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錯分離2
視線只短短停留在嵐軒身上一眼,便視若無物的寥寥轉開。落衣單手習慣性的扶在劍柄上,週身卻是沒帶一點殺氣,顯然不是為追殺他們而來。
緊吊在嗓間的心總算有兩分鬆緩,子漪面色凝重的立在木凳上,心中亂糟糟的一片,一時竟猜不出落衣此行的來意。既然已經知道她在哪兒,以嵐宇的脾氣定不會派人先來招呼,給他們舒緩的時間。除非……「你怎麼會來?」
緊張到輕輕的發顫,她死死的抿著唇,眨眼功夫便胡亂猜測了數十種可能,樣樣都和嵐宇的安危脫不開。
握著劍柄的手指稍稍一緊,面上不禁動容,冰冷的外殼略露縫隙。落衣眼神複雜的抬頭望了望面前的素衣女子,兩月多的光景,她好像生活的不錯,與離開將軍府前的神采完全不同。「陸影有事相托,故落衣提前跑這一趟。我們的人已守在山外東西兩面,不時就會進山。陸影讓我問王妃一句,若爺執意不要您腹中胎兒,您是不是還願回宮?」
腿輕顫著一軟,被嵐軒長袍包裹著的雙腳便跟著從木凳上滑下,子漪緊緊的扶著身後柵欄,幸好手上抓得穩,木凳也不算太高,這才沒有翻滾落下。整個身子頓時似浸進了萬年寒窟,她怔怔的半坐在木凳上出神,手掌上刺進了鋒利的竹刺也惶然不知。
聽了落衣的話便猜到了情形。嵐軒緊緊的攏著眉,剛才子漪滑落時他便衝到了她身側準備相護,可這下真到了近前,他卻也跟著沉默,不知該如何安慰提點。他自小在宮中長大,宮中的隱規他再明白不過。所以當時知道子漪懷孕,他第一反應便是要送她回去,以免因他一己之私斷送了無辜嬰孩兒性命。可當子漪態度堅決的說不回時,他又猶豫了,想到了嵐宇原先在宮中的種種,他自小便不把宮規看在眼裡,現在嵐致又是新皇,想也不會有太大的牽連。沒想到,終究還是躲不過。
「話已傳到,恕落衣先行告退!」目的已達到,自也沒有再留的理由。落衣深深的鞠了一躬便影子般消失。剎那,院中又恢復了方纔的寧靜安逸,好像根本沒有旁人出現過一般。
無聲的半蹲下身子幫子漪將手上的傷口包紮繫好,接著便折身回去將鞋撿回,仔細妥帖的為她只只穿上。嵐軒緩緩的彎身將坐在凳上的她攔腰抱起向屋內走去,她不出聲他也不急,把人送到床榻上後,便挽了袖子到廚房去熱了碗粥來。
「小心燙。」自顧自的便拿了湯匙坐在床邊餵她,他面色出奇的平靜,明知他們兩人相處的時間已沒有多久,卻還同往昔一般耐心體貼。
一勺熱粥進了口,遠去的神思總算恢復了些。子漪恍惚的側過頭去瞧身邊的男子,他小心的不斷用湯匙攪著碗裡的米粥,眉頭好看的微微攏起,映襯在透進屋內的夕陽下,說不出的英俊爾雅。「嵐軒……」
「跟我一起走。」不容她出聲便沉沉將自己心中的想法道出,他沒有抬頭去看她此時的表情,總覺得這樣她答應的可能便會多一些。
淺笑著搖頭,沒有半點的猶豫踟躕。子漪伸出手隴上他半架的手腕,這才讓他抬頭與自己相視。「這次,我不能走,要留在他身邊。」
「就算他已經決定要殺了你的孩子?」
「嵐軒,這也是他的孩子。」
「不!你不懂!他已做了決定。既然已有人傳話過來,這個孩子不管是誰的都決計沒有生機!這樣,你還是要回去?」
「是!」
面前的女子眼神清亮而堅定,那種勇敢而智慧的光芒,是他從未見過的強韌。
其實他早就猜到了答案,不是麼?
嘴角掠起一抹苦笑,不知是對她還是對自己。他頹敗的落下端著粥碗的手,突然有種大勢已去後的輕鬆,好像身上一直背著的重物一下子被人卸下,渾身都輕飄飄的,沒有絲毫歸屬感。「祝你幸福。」良久後真誠的抬起雙眸含笑凝視她,他抬手習慣性的摸了摸她的頭頂,眼眶已然酸澀得不成樣子,卻硬壓著沒有落淚。
「……」嗓子一酸,眼眶就抑制不住的泛開紅暈。子漪聽著村外的安靜突然隕滅,腳步聲,狗鳴聲,還有村名們不時的叫囂聲此起彼伏,儼然已現亂勢。「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有待一日,我們定還能重逢!」
「是。還要做你腹中孩兒的乾爹師傅,怎能半中失責?」淺笑著,身體卻已開始虛軟,向床側歪斜。他明瞭的反攥上她的手,頓時,一根銀針便倏地從她指尖滑落,匆匆掩入地板的木縫中。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不能讓他和嵐宇見面,她沒有十足的把握讓嵐宇不傷他性命,那就只能用這樣的方法。
「無礙。做你想做的便是。」床下的暗格他早已發現,可她不想他知道,他便裝作不知。這輩子,他已欠她太多,最後相處的時光,他不想她有半點遺憾。死咬著牙任她將自己攙起扶進暗格中躺好,他至始至終皆默默的望著她不忍移開視線,唇邊卻總浮著微微的笑,平靜淡然。
「去吧……」看她手指顫抖著遮掩了所有他還在這屋裡的痕跡,他用盡身上最後一絲力氣拉住她正在為自己整理衣領的手,琥珀色的眸中滿是催促,像每次她上山採藥前一樣,帶著些憂心,載著些寂寞,剩下的便是漫漫執著的等待,無窮無盡。
口上說著以後再見,可他們卻都清楚的知道,這是他們最後一面。宮中世外,想再見已是難如登天。子漪輕喘著不住流淚,嗓子裡像被人噎了酸梅,怎麼都呼不順暢。「別忘記你答應我的,一定不能忘。」
「是。」一縷銀絲劃過鬢角深深的沒進髮絲,嵐軒靜靜的瞧她,半握著她手的手努力了再努力,終是失去了最後的知覺,無力垂於身側。
「以後每天都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是。」
「做自己喜歡的事,想笑便笑,想生氣便生氣。」
「是。」
「別忘了,春天聽雨,夏天蟲鳴,秋天落葉,冬天沉雪。」
「……是。」沒有道破,這些事只有她在時,他才會做。低沉著一一將事情應下,他留戀的復望了她一眼便將雙眸闔上,語氣溫柔而決絕。「去吧!」身子一沉,身上的木蓋便緩緩的從腳下升起,將他的身體寸寸遮蓋。他強忍著胸口劇烈的疼痛不敢睜眼,聽著她在自己耳邊不住的啜泣,那種痛意越發明顯。
子漪,一定要幸福。面前的光芒點點消逝,他藉著木板闔上的終瞬最後望她,本想再笑一次給她看,讓她放心。可終究沒了機會,卡的一聲,木板將他們隔成了兩個世界,從此再不能見。
滿臉淚痕從屋裡跨出時,整個院子都已滿噹噹的擠滿了人。子漪緩緩抬頭,用迷濛的視線去尋他。一群黑色的人影中,他穿著她熟悉的藍,月光火光交融下,顏色那麼美,將他襯托得猶如神祇,高貴不可褻瀆。
是他麼?真的是他麼?
腳步不知怎地就有些猶豫,她穿著樸素無華的鄉間長裙,髮絲凌亂面色蒼白,剎那間幾乎沒了上前的勇氣。「嵐宇……」聲調帶著鼻音囔囔的柔軟,她無助且膽怯的稍張開手,像個貪玩迷路的孩童,期待著親人的諒解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