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心上血
看莫顏的表情,大約還想再講幾句,不料一朵觔斗雲當頭徐徐飄墮,大半夜的嚇我一跳,就見一身黑衣黑甲的凌淵從雲上大步走下,單膝跪在他面前,手捧玉匣畢恭畢敬地拜道:「凌淵參見帝尊。」他並未先應,自座上起身,平淡地道:「那個妖孽既然已死,以後毋庸再提。」莫顏稱是,又在地上朝他拜了數拜,他言畢,移目看向凌淵,臉上倒也算得上和氣,略微一拂衣袖,凌淵才敢起身,雙手將玉匣放在他身旁的石桌上,躬身又朝莫顏拜了拜。莫顏卻沒有回禮,可見這二人雖同為上神,但莫顏的品階還要高很多。凌淵拜完了,眼睛往我們這些人身上掃了一圈,吞吞吐吐地道:「凌淵聽聞,今日在青丘山上,鳳凰鳥最後落在,落在——」霽月不知何時已歇了舞,陵陽聞言也停了笛子,兩人一齊望向凌淵,一臉好奇,哪知凌淵說到這一句便故意打住,抬頭小心翼翼地望了望他的面色,故意不肯再往下說。我在邊上一看,便知凌淵這是在賣關子,我心裡雖然也有些想聽,卻故意做出一副尋常的臉色,低頭慢慢悠悠地走針。在休與山時,我家下人每回說書說到關鍵處,都要來此一招,聽的人越急,說的人越得意,故意不往下講,久而久之,被我琢磨出了門道,也練就了一副凡事都淡然自若的性子。果然,他也和我一樣,一眼便識破了凌淵的手法,背負雙手站在夜風裡,不過笑一笑,不疾不徐地問:「怎麼了?」凌淵聽了,當即又跪倒,我抬起雙眼看過去,正好對上他的眼光,他看一眼我,朝我們三個當中最年長的霽月溫言命道:「爾等先退下。」
霽月和陵陽走在前面,我一個人有意落在後面,耳朵隱隱約約偷聽見一句「鳳凰鳥最後落在白水神女瑤英身上」,待越走越遠,加上凌淵故意壓低嗓門,後面的話實在聽不清。白水神女瑤英這個人,我似曾聽說過,躺在客房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怎麼也想不起她是個什麼來歷,心裡略有些懊悔出門時沒把我爹那本仙界名錄一併帶出來。按說我這人平常頭一挨枕頭就能睡著,再翻了幾個身,終於一下想明白一件更要緊的事,我之所以睡不著八成是因為還餓著肚子。好在我鼻子尖,出門轉悠了幾圈,不多時便找到廚房,哪知揭開一個鍋蓋是空的,再揭開一個鍋蓋還是空的,翻箱倒櫃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壺酒。我打開壺嘴湊近聞了聞,一股酒釀圓子的味道,肚子頓時咕咕叫了幾聲,喝一口,比我娘做的桂花酒釀圓子稍甜,再喝一口,一連喝了大半壺,雖說有些膩,別無他法之下也只好抱著酒壺往客房走。頭卻有些暈,走著走著,看見一間房內亮著燈,我伸手推開門走進去,繞過屏風再往裡走,一眼瞧見有一張大床,我遠遠看了,認為它就是我方才躺的那一張,當下鬆了口氣,和衣躺上去。打開壺嘴喝一口,仍覺不解渴,身上更是汗津津熱得不行,便將勒住胸口的襦裙往下扯一扯,再喝一口,身上仍覺燥熱,伸手再將襦裙往下一扯。正要閉上眼睛,迷迷糊糊中一伸腿踢到一個什麼東西,我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見自個對面似還坐了一個人,一身青色衣裳,身形十分高大,半倚半靠坐在床那頭,一人就佔了大半個床,被我踢了一腳之後非但毫無反應,半天才咳嗽了一聲,並用手中白色錦帕摀住口鼻。我一時沒認出是他,瞇眼才要再睡,不想又被他一聲咳醒,不得已坐起身,膝行到他跟前,正要同他商量「這張是我的床,還煩請你移步」一事,不想一眼看見他手中白色錦帕上印出的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