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故遇難知4
殿外磅礡的雨,密集成林,恰似年節時連續鳴響的長鞭,砸在地下滿是嘩然。
良久後才緩緩鎮定,眼中動情的光彩漸歇,只剩灰茫茫的一片頹。如歌不畏寒的蜷縮在殿中邊角的石階上,方纔那痛徹心扉的情緒之後,全身的力道也隨之脫遠,如今腿腳都酥麻著使不出半點勁,索性見的也不是外人,拘著形勢無用。「你長高了不少……」她這裡的年紀和他們差的不多,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小桃小九在她眼裡,就像是長著血緣的孩子,拔了情就會傷筋動骨,疼痛鑽心。
眼眶紅紅的,剛才見著主子落淚,就忍不住的跟著低啜。小九傻傻的笑著揉了揉眼睛,五年光景,他儼然已長成了大人,眉眼間往昔的稚氣不在。「您倒是沒怎麼變。」目光灼灼的含著溫潤,他掠過她的容貌望進她的眼,心頭止不住淡淡生暖。他很小的時候是跟著太后,那時她老人家就說過,若想看透一個人的心,那就先要記住她的眼睛。
現在的主子雖然容貌沒有原來的半點影子,可他跟在她身邊服侍一年,她眼中的光芒,只要一閉眼就會出現在他的腦海,不管時間怎麼長都是忘不去的。
「呵……」想笑,卻覺得這幾年她笑得太多,臉上的肉都跟著僵了。她抬手輕輕的拍了拍小九的頭,想著他當年愣頭愣腦被小桃欺負的模樣,眼眶不由的又熱了。「這五年你過的可好?」小九是她這次回來唯一可以坦然相見的故人,安家的親人太重,她身負墮子之仇,以後的步步都在刀尖,實在不忍也不能牽連。而宮中,太后去了,小桃不在了,就連嵐致也死於四年前的疫病,那裡已經再沒有她認識的人了,除了他。
「宮中過活談不上好壞的。」言語間多了不少成年的世故,小九故作輕鬆的揚了下眉角,萬千辛酸僅這般一句帶過。小桃姐姐去了,主子也沒了,他原先沒體會過家人的溫暖,突然之間什麼都有了,做夢都帶著笑,可又頃刻間失去,那種空落無助一般人難以體會,比身墜冰窟好不了多少去。宮中的老人一批批的走,新人一批批的進,他雖已成了奴才中的上人,不用再看他人眼色,可有些東西沒了就是沒了,沒辦法再重溫感受。「我現在跟著小皇子,他年紀還小,我又是宮中掌勢的,倒不怎麼辛苦。」
「是麼?」小皇子……嘴上在笑,可心底仍是冰冷著寒疼。嵐致命隕,皇室再無旁人可擔重擔,所以他便登了皇位,成為了如今藺國的王。那這小皇子,一定就是他的孩子了。「這樣挺好。」
聽葉哲說完藺國如今的情況,她輾轉好幾日不得安眠。五年時間,於她而言,只是盯著日頭過活,春夏秋冬轉眼即逝。可對於身在皇宮的人來說,這五年間,他們統一了古覆境土,經歷了藺國百年不遇的特大瘟疫,更替了新皇,還有喜迎諸多美人良娣,後宮不再空餘。這樣驚天的劇變,她走馬觀花的聽著都不免心境起伏,何況是身在其中的人,定是感慨良多。
「……」原來就是個心思剔透的人,所以如歌沒說,他也能猜到這笑容背後的涵義。沉默著從懷中摸出一枚翡翠打造的小印,他感觸良多的放在指間摩挲半晌,隨即鄭重遞給她。「昨天阿瑪尋人進宮裡傳話,說有故人相尋讓我定帶著商印。那時我就在猜,這人會是誰。這幾年我好幾次把印送到府上,也偷偷找過上將軍想要交還,可他們都不願接受。這印章就變成了件心事,一直壓在了心底。本以為這輩子都要帶愧生活,沒想到還有再見您的一日,我身上這擔子也總算可以卸下了。」
出神的望著那枚小印怔忪,如歌緩緩的伸出手接下。抬頭,小九臉上的笑容如釋重負,滿眼的清透真誠。「我阿瑪從小也未讀過什麼書,現在家中生活好了,弟妹才能上學堂做學問。藺國秦家的商舖現大都按著您原來的吩咐在做,雖然算不上數一數二的好,但也不次,沒給主子您丟臉。」
「傻小子,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至於這印,這段我留著有用,待進宮後還是你來保管,那時候可再別想著歸還,這些本來就是你們的,我只是暫借。」
「進宮?」原以為是自己聽錯,可主子臉上的堅定不假,絕不是隨口說說那麼簡單。小九不解的微蹙著眉,突然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一夜,上將軍兵圍浮宇,那氣勢是何等的慘烈,宛然是準備玉石俱焚。難道……
既然相認就沒準備隱瞞。如歌淡淡的轉頭瞧他,對上他探究的視線也不閃躲,依然如故。「沒錯,既然回來,自是要進宮。」
他負了她!不但害死了她腹中已經成型的孩子,還牽連著整個安家人死族散。可他呢?攻克古覆世人稱讚,如今不但妾侍成群,竟已經有了一個三歲多的皇子!三歲!她的孩子才剛剛夭折不到一年,他就有了新歡,讓她如何能不恨!
「主子,他如今可是皇上!」
「那又如何?」再沒了懷舊討論的心情,她冷冷的起身,這才發現裙擺上的泥點已經干了,輕拂去表面的塵土,底下依然有墨色的污漬。就像他們,再怎麼表面和平,裡子終是已經殘破不全,不管怎麼偽裝安好大度都是徒勞。「你跟著我的時間也不短,我的性子你也應該瞭解。小桃,阿瑪,額娘,還有…」眼睫虛無的輕顫,她將手中的玉印攥得死緊,直到掌心生疼。適時才能通暢的接道:「還有我的孩子。這一切都不能白白被人遺忘,總要有人償還。」
呆呆的望著身前的背影半晌,隨即明瞭的跟著起身,小九自顧自的彎身對著她一鞠,明知道她看不見,還是想這麼做。「小九願為主子效犬馬之勞。」那夜太快便被人遺忘,小桃就像是他的親生姐姐,其實這麼多年來,他又何嘗甘心過?
「小九……你已經做得足夠多了。」這次,她不敢再牽連任何人。輕輕的搖了搖頭,復看了小桃的靈位一眼便撐傘離去,她一身絢麗快速的融入煙波雨幕,知道身後一直有人注目著她離去,卻絕然的不曾回頭,孤身走遠。
戰帷,即將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