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未完,心中又湧上傷感,暗道就算是灌得爛醉如泥也好啊,喝醉了,總還有醒過來的時候兒,能陪我恩恩愛愛過一輩子,如今,卻只有他的牌位陪著我了。
就在羅莞被喜娘牽引著進洞房之時。從京城的東城門外,一匹大白馬飛馳入城。正是半下午時分,騎士知道這個時辰街上沒有多少人,自己就算不能縱馬飛馳,卻也不用勒馬慢行。
誰知一進城,他便大吃了一驚,只見街道上行人寥寥,一瞬間,竟讓他生出錯覺,暗道我這真是回了京城?而不是走錯路,走到哪個落後貧窮的縣城了?
可兩旁林立的酒樓店舖都是那樣熟悉,兩年時光說短不短說長卻也不長,還完全不夠發生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所以這一切仍是謝青鋒離京時熟悉的模樣。
「哎喲李兄,你怎麼還在這裡磨蹭啊?羅家姑娘早就出了門兒,聽說羅府撒了不少果子,有一種櫻桃足有這麼大,見都沒見過,我還搶了兩顆,你還不趕緊去?就算搶不著這大櫻桃,總還能搶到點兒別的吧?」
「拉倒吧,這個時候兒只怕天地都拜完了,就算羅姑娘真是百果仙子下凡,她畢竟又不能憑空就變出果子山來,羅府這會兒哪還會撒果子啊?我看啊,我還是去路王府那邊碰碰運氣的好,三天流水席,那可是王府,怎麼著還不吃點好的?」
被稱作李兄的人說完,先前說話的那個便笑了,點頭道:「說的沒錯,你趕緊去,我要不是我家老娘還病著。我也過去了。我先回去把這些果子給老娘,馬上就再回去。」
謝青鋒坐在馬上,怔怔聽著這兩人的對話,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兒,不,這樣形容不準確,應該說他的心就像被一個無形的拳頭給狠狠揪住。瞬間痛的連呼吸都忘了。
然而痛苦之外,謝青鋒覺得自己也能理解羅莞的選擇:自己已經戰死了,難道還要羅莞為他終身守寡?那女孩兒還不到二十歲吧?她這一生夠坎坷的了,只怕是上天都不忍讓她的餘生竟比之前還要淒慘。如果自己真的戰死,九泉之下,也是希望她活得快樂幸福啊,會有另一個男人代替自己愛她護她,縱然有不甘,有揮之不去的嫉妒。但這終究比不上他希望羅莞幸福的心情。
不知道她這一次嫁的,是什麼樣的男人?會對她好嗎?嗯,應該會的吧,話說回來,就算那男人不是東西,也沒關係。自己已經回來了,若是那個男人敢對她不好,自己不介意再把她給搶回來。
謝青鋒握緊了拳頭。但緊接著心中便浮現出另一個聲音:若是那個男人對她好呢?
是啊,如果那個男人也像自己一樣愛她護她呢?他歎了口氣,暗道如果這樣,也唯有送上祝福了。誰讓造化弄人,自己和莞兒竟是這般的陰差陽錯,有緣無分呢?
因怔怔坐在馬背上,胯下大白馬似乎有些不耐煩,仰起脖子長嘶了一聲:主人啊,到底走不走,你倒是給個話兒啊。
「駕!」謝青鋒回過神來。再次歎了口氣,策馬便往羅府去,卻不料途徑路王府時。竟看到路王府外,長長一條巷子裡,也擺滿了流水席,原本寬闊無比的街道巷弄,此時竟是擠得水洩不通。
謝青鋒這才明白,敢情進城看到的人那麼少,都是跑來吃席了。他也想起之前隱隱聽那兩人說過路王府這裡的流水席,只是羅家辦喜事還算正常,路王府這又是辦什麼事?莫非自己的妹妹出嫁?可是妹妹出嫁,也不用辦流水席吧?這一般來說只有特別重大的喜事,例如自己娶親,那是肯定要辦流水席的,可自己既已戰死,那世子之位應該到了堂弟頭上吧?堂弟今年才十二歲,哪有可能娶親?
難道是莞兒嫁過來了?
心中劃過一絲疑惑,但世子爺旋即搖頭,把這個真正的答案從腦海中抹去:開什麼玩笑?自己戰死的時候,可還沒上羅家提親呢,這樣情況,便是定了親的人家,退婚都是正常的,沒人能挑毛病,何況是還沒提過親。就算羅莞心中只有自己,願意一生枯守,她的親人也絕不會答應的啊。
這樣想著的謝青鋒完全忘了羅莞在家那就是當家做主的存在,而且因為一直都是自己在努力的追求羅莞,雖然後來終於打動了這個女孩兒的芳心,但他完全不覺得羅莞對自己的感情能深刻到海枯石爛的地步,兩年後出嫁,已經算是那女孩兒長情了。
可憐的羅莞,就因為穿越女的愛情觀和整天撲在果園裡的工作狂行事方式,讓世子爺壓根兒都不相信她的愛同樣是天荒地老矢志不渝的。也不知這會兒蒙著蓋頭坐在床上的羅姑娘知道後,心裡會怎麼想。
那這流水席……謝青鋒只是悄悄站了一會兒,心中便「明瞭」了:是了,這定然是父母不忿羅莞嫁人,所以特意在同一個日子裡,為自己舉行了盛大的冥婚。
苦笑著搖搖頭,世子爺歎了口氣,暗道父母也是,何必和羅家置這個氣呢?羅莞嫁人也是天經地義的,你們怎麼不為她想一想?若是妹妹定親的對象戰死沙場,你們肯把女兒嫁過去嗎?這是人之常情,怎麼輪到自己,就看不透,反而不忿呢?
一面想著,卻終究還是掛念著羅莞,謝青鋒猶豫了一下,暗道自己以後和爹娘祖母團聚的日子還有,還是先去羅府看看,就當做是私心好了,他……他看一眼,就看一眼,從此後,便把這些不甘和傷心都埋葬起來,只為皇帝盡忠,為父母盡孝就好。
一念及此,再不猶豫,那些吃流水席的人就見停留在巷子外面的那匹大馬轉眼絕塵而去,不由得都鬆了口氣:這裡已經很擠了,萬一那麼個高高大大的男人也要來搶,可以想像,絕大部分人應該都搶不過他。
只是有一點很奇怪,一個尖嘴猴腮的小個子男人捅了捅身邊兄弟:「我說大哥,你看見剛才那人沒?怎麼看著……有點像世子爺的模樣呢?」
「媽的你真是沒出息,這麼多好吃的在桌上,不趕緊搶著吃,還有心思看人?早吃完了,也好給後面的挪地方啊,不然你身小力輕,鑽著空檔就出去了,我還怕被人擠成肉餅呢。」
正往嘴裡塞一條雞腿的大哥罵罵咧咧嚷著,讓小個子碰了一鼻子灰,也只好拿起一個饅頭大口啃著,忽見身旁一個陌生人湊過來,小聲道:「兄弟,你……你也注意到那人了?說真的,我從前看見過世子爺凱旋班師歸來,那人……那人和世子爺真的很像呢。」
「是吧是吧?」
小個子終於找到了知音,激動地臉孔發紅,卻見對方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噓!這裡大多數人都沒看見那人,兄弟你大概和我一樣是眼睛清亮的,今兒是世子爺大喜日子,那……大概是他的魂魄回來了。」
「啥?」
小個子嚇了一跳:「怎麼可能?魂魄怎麼可能大白天騎馬回來?」
「怎麼不可能?你也不想想,世子爺殺了多少韃子?那是煞氣沖天之輩,他要回來成親,閻王爺都攔不住的,至於騎馬,他是百戰殺神啊,當日在他靈前燒的除了金山銀山,就是各色紙馬,這有什麼好稀奇的?」
不但他們兩個,人群裡其他各處,也都在議論紛紛,「世子爺大喜之日還魂現身」的說法不脛而走,轉眼便傳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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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別看了,姐姐這會兒大概早都拜完天地了呢,王府中的姑娘們我經常見,姐姐嫁過去,一定會很好的。」
羅府大門外,羅孚正在輕聲勸著蔣秋娘,卻聽母親幽幽歎了口氣,喃喃道:「再怎麼好,也是守寡度日,又能怎麼好?罷了,回去吧,我也不操心了,從來我也做不起那丫頭的主,這既然是她自己選的,將來日子過得是好是歹,自然也該她承受的。」
她說完,終於轉過身來,羅孚扶著她有些虛弱的身子,心情鬱結加上連日的忙碌,讓蔣秋娘支撐到現在,就有些撐不住了,因也便任由兒子扶著,慢慢向府中走去。
姐姐出嫁了,也不知道這個結果,對她來說是否就是求仁得仁。
羅孚挽著母親,心中也有些傷感,一面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張燈結綵的大門,恰在此時,就見大門外一騎絕塵,接著馬上騎士一勒馬韁,那大馬長嘶而起,刨了幾下蹄子才立定身形。
羅孚眉頭微皺,心想這是誰啊?難道是北疆那邊的將士,因為來得晚了……等等,不對啊,來的再晚,也該去路王府,不該來我們這兒。
心中正疑惑著,便見那馬上騎士終於轉過頭來,看見他,愣了一下,忽地翻身下馬,叫道:「孚兒。」
羅孚呆若木雞,維持著怪異的扭頭姿勢,身子瞬間僵硬的成了塊兒石頭,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半點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