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留字
眼看著自己的心上人走了,池恬憤憤的瞪了淡笑的子漪一眼,隨即快步跟上,口中還不住的撒嬌輕喚。
下意識的隨著他們的離去轉移目光,子漪有些木然的盯著漸漸離自己遠去的那個華麗背影,眼神不知由的便染上濃濃的悲傷,嘴邊露出一抹苦笑。這就是子漪到死都不能忘記的那個人,穿越前她看見的那個絕望的表情,原來也是因為他。他用驚奇的眼光看著如今的子漪,用看戲的口吻救了如今的子漪,複雜的感情千千萬萬,卻沒有一點是對子漪的疼惜和歉疚,就在子漪剛剛為他放棄了生命之後。
驕陽打過園中的柳樹,影子落在地上斑斑駁駁。一陣風拂過,柳條的碰撞聲瀰漫在空中,屋脊上的銅鈴也叮咚的響個不停。輕聲一歎,子漪回神轉身,沖等待已久的小九點了點頭,隨由著步子逛起園子來。
順著彎曲延綿的宮廊朝宮門走著,她好奇的四處打量,口中不時的出聲向小九詢問,方才進來時走的匆忙,都未好好瞧瞧這宮中的景致,現在仔細看來,竟是一處有一處的風姿,讓人不得不讚。不知不覺走出了靜寧宮的園子,與方纔的對稱莊重格局不同,眼前的景色忽的開闊起來,漸漸的,垂柳碧湖、青石紅亭,竟現出一個精緻的賞園來。
有些被這巧妙的景致迷住,子漪下了廊階,伸手便撩起一波腳下的湖水,瞬間,清涼的觸感就傳遍全身,說不上的舒爽。「小九,這是何處?」看大小不像是皇宮的御花園,倒像是個嬪妃觀景的園子。()
「回主子,這是已逝良妃的懷仁宮,現在是九皇子住著。」
九皇子?腦海中突然闖進了一張清瘦卻滿是怒火的臉,子漪撩水的手微微一怔,想接著問卻被不遠處一陣竊笑聲打斷。
抬步隨著聲音尋去,繞過玲瓏的假山後,兩個宮女正閒適的聊著,不遠處湖心的亭子中,一個小小的身子團成一堆,正出神的對著湖面。是九皇子嵐致。
「哎?你今個兒見著了那個閻王格格了?」
「可不見著了麼!差點被那個殘廢害的挨了罰,也不想想自己如今是什麼身份,再受寵又能怎麼的?還不是一樣要在這宮中圈著,哪次也沒見皇上行圍的時候帶上他!」
「哈哈…那倒是!你這懷仁宮也是好久沒有大主子來了吧…」
「誰說不是呢!別宮的宮女個個都能從主子那兒撈點好處,就是我們仁懷宮的遭罪,攤上這麼個麻煩!」
「子漪格格到!」看著身前女子的臉色愈發的難看,小九趕緊通報了聲,要不這兩人恐怕話說得越發沒了正形。
聞音,兩個宮女先是猛地一驚而後立馬臉色蒼白的回身請安,方才身上的那股張狂勁兒瞬間消失了個乾淨。
子漪未像上次一般笑著恕禮,冷冷的來到那個自稱在仁懷宮侍奉的宮女面前,緊著聲問:
「名字?」
「奴婢春柳。」小聲畏縮著答,春柳的額頭緊緊貼著地,身子抖得厲害。
「……」緩緩蹲下身子,子漪抬手在她露出的脖頸上輕輕拭過,語氣悠然,卻聽得地上的兩人抖得更甚。「小心說話,嘴可繫著腦袋呢。」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格格饒命!」
看著嵐致緊緊的縮成一團,原本就瘦弱的身子顯得更加單薄,子漪將心中的火壓了又壓,才不讓自己失了理智,冷聲道:「那還跪著做甚?繼續讓主子受凍?」
「是是!奴婢們這就去準備!」連滾帶爬的站起身子,兩人一晃便衝進殿去,片刻的功夫就取了熱茶和披風回來。
抬手將欲去亭中服侍的春柳攔住,子漪頓了頓,將披風接過,又命小九端了茶盞,親自送上前去。聽聞九皇子是羽妃逝了之後才變得又聾又啞,和她的身世相似如出一轍,讓她不能默然以對。自個兒原來也經受過這麼不聽不說的一段,自是知道這沉靜之後的敏感,對這些身邊的宮女,他怕是早就看出了她們的不恭敬,可是他卻誰都沒有說過,沒有表現過。
將披風緊緊的罩在嵐致的身上,子漪未待他看清來人,就已經退到兩步之外。他厭她,她是知道的。
立馬驚喜的回頭,可看到是她之後眸子中又滿是失望,嵐致憤恨的咬了咬唇,沒有絲毫猶豫,一把將身上的披風拽下,狠狠扔在地上。子漪身後的小九正想上前遞茶,沒想到有這麼一下子,匆忙後退想要閃躲,可茶湯還是灑了一大半在手上,燙的他直皺眉。
看到小九手上出現大片紅腫,嵐致眼中的內疚一閃而逝,隨即便怪罪般的上前推了子漪一下,無聲的朝宮門處指了指,叫她快走,眼睛紅紅的像是要滴出血來。
默默上前撿起地上的錦披,子漪有些生氣的不顧嵐致躲閃,硬是為他穿上,冰涼的手挨著他的喉仔細的為他把帶子繫好。又復將小九手上的茶盞接了過來,小心的放在他的手上,這才從容的後退一步,臉上是如水的平靜,眼神裡卻帶著股執拗。
沉默的對峙了半響,嵐致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熱茶,明白她這麼站著是在等什麼,心中偏不想順了她的意,啪的一下將茶盞扔到身側的柱子上,瞬間撞的粉碎,瓷渣四濺。
子漪看著地上不斷延伸的水跡一路蜿蜒著流到自己腳邊,有些失望的低垂眼簾,穿著宮鞋的腳動了動,良久後沉默的上前,緊緊的拽起嵐致順在身側的手。嵐致使足了全身的勁想要掙脫,不斷的向後閃躲,直到退無可退,背抵上亭柱,仍舊沒將子漪的手甩開,只好放棄用眼睛狠狠的瞪著她,好像在問,你到底要幹什麼?
子漪被拽的虛晃了片刻,立了幾次才站的穩,有些狼狽的喘了兩口,繼而執起嵐致的手,一筆一劃的重重寫了幾個字,看著他眼中的憤怒漸漸淡了,才笑著放開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頭,轉身離去。
怔怔的站著半天都未移動分毫,嵐致緊緊的盯著濕跡未乾的手,好似剛才那個女人不是用手指而是用刀子寫了那些字。有些失神的扶著柱子坐下,他心有暖意的攥著那隻手,良久以後靦腆的綻開個笑容,襯得周圍的翠柳都失了色。看著子漪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後,他孩子氣的盤起雙腿,原先身上那股子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迷茫脆弱短暫的消失不見,心中邊邊的念著她寫給自己的那句話。為了七爺,好生照顧自己。眼神澄明的細細想來,突然覺得,也許……她說的對,為了七哥他也要好好待自己,這皇宮裡,七哥除了他就再沒有可以陪伴的人了。
從懷仁宮的宮門出來,子漪招呼了小九去請步輦,自己有些乏的坐在石階上休息。來回看了看長的彷彿沒有盡頭的石階圍廊,她忽然覺得有些冷,腦子裡不斷閃出自己剛失去父母那段時間的畫面,那種好像全世界只剩她一人的迷茫和無措她到現在仍然感覺的清晰。那種絕望的力量能瞬間抹去一個人活著的念想,自毀生命比燈滅還容易。不過還好,出神數著青磚,她放心的提了提嘴角,現在的嵐致雖然因為自己的殘疾變得孤僻,不願傾訴甚至與人相處,但心中還是有個人可以依賴想念的,不會像她一樣,曾無數次試圖放棄生命,飛蛾撲火。
抬頭看了看天,正午的陽光晃得刺眼,子漪閃躲著低下頭,看著遠處小九引著步輦小跑著向她過來,自個兒站起身,好似在對自己說,又好像不是的輕念。「活著就好,只有活著,才有重新來過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