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君解緋衣
即便不提眼前我為他打下手,作為他為我治病的酬勞這一件,單憑他當日在谷中留我借宿,我又一口氣吃了他三條烤魚五個肉包子,臨走還拿了冥帝帝尊賜予他的一塊玉牌,若是照我以往的性子,定會好生謝他一番。不過,他既不提,我也裝作忘記這件事。有時,夜深人靜,他在艙內寫字,我經過時難免要扭頭看一看。素白的紙上,有時才寫了一行,有時已寫了兩行,寫來寫去,總歸是「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這兩句。一個月下來,我便見怪不怪,他寫字時,我便自顧自做我的事情。譬如,若是不下雨,我便坐在船頭,兩手袖在身前想我自己的心事。當時,我並不知道這兩句酸溜溜的詩,是所謂的偈語,而且還是那個女孩兒所寫的札記中的最後兩句。我見他日日只寫這兩句,還當他是在練字,好比我爹當日在休與山家中,也喜歡閒來無事在書房內臨摹字帖練一練字,說是能修身養性。不過,我對修身養性這一類事一向不大看重,也就不以為意。
初始,我因心裡始終氣憤難解,以至胃口大不如前,一日晚間,他照舊做了幾樣淡而無味的飯食,見我只略動了幾筷子,冷不防開口道了句:「你的事,三界中確有不少傳聞,我也聽說了一些。如果我是你,會吃飽了再生氣。」我聽了,臉上登時有些掛不住,又不好主動問他都聽說了哪些事,再一想,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他既這樣說,可見不會是好事。遂抬眼瞄了瞄他,怎奈他的臉上一直蒙著那張青銅面具,卻是看不出什麼表情,不過語氣倒是平和,不像是笑話我的意思。當下絞一絞衣帶,也不答話,只管眼觀鼻鼻觀心繃著臉孔不做聲。事後,我將他這句話在心裡翻來覆去沉吟了三五日,覺得他言之有理。這一日,他將行船泊在一處叫「漁陽渡」的渡口,我故意落在他後面一大截,趁他不備,小手在衣袖內捻了一個口訣,變出一個竹編的魚簍沉於水中,再將魚簍結結實實地繫在近岸,往簍中扔了一塊磚頭和預先備好的餌食,這才緊趕慢趕隨他去凡間治病救人。等他照舊將此處的災民全都醫治了一遍,已是月上中天,他領著我回到船上,在銅盆內將一雙手洗淨,又如是做了幾樣飯食。為免他疑心,我特為多吃了兩碗白飯才推開碗箸,同他告了假,推說我上岸走一走,消消食就回。他果然信以為真,連眼皮抬都沒抬,不過很是平常地「嗯」了一聲。
我之所以要背著他做這些事,一來是怕他看見我手上的傷已好全,再將燒鍋做飯這些事交予我做,再者,倘若我這個釣魚的法子不頂用,只釣上來一條兩條小魚,都不夠我自己填飽肚子,若是再告訴他知曉,豈不是還要分他一條半條魚吃。為防他跟蹤我,我走幾步便站一站,裝作若無其事地回頭看一看,慢慢悠悠走了二三十步,見他並未起疑,這才一溜小跑朝渡口西面奔過去。待我將魚簍拎上來一看,不料我這個法子卻十分好用,我數了數,魚簍裡被我釣上來的魚竟大大小小不下二十條。我當即捲起衣袖,用師傅老人家給我的那把匕首將它們全部開膛破肚收拾乾淨,左看右看,挑中一棵足有數人合抱粗細的老柳樹,將火生好,再將這些魚裡裡外外又抹了一遍我方才帶來的鹽,架在火上烤。我屈膝坐在樹下,一口氣吃了大大小小二十條烤魚。自打當日冥帝帝尊笑話我心寬體胖,說我生得比旁人圓潤之後,我一直特別注意控制飯量,即便再有我愛吃的菜式,也最多只會吃上七八分飽。加上這段時間我一直有心事,雖表面看起來若無其事,實際心裡異常難過,以至一日三餐時常食不下嚥。虧得他那句「如果我是你,會吃飽了再生氣」,開解了我不少,如今再吃這些魚,越吃,越覺得原先那些叫我難過之事似也寬解了些,以至不知不覺吃到最後一條魚時,我一連打了幾個飽嗝,腰間束腰的白色絲帶越發勒得我有些喘不過氣。按說,這些魚的味道遠不如我娘的手藝好,不是鹹了就是淡了,但比起那位風姓土地做的飯菜來,終歸要強一些,若是扔了,我著實有些捨不得,當下一咬牙,又將手裡最後這一條勉為其難地吃進肚裡。
我原本以為等我回到船上,他應該已經入睡,我便可以趁他熟睡人不知鬼不覺進到艙內。不料,我一推門,就見他好端端站在窗前,又在燈下執筆練字,頭也不回地淡淡問了一句:「回來了?」我被他問得一驚,冷不防又打了一個飽嗝,連忙伸手摀住口鼻處。他放下手裡的狼毫筆,一張青銅面具在燈影中泛著冰冷的光,不帶任何感情地向我命道:「既然吃飽了,今夜我便先為你醫治第一處傷痕。」算起來,我和他已在凡間行走了一個多月,除去我剛上船那一日,今日他和我說的話最多。聞聽此言,我特為在門口站了站,先仰頭打量了一番他的眼色,見他並未察覺我背著他烤魚吃一事,這才略微鬆了口氣,抬腳小步小步地走過去。他再輕聲命道:「把外衣解開。」我覺得他說得言之有理,既然他要為我醫治身上的疤痕,我自然要將衣服解開讓他看一看我身上的傷。當下也不與他多客套,便將身上那件白色襦裙的帶子解了。再略一沉吟,治病是大事,我又是女孩兒家,相比男女大防,還是樣貌最重要,索性將襦裙全脫了,只穿一件桃紅色的底裙袒胸露背光著手臂和小腿站在他近前。
我的意思是,若是穿著衣服,有些傷疤必定看不見,我脫了衣裳,他才能全看見,也好為我根治。但只見燈影一晃,不過一眨眼的工夫,他似是揮了一下衣袖,那扇原本半開的窗戶一下被他合上,我只覺眼前隨之一黑,才脫去的襦裙被他用法術朝我兜頭罩下來,我掀開蒙在臉上的衣裳一瞧,就見他側過臉去,似是被我氣到,半晌才沒好氣地再向我命道:「穿好衣服!」我原本還有些奇怪,見他突然間關上窗戶,登時會意他這是怕我脫了衣裳會著涼之意,心裡雖十分感激,正待要謝一謝他,但自從在流雲谷受過「情天恨海」之劫後,我便不大與人客套這些事,當下抬眼再望了他一眼,臉上仍是不動聲色,依言將衣裳穿上。他見我穿好衣裳,這才伸手,右手的長指按在我手腕處的脈息上,頓時,一股至剛至純的精氣一波一波汩汩湧入了我四肢百骸,耳邊就聽他冷聲教訓我道:「男女授受不親,女兒家的身體除了夫君之外不得示於外人,你爹娘沒有教過你?」
我臉上略微紅了紅,心知方才是我會錯意,遂抿緊嘴巴,也將臉色正一正,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管仰頭又看了他一眼。心道,我自是知道女孩兒家的身子若是叫夫君之外的男子見了便是吃虧,我雖不是和我大姐二姐一樣事事都要沾一沾便宜,卻也不是那種拿吃虧當福氣的人,但我爹常教我,做人需審時度勢懂得變通,我是為治病才在你面前吃些虧,便是日後爹娘知曉了此事,想必也不會單為此事就揍我一頓,說不定還要誇一誇我。那一日,舟行河上,窗外只聞流水之聲,他低頭看著我手腕處那道結痂後仍皮肉外翻很是猙獰的疤痕,突然間問了句:「你為了那人身受如此之傷,可曾覺得不值?」這處傷疤原是當日我去西海之外的岱輿山取水,走之前,師傅命我此去務必先稟明冥帝帝尊,請帝尊開恩將寒暑泉水賜予我一壺即可,我故意不尊師命,偏要鋌而走險與那兩隻負責看守泉眼的神獸鬥法留下的傷疤之一。但他這樣問,不由讓我起了疑心,再一想他之前就和我提到三界中有不少關於我的傳聞,想必不是什麼好事,這樣一想,連忙強作鎮定地對他打了個哈哈道:「怎會?風兄定是誤信了那些人的傳言,我身上這些傷不過是為取水治我的眼疾,謠言最……最是當不得真。」
哪知我才道出「風兄」二字,不等我言畢,一道極凌厲的電閃即映在窗扇上,船身陡然一斜,我措不及防,腳下一個不穩,一頭衝進他懷內,好在他伸出另一隻手接住我。他似是嗤笑了一下,移目看了一眼窗扇,船身這才慢慢穩住。他轉回視線,目光炯炯與我對視,片刻之後,才鬆了我,轉身淡淡道了句:「明日一早,我有事要趕回谷裡處理,十日之後你將船泊於前面百里渡等我即可。」我臉上那副死魚眼睛雖甚是醜陋,卻十分好用,待我手扶著桌沿站穩身子,一眼便看出方才手腕處那道外翻的傷痕已經被他去掉。我當即又驚又喜,忍不住仰頭想謝他一謝,才要張口,再一想,他為我治病只不過是我白日裡為他打下手換來的酬勞,不謝也可。這樣一想,也就閉攏嘴巴,隨便「哦」了一聲。
他走時,正值漫山遍野梅子熟時。那時,我並不知道他就是冥帝帝尊,他和我說是有事要趕回谷裡處理,原是他抽身回幽冥殿處置一些緊急公務的說辭。他走後,我樂得清閒,也不著急趕路,每日不是上岸閒逛,就是上山打些鳥雀或是下水摸些魚蝦給我自己改善伙食。此處梅樹雖多,但我自小便嫌梅子肉酸,不大愛吃。到後來,我實在懶得自己動手,就再試著變一些碎銀子,混進那些凡人的酒肆飯莊點些好酒好菜犒勞我自己。每次,我最多只在那些酒肆飯莊呆一個時辰,若是趕不及吃完,就吩咐店家為我將酒菜打包,好讓我隨身帶走。如此一來,即便我法術不精,反正等那些碎銀子露出馬腳,我已一早溜之大吉,那些凡人也奈何不了我。所以這一路,我倒也很是自在,不多不少,正正好好滿十日趕到百里渡。這一日,我特為睡了一個懶覺才起,新換了一身乾淨衣裳和鞋襪,又將這幾日梳的雙髻再改回元寶髻。梳洗一新後,又彎腰往水中照了照,不過才好吃好喝了十日,水中之人的小臉似已比以往越發圓潤了一些。這些原不足為奇,我每日早起都會量腰圍,這幾日腰圍漸長,已是比十日前多了小半寸。我並不以為意,乘興邁著大戶人家小姐才有的端莊大方的步子,棄船登岸,想先四處逛一逛再說。
走了約莫一刻鐘工夫,果然見離渡口不遠處的空地上,東倒西歪擠了有上千個災民。我摸一摸腰間他臨走時留給我的藥瓶,心道,反正我不會醫術,即便將這些藥丸分與他等也無用,不如我先逛一逛,待他回來再說不遲。這樣想,也就腳下不停,待走到僻靜處,一時未能忍住玩性,小手捻了一個口訣,招來一朵小小的觔斗雲,駕雲再往西走。我只顧東看西看,不知不覺又走了百十里地下去,我見底下似有什麼熱鬧之處,連忙矮下雲頭,特意找了一棵千年古樹做遮擋,悄悄走下雲階。隨意再走了有小半日,不覺肚子咕咕叫了兩聲,我一抬眼,剛好看見前面街市盡頭有座金晃晃的廟宇,三間大門一字排開,正門口滿滿當當擺了三口大鍋和十幾張大方桌,每張桌子都坐滿了食客,顯是這家寺廟正在此處佈施齋飯。
我原本還有些猶豫要不要在此出混一頓飯吃,待走至正門前抬頭往上一瞧,只見頭頂掛著一塊匾額,上書「通天觀」三個大字,金光閃閃,很是有幾分氣度。我暗自心喜道,既然是觀不是廟,可見他家的飯堂內一定會有肉食,既然有肉,即便再難吃,也好過吃齋飯。這樣想,也就不客氣,走去揀了一處空位大大方方地坐上去,單等那些人上菜。趁上菜的工夫,再細看左右這些食客,卻又與別處不同,一個個不論男女都一律穿戴裝扮得桃紅柳綠,臉上塗脂抹粉不說,連衣裳內的熏香也甚是濃烈,怪道我方才聞不見半點飯菜的香氣。不料我才坐定,我周圍這些人登時一齊作鳥獸散,臨走時還抱頭高聲慘呼道:「有鬼!有惡鬼啊!」轉眼間,原本滿滿當當坐得很是整齊的十張大方桌便只剩下我一人。我伸手再一摸臉上的面紗,果然摸了個空,這才想起今日早起出門時忘了戴面紗。以往我出門,臉上必定會蒙著這件物什,免得那些肉眼凡胎之人看見我大驚小怪,可若是此時回去拿,我又有些嫌路遠麻煩,索性只當充耳不聞,自顧自坐在座位上等開飯。
正在三口大鍋前盛飯的幾個壯漢隨即將手裡的長勺一扔,抄起手邊的傢伙什,直衝到桌前,對我大呼小喝道:「何方來的小妖,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個的樣貌,也敢攪了你混元爺爺的壽宴?」我端端正正地坐著不動,將兩手袖在身前,不卑不亢地接腔道:「我姓衛,單名一個宓字,才在上界當差不多時,承蒙各位仙家抬愛,叫我一聲衛小使。」他們口中提到的這位混元我似有幾分耳聞,似是在哪本經書上見過,當下也未細想。我原本只是想報上名號嚇一嚇這些人,而且,當日那只飛來替我報信的五綵鸞鳥確實和我提過,我才擢升的品階是叫什麼小使,不過,我當時只顧開小差,一時沒記住到底是個什麼使,所以只能含糊帶過。哪知我才言畢,這些人已逼到近前,將我團團圍住,其中一個綠衣人好似變戲法一樣在手中掂了掂他那把一尺寬窄的大刀,皮笑肉不笑地對我道:「小爺我拜在混元爺爺門下已有三萬年,想這三萬年不過彈指一揮間,什麼人沒見過,就是沒見過比你相貌醜陋之人。怎麼,你不信?你再想一想,方才與你同桌之人,遑論男女,可有一個樣貌稍遜一些的?」旁邊一個白衣人聞言,趕不及打斷他的話道:「那還用說?但凡生得醜的,不是被混元爺爺趕盡殺絕,就是還未投胎,即便再投胎為人,進輪迴道之前,也須得像你一樣先撒泡尿照照自己——」
後來,我在與這些人口中的混元交手前,他還問我:「這位衛姑娘,並非我故意要為難你,實是你不懂規矩,我通天觀向來行得端做得正,從不故意為難人,我觀在方圓百里各處要道都立了界碑,『貌醜之人禁入』,你生得醜不能全怪你,但你對我觀的禁令視而不見就是你的不對了。」換做以往,要以我的性子,定然不會與他等多計較,不過,就在我起身欲走之際,他冷不防又說了句:「想走可以,走之前必須與我訂一個生死契約,這也是我通天觀的規矩。」我便問他是怎樣的生死契約,他笑盈盈地望住我,道:「倘若你今日與我鬥法輸了,須得認賭服輸,將你的性命留下,我便可以照樣保留『通天觀無醜人』的好名聲。倘若你輸了,我便答應為你做一件事,且事無大小,我混元說到做到。」我便再問他,我為何要與你賭上我的性命?豈料他仍是笑盈盈地道:「貌醜之人,通常都有難言之痛,就似混元當年所遇那一位。這位小妖姑娘眼似魚目,渾身是傷,舉手投足一副憤世之人的做派,心中也想必有許多不欲人知之痛,我所言可對?在下再敢問這位小妖姑娘,你可是至今未曾婚嫁?你心目中的情郎可是不肯娶你?我方纔所言可有假?既是如此之痛,不如讓我為你一了百了,從此無悲無喜如何?」
我也是事後我才聽聞,混元之所以如此離經叛道,全因許多年前他遇見的一位自認貌醜之人。怎奈他不說這句話還好,他才說完這句,我頓時像被他戳到痛處,再一想,反正也逃不脫,憑著一股氣,揮手與他鬥法前,不忘對他喝一句:「你此話可當真?」他當即喜出望外,頻頻含笑點頭道:「那是自然,自然當得了真!」說完,便也衣袖一揮,輕易接過我的招數。那日,我與他各自駕了一朵觔斗雲,在通天觀上方鬥法,要按我的法術,自然遠不是他的敵手,他總共才出了十招,已經將我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他在向我揮出最後一招之際,甚為懇切地歎了一口氣,道:「我原本也不想下此毒手,而且今日還是我的壽宴,你可知我高壽幾何?像我這樣的老人家不過生得面嫩些,就被你們這些晚輩欺負,我今日若不教訓教訓你,日後還叫我如何做人?」我便再吐了一口鮮血,屏住氣息,認真請問他今年高壽。他想了想,眼睛眨也不眨地道:「八十八萬零一千一百八十八歲。我二妹西王母氏素一直對外說,我比大了整整十萬歲,其實,我只不過比她大了九萬八千四百零一歲而已。」說完,他又問我:「你與我鬥法,雖說一直處下風,但心裡是不是比先前反倒舒服些了?」我聞言想了想,也不知是果真如他所說,還是因我方才一連吐了好些血,此時心口處反倒不像先前那樣氣堵,於是伏在那朵小小的觔斗雲上,勉強抬眼往雲深不知處的天庭之上再望了望,點一點頭。
三界中,任誰也想不到我與西王母兄長混元這一戰,會是我最後勝出。我為何能反敗為勝,最後又是如何勝出,我一直很少對人提及。我不說,混元自然也不肯多說一句。好在他說話算話,倒地之前手捂著胸口,很是有幾分英雄氣概地問我道:「你我既已訂下生死契約,今日我混元認賭服輸,衛宓姑娘想要混元做何事,但說無妨。」言畢,似是怕我不信,又咬牙硬撐著放出大話道:「我混元活到這把歲數,卻輸在你區區一個五百歲毛未長齊的小妖手中,已是丟人丟到家,如今再多丟一些也無妨,你想要什麼,儘管說,即便你要我認你為師,我也認了!」我忍住疼,淺淺地吸一口氣,沉吟了片刻,原本想就此放過他,心念忽然一動,再沉吟了片刻,遂清一清嗓子,當著他一眾手下,板著臉孔一本正經地道:「好。既如此,你與我就一言為定,有天地為證,倘若我要你認我為乾娘,你可認?」我話音未落,混元果然又吐了一口鮮血,目眥欲裂,將兩眼瞪著我半日,足足忍了約有半柱香工夫,才噙著熱淚應道:「好,我認!乾娘在上,請受小兒混元及徒子徒孫們一拜!」
後來,我還是聽鳳凰鳥為我細細描述,待第二日晚間,我一人在先,率了混元和他一眾徒子徒孫在後,昂首挺胸煞有陣勢地向百里渡駕雲而來的情景。據它講,當時我身後的晚霞仿似火燒一般,晚風拂著我頭上散落的髮絲,一張小臉上大約是沾了血跡,或是映了天邊火燒雲的緣故,看上起好像山間將熟未輸的紅蘋果,雖渾身是傷,但氣色甚好。只見我率領混元等人在人群中徐徐墮下,盡力挺直腰背,小步小步地步下雲階,笑瞇瞇地對著一身青衣正為那些凡人治病的冥帝帝尊,為混元引薦道:「這位是我風兄。」混元隨即掙開一直扶著他的兩個徒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行跪拜大禮前特為還不忘問了我一句:「敢問這位是否就是混元的乾爹呢?」我便低低咳嗽一聲,小臉上的氣色也越發好,絞一絞衣帶,教訓他道:「休得混叫!我何時告訴過你,你有乾爹了?」混元眼巴巴地望住我,自知失言,因怕我責怪,只得低頭連聲向我謝罪。冥帝帝尊用一塊白色錦帕擦一擦手,既不露聲色又不急不慢地在一旁問混元:「你方才叫她什麼?」
混元看看我,又看看他,似是被他身上的氣勢震住,當即對身邊的徒兒使了一個眼色,那人隨即會意,忙不及將手裡才變出的一杯香茶遞與混元。混元接過茶盞,一邊照通天觀的規矩奉於冥帝帝尊,一邊結結巴巴地應道:「混元以茶代酒敬風叔,此處風沙一向大,請風叔漱一漱口。」頓一頓,再覷了覷我的面色,仰臉再討好冥帝帝尊道,「回風叔方纔的問話,從今日起,這位衛宓姑娘便是我混元的干……乾娘,四海八荒,但凡敢有人與我乾娘過不去,便是與我混元法王過不去!」哪知他話未講完,冥帝帝尊便似被一口熱茶嗆到,一面以手握拳掩住口鼻,一連咳嗽了數聲,才將手裡的茶盞交予混元的徒兒。待轉過身,一雙眼眸的精光深不可測,落於我身上,淡淡再問我道:「阿宓將西王母氏素的兄長認作義子,可是有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