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夜見
恍惚的從夢中醒來,可看見的卻不是自己的寢殿,子漪驚詫的猛然起身,疼痛就這麼毫無預告的襲來,硬是疼出了她一身冷汗。
「醒了?」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半夜睡不著會想來看她,嵐宇被撞了個正著,掩著尷尬出聲。
「恩……」
殿內沒有點燈,皎潔的月光隱隱綽綽的透過紙窗打在地上,子漪大睜著眼睛適應了半響,才模糊的能看清床邊之人。
「你是?」看他隨意的穿著並猜不出身份,長相在灰暗的光線下也辨明不清,只有那雙魅眼在如此環境中仍讓人不能忽視,閃著純淨瑩潤的光澤。
「我啊……」故意拉了個長調,嵐宇懶懶的撐了下腰,把子漪往床內擠了擠,自己找了個位置舒服的躺下,唇角的笑意帶著些類似孩童的頑皮。「是你將來相公……」
「……」臉頰忍不住有些微微發燙,子漪眉頭輕瞥,看著他在自己身邊躺的這般自然,好像現在阻止反而顯得她小氣了似的。目光帶著審視匆匆掠過嵐宇週身,她將眼前所見和這些日子腦中所想的影子慢慢重合,發現差異驚人。
床帳的陰影正打在他的脖頸以上,所以五官看的並不真切,單看身形聞氣聲,他不像久病孱弱之人。
「怎麼?」沒等到她害羞的叫自己下去,嵐宇有些失望的挑了挑眉,不過心中到對她生出些處變不驚的讚賞來。澄靜的眸子抬起,正對上她的,他認真的瞧她,好像要把她深深刻在腦中一般。「和你想像的差多少?」
「……」單笑不語,子漪輕輕的搖了搖頭,月光就這麼盈盈的打在她清瘦的側臉上,如夢似幻。他和她心中的差距恐怕不是三言兩語道得完,況且議論一個人的病態也著實不是尊敬之舉。
呼吸短暫的微窒後恢復常態,嵐宇心中料想過許多種她見過自己後的表情,可唯獨沒有她現在這種,淡雅如湖,真摯如冰,無聲的傾散著理解和包容。心中彷彿忽然被一股莫名的溫暖充盈,他眸光純澈的深望著身側的她,自然的拉過她放在錦緞之上的手,鄭重的搭在自己手腕脈搏處。
「聽影說你懂醫,怎麼樣?我還能活多久?」想裝作不在意,可是語氣中硬添了份寂寥,嵐宇有些疲憊的閉上雙眼,腕間敏感的肌膚幾乎感覺得到子漪血液的流動。
靜心的掌了很久才找到規律不齊的脈搏,子漪順著規律在心中暗吋了半響隨即眼眸猛地睜大,滿是驚愕。他的脈絡十已損七,就算樂觀的估量,怕也是五年不足。
手指因腦中的念想輕顫了下,她猶豫了片刻,卻仍舊說不出答案。明瞭的揚起嘴角,嵐宇無聲的在黑暗中笑了笑,沉厚的聲音悠遠迴盪,滿是廖落無奈。
「不足五年……或是更少?」語氣雖刻意修飾仍帶著些細微的沙啞,嵐宇收回手來閒散的墊於頸下,半睜的眸子染上月色如水般清亮。
「若是調理的好,也許……」
「也許……」打斷卻長久沉默,嵐宇略有些失神的望向窗際,可眼神卻好像穿越了阻隔一直延伸到了無盡的遠方。「從額娘去世開始,不知道有多少人天天數著我的日子,要是真的活過了那個年月,可能有很多人要恨的咬牙切齒呢……」
明明是輕快的語調,卻引得室內一片無聲。子漪被他身上濃到化不開的悲傷侵染,回身睜大眼睛想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可卻無論如何都見不真切。坐起的身子忽的被拉翻躺下,緊接著頸窩處便侵上一縷微寒的呼吸,她猛的一怔,接踵而至的是滿身的僵硬。
像孩子似的賴在子漪的肩上,嵐宇疲憊的閉著雙眼,唇角的笑滿是稚氣。「我累了……」聲音微弱確滿帶疲憊,他摸索著在她頸窩處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定,心中竟前所未有的覺得安寧。
許久都未敢移動半分,子漪有些費力的低頭,卻只能見到嵐宇如羽的睫毛,沉靜而安恬。本想出聲反對的念頭一下便隱沒難尋,她靜靜的聽著他的呼吸聲漸漸低沉和穩,最後淡漠的幾乎難以察覺。複雜的看著他的側影良久,她小心的一歎,不再緊張的放鬆身體,意識也緩緩的游離遠去。
空蕩的大殿又恢復了方纔的寧靜,月光隱染。好像方纔那突兀的幾句對話從未出現過一般,夜仍在,寒意仍在。
覺出身邊的人已經熟睡,嵐宇緩緩睜開沉寂的雙眼支起頭,藉著恰好的光線細細將她打量,蒼白的唇無聲的動了動,似是在言謝卻又聽不切實。目光在黑夜中執著的盈存片刻隨即轉開,他抬手替她將被子拉好,便不再逗留,無聲離開。
第二天恍惚的從睡夢中醒來,子漪想起昨天半夜之事,下意識便往身側他曾躺著的位置瞧去,可是暖意不在,哪裡還有他人的身影?
一時間弄不清昨夜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她低頭淺淺的笑了笑,只覺得自己愚笨。執著到天天讓她罰站的男子怎麼會半夜出現在她面前,還說了那些坦露情緒的話,怎麼想都不合邏輯。
暗罵自己是好奇的緊了鬼迷了心竅,她不再耽擱的從浮宇宮出來,匆匆的回品歡閣洗漱換衣,而後直奔懷仁宮而去。
清雅的園子較初見時添了些清晨的薄霧,顯得越發迷人幽婉。子漪未驚動園中宮人,逕直進了殿去。刻意放輕腳步來到嵐致床前,她對著稍顯冰涼的手搓捂了半響,才敢探去他的額頭上量溫。
昨日如火般的灼熱已經完全褪去,只剩與常人無異的溫潤。擔憂的眉頭終是解開,子漪來到窗前將窗子盡數打開,清新的晚春氣息就這般毫無遮攔的挾著微風散了滿殿。心情愉悅的望著窗外之景,綠樹粉桃,碧水青石,好一片春意盎然。
唇角輕鬆的綻開一個微弧,她貪婪的深吸了兩口回頭,正撞進一汪幽泉,嵐致不知何時已醒,正灼灼的望著她,目光溫順。
「醒了?感覺好些了麼?」臉上的笑意更甚,子漪驚喜的揚眉,腳步確是一下未停的從茶几到床邊折了個來回,體貼的為他端了杯暖茶。
鼻頭不知怎麼就一酸,心口的酸氣也遮攔不住的直湧而上。嵐致的視線從醒來便一直緊跟著子漪,直到茶杯遞到了嘴邊都未緩過神來。有多久了?從他出生開始,每次生病醒來除了伺候的宮人,再未見過以外的人。他不會說話,那些宮人也從未試過問他需要什麼,所以每次他生病,都不敢睜開眼睛不希望自己醒來。他害怕,害怕自己對著空蕩蕩的寢殿,害怕看見伺候宮人麻木不仁的表情,害怕阿瑪祖母用那種憐憫的眼光瞧自己,這一切的一切,讓他深深的絕望,絕望到想就這麼睡去,再也不醒來。
眼中的淚就這麼不知不覺的滑落,掉在緞面的長枕上,生出朵朵暗色的浮花。嵐致倔強的側臉抬手抹去,一轉頭,視線便又緊緊的黏在子漪身上,深怕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夢中曇花,閉眼便再不可尋。
臉上的笑微微一僵,隨即充滿柔情。子漪動容的抬手幫他拭去眼角邊滾滾滴落的晶瑩,可不知怎的自己的眼眶卻難止的通紅。
強笑著扶他起身,看著他像小牛一般咕嘟嘟將她手中的茶湯飲盡,她抬起手邊的靠枕幫他在床沿處調好了舒服的姿勢,便起身準備再倒杯水來,可人剛起身,步子還未邁出,衣角就被緊緊攥住。
順著力道回頭,榻上的嵐致正低頭頭無聲的掉淚,小手雖膽怯的顫抖著確是使了十足的力氣攥緊衣角,連關節處都開始隱隱泛白。
眼中含了許久的淚瞬間傾斜而下,子漪心酸的別開視線,不忍再看。她知道,他害怕她走,雖然他不會言語甚至倔強的沒有抬眼看她,可他無聲的每個情緒,每個動作都在說,別走!別又扔下他自己一個!
難過的快速將臉上的淚痕抹去,她出聲喚來門口候著的憐香進來奉茶,自己則始終笑著坐在嵐致的床前,直到他服了藥睡著都再未離開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