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虔雨2
「進去吧……」界限分明,此時她身邊已經不是他能待的了。決絕的闔眸,雨水順勢便傾瀉著從睫毛上落下,顆顆墜落,成行成串。子漪抬手推開頭頂的紙傘,立馬,如針尖般點點汨汨的痛感便重新回歸,毫不憐惜的向身上招呼。
「……這就是你的決定?」英挺少年執傘的手仍送出著停在半空,他冷冷的抬頭望她,視線早已做不到清明,確仍舊堅持的望著,不願離棄。
「呵……決定?我早已不知道什麼是決定了……」如果可以選擇,她不想屬於任何一邊,她只想看著他們溫暖的笑,毫無顧忌的生活。只可惜……永遠都有人在逼她選擇,逼她做決定,身不由己。
「是麼?那接下來你會明白的。」表情凝固著後退一步,再後退一步,終是拉開了自己與她的距離。嵐致怔忪的望著腳下青磚蠻荒般一直蔓延,她的裙擺爛花似的大片開在上面,可終究,還是飄蕩著離自己遠去,再也尋望不見。
「好好珍重。」使出全身的力氣才轉過身背向離去,他失落的低頭,狂捲的疾風搖曳著頭頂的紙傘吱吱作響,倉促的雨滴啪啪打在上面,轟鳴著幾乎要震破耳膜。()可聽不見……他聽不見任何。視線中,污濁的雨水無聲的泛著氣泡,遠處的宮門靜靜的震顫拍打,週遭從未有過的安靜。唯一能聽見的,只有身後那人頭上的釵環聲,叮叮噹噹,寥落奚伶。
終究……還是沒人選他們。手中的傘失神落下,不一會兒便被打著旋兒的風揚到了半空中,幾欲破碎。他腳步沉重的虛無走著,抬頭,冗長的宮廊漫漫好似永遠沒有盡頭,回身,密集的雨幕漆黑的將一切掩蓋,看不見退路家園,只剩他自己的背影。
「九爺……」一直侯在宮牆腳下,憐香微喘著小跑上前,手臂高抬,奢望用自己的梅花紙傘替身前的少年擋去風雨,可他抬頭的瞬間,她才忽然透徹明白。這場雨,淋濕的不僅僅是精美的龍紋華服,連帶著他那顆緊閉的心也一併淹沒沉埋了。
「你怎麼不走?」大家都走了,從頭至尾都沒人願意站在他和哥哥這邊,他們只能用自己的雙手生生殺出一道生存之路來。臉上的表情冷笑著逐漸扭曲,他一把揮開她撐傘的手,如同一隻受傷的小獸,警惕的不相信所有。
「奴婢一日跟著九爺,便永生是九爺的人。」紅著眼睛復將傘遞上,憐香雙手一併緊緊的攥著傘柄,心中雖懼,卻是毫不退縮。
「……」雙眸似血的狠瞪著她,直到雨水隨著急風刮進眼中,蜿蜒的落下,沾臉成河。嵐致輕聲的笑了笑,疲憊的以手複眼,踉蹌後退,兩步後才逐漸立穩停住。
「走吧!回懷仁宮。」累極的任由憐香攙著上了步輦,他蜷縮著躺在軟榻之上,直到出了浮宇宮的宮廊,才緩緩將眼簾闔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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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就這般一直未停,紛紛揚揚的接續了好幾個時辰。天不知是何時侵染上夜幕,厚重的烏雲沉壓著一直快延續到地面,空氣窒悶異常。
浮宇宮外,來去匆匆的打更宮隊已往復多遍,每次都是步履凌亂,快速的出現、消逝,掠過子漪身側,目不斜視,似是完全沒見到她一般,麻木冷血。
殿內,半敞的木窗引著冷風愈發肆無忌憚,嗚嗚的風聲攜著雨絲毫無顧忌的闖入,淋濕了大片窗紗,縷縷粘連。
燈火一直通明著不滅,嵐宇面無表情的倚在榻上看書,橘色的燭火搖擺著在他側顏上投下陰影,時隱時現,魅惑不定。
「竹霧,幾更了?」視線直直落在書冊上,挑剔不出半點怠慢,異常認真。他漫不經心的詢問出聲,態度鬆散,雲淡風輕。
「回爺,四更了。」已經忘了這是自己第幾遍回答,竹霧擔憂的瞥眉,眼神不自主的便向窗外望去,密集的雨簾中,那抹單薄的影子仍在,不曾移動分毫。這雨看來天亮都不會停,若是這麼一直仍她跪著,最後…恐怕吃苦的還是主子。暗暗瞥了眼榻上整晚看書卻未翻一頁淡定男子,他輕輕歎了一聲,默默垂首,沒敢言語勸阻。爺的性子他是再瞭解不過,此時若是勸了,恐怕後果更糟。
「…已經這麼晚了。」緩緩落下手中的書冊對著桌上的紅燭發呆,他望著那鮮紅的珠淚接連不斷的墜落成行,層疊不斷。耳邊,呼嘯的風聲刺耳非常,惹得他怎生都靜不下心來。她還在麼?失神的趴在桌上,強迫自己將視線定在殿內的某個地方,他刻意不去看窗外那抹堅定的身影,心底卻仍舊有絲絲痛意翻捲而上,難以抑制。
他這是怎麼了?明明逼著自己將心思放在書上,故意將殿中的燈火打得清明,好使這大殿不那麼空落落的難以凝神。可為何還是不行!他看不進書,明明是他喜好的軍事謀略,他卻提不起絲毫興致。他睡不著覺,明明原來一天要睡七八個時辰,可現在天都快亮了卻仍舊沒有絲毫睡意。他這是怎麼了?難道生病了?
「陸影!陸影呢?」煩躁的翻身坐起,一把將束著髮絲的寶石玉扣拿下,他胡亂的撓了撓頭頂,只覺得這一頭重發幾乎將他纏繞致死。
「回爺,要宣陸大人過來麼?他正在偏殿休息。」
「……算了算了!」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嵐宇光著腳大步從榻上跨下,急急的在殿中繞了幾圈,終於找著了個理由,排解抑鬱。「去!給我找把剪子來!」
「爺,您這是…」瞬間全身的神經都不受控制的繃緊,竹霧倉惶的跪下身子,心中隱隱泛寒。
「這一頭負累,剪了輕快!去,尋把剪子來!」
「爺!」在藺國,除了牢中囚犯和出家之人外,不管男子女子,均不得輕易落髮,否則將會受違逆祖訓之刑,任何人不得赦免。爺突然間這是怎麼了?難道因為她,想……
「……瘋了!真是夠了!」這個做不得,那個也做不得!那他現在要做些什麼?「去!把門口那個女人給我拉進來!」憤憤的一把將桌上的燭火掃滅,他氣息紊亂的胡亂坐在堂中,雙眼適應了黑暗,深藍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