供的游泳衣,顯然是拒絕任何人攜帶機甲、武器、竊聽器還有錄音錄像設備的信號。
此時里昂已經從隔壁更衣室裡換好出來,開始敲修納的門:「快點啊兄弟!可是你說要來的啊!」
這句話提醒了修納,錫德裡克元帥陰沉的臉還有手指間掉落的煙灰在他腦海中浮現。歎了一口氣,修納像上刑場一樣糾結而痛苦的去解襯衫上的紐扣。
里昂在叫喚到第三次的時候,隔壁的同伴終於千呼萬喚始出來,里昂眼睛都直了:「我說!」他給了修納一拳,「怪不得皇太子看上你,沒想到你穿著衣服那麼瘦,一副質彬彬的書生樣子,脫了衣服身材還真不錯,嘖嘖嘖,這八塊腹肌,這小胸脯,這小肌肉,怎麼練得啊?我說你的腰怎麼這麼細……」
修納看看里昂白條雞一樣瘦弱的小身板,沒有說話。拿起外面提供的新浴巾披在身上,於是里昂又看不過眼了,自顧自的繼續碎碎念。
「腰上圍個浴巾幹嘛?嫌哥給你挑的游泳褲不好看嗎?我跟你說,白的配你正合適。我跟你說,哥最近看了不少時尚雜誌,聽說小妞兒們都好這個……你幹嘛肩膀上還披個浴巾,你這樣看起來很怪的好嘛?站在我身邊會影響我英明神武的形象。快摘了摘了!」
說著,他伸手去拉修納腰上圍著的浴巾。
修納條件反射一般抬手就抓住里昂的手腕,里昂誇張的大叫:「鬆手鬆手,骨頭都捏斷了!人家很柔弱的!」一邊叫著,還一邊做出個痛苦扭曲的誇張表情。
修納無奈的放開他,妥協的結果是里昂又到前台幫他要了一件白t恤,一條長到膝蓋的牛仔藍沙灘褲和一副墨鏡。
雖然修納穿的稍微有點保守,但也不算過分。這對組合進入沙灘的時候還是很引人注目的原因是他們的氣質實在有點奇怪。
一個男人戴個寬沿的女式草帽(里昂沒有看出來這草帽是女式的)東張西望看見什麼都新鮮的模樣一看就是個菜鳥。他身邊那個男人帶個墨鏡,說不出來有什麼不對,也許是身形挺的太直,也許是唇角抿的太緊,總之就是氣質有點偏冷,和這裡溫暖輕鬆的氛圍有點格格不入。
緊接著,有人就認出了戴墨鏡的是帝國新晉的公爵大人,太子伴侶。
修納感覺到週遭的視線都集中在他們身上,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而里昂則是一如既往的感覺不到任何不對,直直衝著目標就撲了過去:「喲,妹子,真巧,你也選這款帽子啊,真是緣分啊。你看咱們兩的審美多麼一致。你還記得我嗎?上次我那個遠星系測繪項目,去你們計算中心……」
那姑娘看
看了里昂一眼,忍不住扭過頭去低聲笑了起來。
里昂完全感覺不到姑娘是為什麼笑,還以為對方很喜歡自己所以才開心,於是更加得意的糾纏上去,聊的熱火朝天,完全把同伴忘在了爪哇國外。
修納無奈的搖了搖頭,走到旁邊不遠處一對空的沙灘椅邊上,順勢坐了下來,裝作啜吸著桌上的火影冰焰雞尾酒,藏在墨鏡後的眼睛卻在迅速的掃視,尋找著自己的目標。
今天教工來的不算多,沒有領導層,都是普通的教師或是職工,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處。也是,如果校領導來了,那麼大家都玩不好,誰會邀請領導參加一個這樣的聚會呢。不過修納很快發現了另外一些特殊之處:這些要麼是和他一樣今年才來的新教工,要麼都有另外一種共性——他們都是親首相派,帝黨幾乎沒有。
這很好的解釋了為什麼同是新教師,里昂收到聚會的邀請和修納沒有收到。
因為修納的特殊身份,他是無論如何也會被直接劃為帝黨,毫無拉攏的可能的。只有里昂這種神經粗的像水泥管道一樣的人,才會完全看不見邀請信息上的私密標誌把自己拉過來。也正是因為他的特殊身份,很快有幾位已經成家的教師不著痕跡的走了過來和他搭訕,或者說是一種監視和試探。
「以前都傳說波塞冬教授年輕有為,但為人冷漠,不好交往,其實完全是謠言麼。」聊了一會兒以後,一位光電測量設備系的中年教授笑起來。眾人紛紛附和這種說法。
修納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在這種場合,這些人不提帝國的皇太子,只聊自己,算的上有眼色會說話,不過他們說的也沒錯,如果真的願意,其實修納也可以做出親切的態度來。只是對陌生人親切對他來說彆扭又困難,所以這種時候少之又少。
「聽說波塞冬少將原來在聯盟的時候是第四艦隊的指揮官,我們這些人上過戰場的有,但是不多,能否請少將講一講出征時最難忘的事情呢?」這次說話的是一個機甲器械設備處的青年管理員。
最難忘的事情麼……修納眼前浮現出一雙眼睛,那是一雙淡紅色的眸子,屬於一位聯盟老兵賽維,即將解甲歸田的老兵賽維。
遇到那個老兵那次是食人族科密爾星戰役,此役前他剛剛升任第四艦隊代理指揮官。自己也只是一名上校。離現在的少將中間還隔著大校和准將兩個級別。
當時前線戰況極其慘烈,僅有的臨時醫療艙全部只能供應中校以上軍官。作為醫療艦隊的第四艦隊也完全無法在對方的強火力壓制下突破,只能在戰線推進後,在戰場後方搶救未死的傷員。剛剛升任指揮官的修納那時還太年輕也太天真,一心希望救下每一個還有一線希望的士兵,就在這時,他聽到前線敢死隊呼叫醫療支援的信號。
「四隊四隊,一隊請求醫療支援!一隊請求醫療支援!」那聲音急切而焦躁,「我們俘虜到敵方a級人物,對方瀕死,對方瀕死!」
a級人物一般是指敵方極其重要的王族或重臣,是可以成為人質作為籌碼的代號。俘虜一個a級人物在戰爭中起到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而如果對方戰死,則會令敵方更加喪心病狂的攻擊。因此敢死隊會呼叫醫療艦隊去救這個俘虜。
能夠在通訊器中直接聯繫到四隊指揮官的,即使是衝鋒敢死隊一隊這種特殊的存在,也必須是支隊隊長以上的級別,少校以上的軍銜。而醫療艦隊的指揮官和前鋒艦隊的指揮官在戰前有過密集接觸,這個聲音對於修納來說還算熟悉。這是第一艦隊第三支隊隊長丹尼爾,一個滿臉鬍子,面目粗獷,性格卻溫和可親的軍官。之前雖然接觸不多,但是他給修納的印象是值得信任的。
「四隊收到。」修納回答,「請報告你方坐標,」
「坐標1392,-297!」
快速在四隊主艦上點開地圖,修納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那是前線偏敵方控制區域,炮火極其密集的點。
「指揮官,四隊第二支隊請求任務。」
「第三支隊請求任務。」
「波塞冬上校,第一支隊……」
「保持頻道清潔!」修納皺眉,「一隊,報告對方傷勢治療難度級別。」
「對方傷勢s級!對方傷勢s級!」
s級難度傷勢,說明只有最高水平的軍醫才有把握救治,而且刻不容緩。修納不再猶豫,傳令下去:「我上!四隊第一支隊集中火力掩護!」
龐大的指揮艦飛速行駛到後方交界處最靠近前線的部分,在炮火奪目的白光和團團爆炸的氣浪中悄悄打開艙門,一隻b級機甲變形成的微型飛梭在炮火中閃電般向坐標處射去。而第一支隊的中小型艦艇在宇宙中射出無數燦爛耀眼的光爆彈,將飛梭的身影掩蓋於無形。
以修納當時的級別只能拿到b級機甲。這也是不以攻擊為己任的醫療艦隊的唯一一隻機甲。b級機甲變形出的飛梭防禦力很低,修納咬緊牙關,集中全部的精神力進行微操,在流彈和電磁波中找尋一切可能穿行的細微路徑,當他到達坐標所在地的時候已是滿身冷汗。剛才這一路,稍有不慎,碰到任何攻擊,都足以令他斃命。
飛梭在密林中降落,變回人形機甲,修納在頻道中呼叫一隊。很快,一棵大樹後衝出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軍官向他招手——果然是第一艦隊第三支隊隊長,少校丹尼爾——他指著大樹後一個躺著的同樣滿身血污的人向修納示意。
機甲巨人邁步跑了兩步,突然停下——修納敏銳的發現躺著的傷員脖頸處成片的血污下露出的一點皮膚是白色的,而敵方食人族的皮膚均是乾燥皴裂呈灰褐色的,而且血統越純正,色澤就越明顯。
「這是a級
俘虜?」他在通訊器中發問。
明顯發現修納的警覺,丹尼爾趕緊在頻道中解釋:「長官,a級俘虜已經被路過的食人族流兵救走,搶奪中我們敢死隊也死了不少兄弟,現在這個區域就剩我和賽維逃脫了。賽維重傷已經快死了,求您救救他!求求您了!賽維馬上就要退役了,他家裡還有一個三歲的小女兒等著爸爸回家!」
這處戰場確實是滿地屍體和斷肢,看樣子剛剛有過慘烈的近身戰鬥,傷員的衣服也確實是敢死隊穿的叢林迷彩,修納不疑有他,將機甲停在隱蔽處,準備先看看賽維的傷勢,就地緊急處理一下,再將他和丹尼爾少校一起帶回醫療艦。
「掩護!」修納向丹尼爾說了一句,接著跳下機甲跑向賽維——那傷員的四肢已經支離破碎,絲毫不能移動,只有微微睜著的眼睛突然睜大,那淡紅色的眸子由於用力過度充滿血絲而變得赤紅。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滿滿的悲傷和絕望,用盡全身力氣向修納搖頭,同時乾裂流血的唇張開,無力的做出口型:「不要,不要過來。」
修納瞬間領會到老兵賽維示警的意圖,但已經來不及收住腳,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將跑動的直線變為之字衝鋒,於此同時,一梭激光彈貼著他的身體掠過,上校的作戰服在激光下融化,皮膚一瞬間感到的灼熱的炙烤。皮肉燒焦的香味和作戰服灼化的臭味混在一起,詭異的飄散出來。
修納回頭,丹尼爾的眼中已全然是不要命的瘋狂和迷亂。他就地翻滾,躲過第二波攻擊,同時抽出電磁手槍,向剛剛還向自己求救,答應掩護自己,現在卻在向自己開槍的丹尼爾射出了一道電磁弧光。
手槍的射程和威力都不足,這一槍只能為他爭取出一點喘息的時間,讓他可以按下機甲控制按鈕——藏在隱蔽處的b級機甲迅速分解、飛躍、組裝,將他籠罩進防禦罩。
與此同時,他的耳邊響起沖天的爆炸聲,猛烈的聲波撞擊的機甲罩身也隨之撼動,周圍的樹木根根折斷,片片飛濺,而爆炸的源頭,是賽維,那個被用作誘餌的重傷瀕死的聯盟老兵,那個還有一個三歲女兒在家等爸爸回去的即將退役的敢死隊隊員。他的身上被埋了輻射性貝塔粒子沖爆雷。
如果修納沒有得到示警而直接去檢查他的傷勢,定時炸彈足以讓他血肉無存。如果修納躲開炸彈但是沒有在機甲防禦罩中,>80gy的近身高劑量輻射也足以讓他染上大腦綜合征,在數小時內死亡。
爆炸中,丹尼爾死了,血肉橫飛。修納幸運的活了下來。哥哥只說這必然是軍部三大家族的暗算,他們早就想要除掉修納,斬斷錫德裡克的羽翼。
「修納,我們沒有證據,而且時候不到,所以這件事只能當做沒發生過。不過你放心,我會為你討回公道的!早晚!」錫德裡克握著修納的手,看著他的眼睛。
修納並不在乎討回公道,他只是一直都記得賽維那悲傷絕望的示警的赤紅眼眸,還有那漫天漫地的血,瓢潑似的四濺開來,觸目驚心。
事後暗中追查,丹尼爾的身份和檔案都是假的,一切都是陷阱,只有老兵賽維這個身份是真的,修納匿名給賽維的小女兒寄了很多錢,很多很多,但是無論多少錢,都無法買回她父親的生命。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從那以後,修納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對第四艦隊的下屬也不再如當初一般和藹。自己被當成哥哥的羽翼要被折斷,那麼如果誰被當成自己的羽翼,豈不是更要被斬殺?
有時候他也會憂傷的想起丹尼爾,那也是聯盟的軍官,明知最後一定會被滅口也要那樣做,應該也是有比生命更重要的苦衷的吧。只不過無論如何,當時本沒有任何仇恨、過節,甚至沒有太多交集的少校丹尼爾和上校波塞冬,被政治陰謀推向了你死我亡的境地。
後來歐在太平星的演武場曾經問修納:「帝國已和聯盟和親交好了。你已經是我的愛人了。我可以把我的後背交給你嗎?你願意將你的後背交給我嗎?告訴我,修納!」
那個時候,他無法給出肯定的回答,每當他要全心信任別人的時候,他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死去的丹尼爾。那個自己曾經把後背托付給他,卻向自己射出了致命子彈的聯盟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