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輾轉2
僅僅半天的時間,緊接著又是一段不知道日期的分離。子漪坐在將軍府自己的閨房中,屋內一切擺設裝飾還跟她初來這時代進宮前一模一樣,顏色粉碧的幔帳,各種稀奇古怪的兵器物件,這樣男子和女子之氣渾然相合的女子房間,整個藺國除了子漪怕還真是找不出第二個。
「怎麼不好好休息呢?」端著額娘親手做的蓮子羹,子錚負手立在門前,靜漪園是整個將軍府最溫暖和煦的地方,原就是因為姐姐十分怕冷,每到冬天點多少炭盆都不夠,所以阿瑪專門從別國移來了防禦風寒的植被,而且院中也是日夜點著燈籠火盆,這才將整個漪園烘托的溫暖如春,這樣的隆冬季節竟還有桂花相繼綻放,恍如初秋。
宛然一笑,子漪神采奕奕的從窗前回身,端詳子錚的眼神含著無盡暖意,似是能融化寒冰驅走清冷。「好久沒回來,下次回來又不知是何時,總要好好記住這一景一物才是。」
「這是說的哪裡話,七爺…不,現在要改口喚姐夫了。」微愣著彆扭轉口,子錚一時還難以適應,這般喚起來還真有些難為情。「姐夫那麼疼姐姐,以後還不是想回家便回了。」
「希望是吧!」宮中之事瞬息萬變,七日之前,她怎會想到這麼快就能成為他的妻?所以,儘管她不願去想權傾之事,它也不會停頓步伐,終是一點點朝他們接近。思及這兒,面色稍有凝滯,子漪緊抿著唇趴在窗前出神,莫測的神色透著股淡淡的堅定執著。
不知她為何瞬時就似變了個人,子錚輕吹著手邊瓷碗中的湯羹,額娘命他送來前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一定要吹溫熱了再遞給姐姐。姐自小性子就急,因貪嘴,不知被這羹燙傷過多少回。偏偏還回回不知教訓,下次接著燙傷,真令人哭笑不得。「快過來吃羹吧,額娘知道你要回來,早上開始就備下了,誰也不讓碰,就等你喝第一碗呢!」
只有在子漪面前時才有些少年的稚氣,子錚略有些吃味的撇嘴,眼中卻仍含著笑,沒有半分計較之色。
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上前把碗接過,子漪低頭深深在碗邊輕嗅,立馬,蓮子的清香加上荷米的黏韻便衝進鼻息,環繞良久不散。「額娘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生病那時,額娘天天都命人送羹湯過來,不但都是親手所製,而且每天還花樣不重,硬是將她對這個時代食物的不適給扳正了過來。
看著子漪文雅卻胃口不錯的快速將羹吃完,子錚無聲的笑著凝視片刻,隨即似像他們初見時一般,抱臂在桌上隨意倚下。「姐,你還真跟原來一點也不同。」原來的子漪除了五爺,就是對吃和玩最執著,每次尋見好吃的,自己口上塞得滿滿不說,還打包了回來往他口裡塞個不停。
手輕輕一頓,隨即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子漪心中有些發虛糾結,不知前後兩個子漪,到底是哪個更讓他親近喜歡。她畢竟只是借了這個身子殘存的外人,而原來的子漪不一樣,儘管劣跡斑斑卻真是他的血緣至親。「子錚……」
開口想說一聲抱歉,可剛喚了他的名便被他匆匆打斷,子錚側顏靜靜的望她,原本澄淨清澈的雙眸如今沾染了成長的風霜,透著股屬於成熟男子的韻味內斂。「原來的你總是惹了一身禍回來,阿瑪每次都氣得說要打斷你的腿,可那棒子備了好幾年都重上了灰,卻還在庫房冷著,拿都沒拿出來過。」
霎時便陷入了過往的回憶中,他大男孩似的咧著嘴傻笑,頭也不再拘謹的斜偏著枕在臂上,雋秀的臉上光華奪目。「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在塞外,原本就是中原血脈,所以打不過那些邊族牧民家的孩子也不奇怪。我那時膽小,每次見了他們都扯著你的袖子想逃跑,可姐姐卻不是。不但自己不跑還拉著我,硬要叫囂著還了氣勢回去。所以每每最後都被修理的很慘,背著我一路哭著回城。」
「那時我小,不明白為何那種情況下姐姐還要執著不害怕。後來一次,牧民首領的孩子使壞將我們綁到了邊塞深處。入夜後的戈壁特別冷,我緊緊貼著姐姐的背,明感覺到你也在顫抖,可還硬撐著笑容安慰我,眼淚不住留,手上也是不停,不斷往我口中塞冷饅頭。那次我們差點凍死在戈壁上,阿瑪紅著眼睛發了大火,禁止我們再跑出去玩,卻是沒有怪罪我們半點,只是心疼的虛喊教訓。自那次回家後醒來,我好像就明白了些姐姐的心思。我們是鎮國將軍家的孩子,所以儘管打不過,也不能跑,因為不能讓旁人瞧不起藺國,瞧不起藺國的子民。」
當初只會哭和說姐姐我怕的孩子終於也長成了,他是藺國最年輕的上將軍,儘管現在才十三但已經手握兵權,能調遣整個池洲的兵力。想著便錯過了手,將子漪落在桌上的柔夷握住,子錚淺淺的抿唇笑,靦腆而深沉。「從那時候起,我便發誓一定要成為和阿瑪一樣的大將軍,保護姐姐,保護家人,保衛藺國。」
抑制不住心中的失落微微黯然,子漪不敢直視子錚的雙眸,那裡面承擔了太多的感情和寄托,可不是對她,而是對那個已經死去的剛烈女子。「抱歉……」
「為何抱歉?我是該怪罪你佔了姐姐的身子,沒讓阿瑪額娘承受喪女之痛?還是怪你拼了命在草原上,救了實際沒有血緣關係的我?」言語到這兒,眼眶動容的有些泛紅,子錚好看的擰著眉,口上說著責備,可臉上卻帶著柔光,不見任何憤然。
心疼的摩挲著她右手上的兩個傷疤,他從未一次說過這麼多的話,可不知為何,今天卻都想說出來。明天他便要背著姐姐把她送上花轎護進皇城,她便要冠上皇家的名,不再只屬於他們安佳氏。所以這些話若是今天再不說,他怕以後事頗,便再沒有出聲的機會了。「多謝你。」不管是為了家族忍讓受傷也好,為了他們步步算計也好,他都真心感謝。
「如果說原來的姐姐是我兒時的榜樣,那如今的姐姐便是我整生的依托。你欣然我便高興,你若傷心我就是捨了性命,也定要讓惹你心傷那人償還。所以……」默默的抬手幫子漪擦去眼邊落下的淚,子錚肅穆著眉眼,鄭重且認真。「姐姐一定要幸福啊……」
「……」酸楚的不住點頭,想說話卻是如何都說不出。子漪藏在心底良久的心結此刻終於解開,不再有任何彷徨擔憂,不再有丁點的失措無依。她就是安佳氏的人,生時是!死後也不容改變!
悄悄的隱在窗前暗處用帕子拭淚,語寒靠著夫君哭的泣不成聲,卻是硬用手帕壓著不讓裡面聽見響動。科宸沉默的紅了眼眶,再在這裡待下去,恐怕這娘倆便要這麼哭上一夜了,明天還怎麼進宮見人呢?
輕歎一聲便抱了人快速從偏門出了漪園,直到回了正屋才將人放下。他輕輕的用袖子幫夫人擦淚,聽到方纔那席話,他也是心亂難平,良久都無法平靜。「莫哭了,別叫女兒瞧了出來。」
一聲女兒道得沒有半點猶豫,就算如今這個身子裡並不是原來的子漪,可在他眼中,她們都是一樣的,都是那個他從小就呵護長大的丫頭,難過時會倔強落淚,脆弱時會強撐笑顏,只為不丟了他們一家的臉面,為家族爭光。
「我們的子漪啊……」既是哀慟去了的女兒也是心疼如今的子漪,語寒再忍不住的哭出聲響,身子虛軟著靠進科宸懷中不住顫抖。
「我都知道,莫哭了莫哭了。」輕拍著她的背卻不知該怎麼安慰,無奈只有這樣不斷的拍著,直至她哭累了才軟下聲來,抱著她在長椅上傾靠而坐。「一會兒還去嗎?」剛來本就是要去和女兒最後囑咐些話,可不想正撞上了那一幕。
「那孩子已夠苦的了,若是現在去……」剛說到這兒眼淚又止不住流下。語寒低啜了兩聲才勉強穩下情緒,接續道:「若是現在去定是又要惹她傷心了。」
「哎……可你不是又放心不下?」
「還是……還是用書信寫出來吧,明天讓子錚交給王爺,也算是替子漪在王爺那兒要個保證。」橫豎都是她的女兒,若以後在宮裡吃了苦,她即便是手無縛雞之力也定不能輕饒。
「成,我也同書一封。」時機已到,就算不是為了安佳氏一族,僅為了子漪,他也必須要表清態度才行了。
夜色逐漸深沉,將軍府微嘈片刻終於熄了燈火,沉睡下來。清皎的明月掛在樹杈邊際,週遭沒有半點遮擋的浮雲,預示著明天會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大好晴天。本是萬物皆眠的佳境良辰,可這府中卻是有好多人輾轉無眠,暗自等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