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收憐
大概看清了這韻的佈局,子漪從靠陰面的書架上抽出本書,輕輕一抖,便辟啪的掉出幾隻書蟲來,落在地上眨眼的功夫就四散爬開,又隱了去。
身後的小桃嗷的尖叫一聲,兩隻腳下一秒就離了地,來回的蹦躂個不停。子漪好笑的回頭瞧她,心想著這丫頭也有怕的時候。又朝一旁的小九遞了個眼色,小九悶笑了兩聲,明瞭著就立馬去外面尋了這裡暫時管事的宮人進來。
上下打量著小步走進的女子,和眾宮人一樣洛芙色的長裙,規矩嚴謹的雙環髮髻,可那半低的臉上卻帶著股柔韌的神采,引得子漪微微留意,繼而對這個女子的身世好奇起來,能養出這樣的氣質,非一般家族能成。
「奴婢憐香給格格請安,格格萬福!」不卑不亢的音量,恰到好處的尺度,雖然看似恭敬,可細細掂量起來卻少了股尊敬之意。子漪大概有些明白為何如她這般不同的氣質,會淪落到這偏僻的韻來,生生埋沒的原因了,在這樣的環境,奴才是沒有權利驕傲的,不管你曾今是誰,有過何種身份。
「起吧!」沒有再對身前的女子做深究,子漪把手上的書復又放了回去,心中盤算著需要些什麼和要花費的時間,口上不在意的問:「憐香,這樓共書幾何?」
抬頭看了看一臉深思的子漪,憐香眼中的不屑一閃而過,口上卻恭敬的答道:「回格格,三萬餘冊!」
「什麼?這麼多?看著不像啊!這才十幾個架子而已!」雖然直率但卻也道出了子漪心中的想法,小桃後錯兩步,又數了數書架的數量,剛才的想法更為篤定。
「這只是平時爺們常使的書冊,二層還有予娘娘格格們解悶的,三層是早先移宮時剩下的零散冊子,部分已經不能再閱了。」說到這有些不甘的咬了咬唇,憐香方纔還鬆散著的手忽的在身前攥緊,就眨眼的功夫又恢復如前。
不語的將憐香的一舉一動收盡眼底,子漪看了看後窗前步上二樓的階梯,袖中的手比量了幾下,心中便已大致安排好了一切,隨即吩咐:「去把人都集到院子裡,我有話說。小九和小桃隨我去上面。」
簡單的將二樓和三樓都查了一遍,子漪回到殿前,看站齊的宮人已經等了片刻,便吩咐小桃將自己剛才交代的幾點,詢問安置清楚,自己尋了個休息的地方,歇歇腿腳,順便聽小九絮叨絮叨這圈子人的來路背景,看看虛實。
故意將眉毛縷的嚴肅,臉盤子也繃得生緊,小桃先重重的咳了兩聲,隨即像宣旨一般,滿臉傲氣的說道:「低下的人都聽著,我可是代格格安排問話,都留心著點!你們誰提得書讀得筆啊?抬手我看看!」
「噗……」話剛落就被不客氣的打斷,子漪和小九這邊還未開始,就聽著那邊的小桃假模假式的高來了這麼一句,樂得前仰後合,半響都未止住。院中被問話的奴才們本還沒反應過來,可聽著他倆笑,一尋思,笑聲也開始此起彼伏。
小桃原在將軍府雖活得自在,但卻從未登過這樣的場合,所以從剛才領了命開始就在心裡建樹上了。誰想到越安排越緊張,一下子就說錯了話,想收又來不及,只得乾瞪著眼,臉色通紅的立在台階上,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進去。
「呵呵……好了好了,都聽小桃說,莫再笑了!」怕做的過了惹惱了小桃,子漪喘了喘將笑意壓下,又命小桃道:「你這丫頭,莫作怪,直言就是!」
不用子漪吩咐自己就早打消了威懾他人的念頭,小桃臉上的紅潮還未全退,抬頭看了看底下十幾個活人正巴巴的等著她,便再不敢耽擱正經問開:「你們中誰會識字提筆?站了出來。」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誰都未動,都打定了主意先看情勢。原先他們都聽老公公提過,這子漪格格是出了名的刁鑽任性,蠻橫暴虐,難伺候的緊。這不,現在才剛來,就召集了人訓話,還不定以後要掀什麼風浪呢,保險起見,不動才是上策。
等了半天都未看見有人出來,子漪打斷小九小聲的介紹,自己站起身子,來到他們面前。
「怎麼?都不會?」回想起小九方才說的幾個人,她冷冷的瞥了眼方才見過的憐香,心中氣悶。本以為這韻落在這麼個偏僻地方,宮中的習氣能沾染的少些,誰想到這幫看著都半大的孩子一個個心眼細的抵過了針尖,好好的非生出些心計來,招人不快。
「憐香,你可是逝臣凌書皓的女兒?」
身子猛的一怔,憐香不敢相信的抬頭,碰觸到子漪平靜深沉的眸子,立馬踉蹌跪下,低低的伏在地上再不敢動。
眸子裡閃過一絲不忍,子漪看著心中雖不服卻不得不向她低頭求饒的憐香,心裡雖不願,但也不得不這麼做。看剛才他們之間互通的眼神,憐香應該就是他們中做得主的人,若收不服憐香,她以後這個管事還怎麼當?辦不好差,老祖宗那邊就算好交代,皇上也不會容情,這一院子人挨罰喪命都是少不了的事。
不明白平時一向高傲的憐香怎麼就忽然換了樣子,方才安靜的眾人小聲的嘀咕了半響,都在猜測這凌書皓到底是個什麼人。不一會兒剛才還空曠著的石階前,便悄步出兩個人,俯首報道:
「稟格格,奴才們識得字抄得書。」
「哦?現在識得了?」語氣是春風般的柔和,臉上也帶著淺淺的笑意,可聽得旁人都冷汗泠泠。子漪上前扶起地上跪著的憐香,牽起她冰涼的手攥在自己手中輕拍了拍,看她驚疑的看著自己,便遞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罷了……日子還長,多說無益。這段日子,咱殿裡挨罰的人也不少,若是想安穩過生活,就聽小桃一句。以後都是一個宮的人,罰了你們,我這個主子也逃不了,大家就都拆了心牆,坦然相對吧!」
拉著憐香又回到自己方才待得地方坐下,子漪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看著憐香久久不願落座,倒也不再勉強。心想,這女子骨子裡就帶著股讀書人的傲氣,逼得緊了反而無效。抬手捏了捏有些酸的小腿,她抬眼看著小桃那邊進行的順利,抬手招了小九也同去幫忙,看他走的遠了,才小聲說:「問吧……」自己剛才一下道出她的身世,她心中定是有很多不解。
「格格怎麼知道的?」她的身世除了自己和已經過世的奶娘,沒有任何人知道,況且她和子漪格格以前從未謀面,怎麼可能就讓她一語道破?
「以前在書上看過你爹因文字燃風被牽連,全家滅門。方才去三層時,又發現許多你爹著的書都被整理過也簡單修復過,所以一聽小九說你姓凌就猜想你可能是凌家的遺孤,但並沒有十足的把握,直到剛才。」真誠的抬眼對憐香笑了笑,子漪坦然的直對著憐香吃驚打量她的眼神,由衷的繼續說:「看得出你這些年一直未放下學問,雖沒跟在你爹娘身旁,卻也帶著股相同的清潔自傲,想他們在地下也是很安慰自豪的。」
眼淚倏地就落了滿臉,憐香恭卑的俯身跪下,給子漪咳了三個響頭,最後伏在地上,身子未起,聲音卻是帶著顫抖清晰的傳了出來。「奴婢之罪萬死難恕,多謝格格今日解了憐香心中之惑,奴婢這下死也心安了!」
「小姐,都安排好了,您過來瞧瞧?」不遠處,小桃已安排好了差事,正招呼她過去。子漪抬手輕輕的拍了拍憐香戰抖的肩膀,一抬頭,恰見有半枝粉桃繞過紅牆從宮外探進頭來,新生的香氣惹得人心中一震,煩惱盡去,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抖擻著站起身子,剛走了一步便復停住。
「憐香啊……」輕輕的出聲,她放眼望了望這一方春景,一時無聲。憐香聞了聲抬頭,看著身側女子濡染的立著,素色的金菊長裙迎著風蕩的四處都是,陽光從那飛舞的裙隙中透了過來,打在她淚痕未乾的臉上。她微微一頓,只覺得那人猶如方從天上落凡的仙女,身上沾不得半點渾濁,清雅的讓人不敢直視。正驚歎的出神,就聽著一句話輕輕的傳來,穿過蕭索的風聲灌進她的耳朵,直直流進心裡。
「人生沒有幾個十年,抬頭好好看看這方世界,有什麼是過不去的?」
視線隨著子漪的腳步溫然的越行越遠,方才臉上的影影綽綽突然被一抹驕陽取代,憐香怔怔的望著明媚的天空半響,忽的綻開一抹輕鬆的笑,利落的抹去臉上的淚痕,她站起身子,正準備追著過去,已聽見小桃在喚:「憐香,你還不過來幫忙!想偷懶是不是!」
心頭溫暖的一動,她抬眼看了看小桃身側對她柔笑的女子,歡快的哎了一聲,抬步向她們跑去。心中總覺得,她奔著的不單單是那兩人,而是一段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