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這一切,羅莞不知情,她也不想知道。在路王府呆了兩天後,她看到王府空前低迷的氣氛,也不想在那裡給人家添麻煩,所以悄悄和翁老太君說了一聲,便回到羅府。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大姑娘心中的絕望,她完全失去了以往的活力,就坐在床上癡癡的,有時候馨香玉香忍著悲痛扶她出門,她也只是坐在那架已經空無一物的海東青架子下,出神地看著大門的方向,一看就是一整天。
蔣秋娘原本是再也不願意踏入羅府半步的。然而知道了這個消息,她也能夠想像女兒此時是多麼的悲傷無助,因和范良商量了後,到底還是和元老太太一起趕來。一進門,便看到女兒倚在廊柱下,雙目無神的看著院門。
蔣秋娘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衝過來抱住羅莞大哭道:「兒啊,我的兒,你……你這是怎麼了?你別嚇唬娘啊,嗚嗚嗚……」
「娘,你來了。」
羅莞看到母親,面上總算是有了點表情,她看上去好像是想擠出一個笑容,然而嘴角咧了咧,便覺一串鹹澀淚水浸潤到了唇上,於是她再也沒力氣強顏歡笑了,只是扶著蔣秋娘和元老太太坐在廊下。
「姐姐每天不是在房間坐著,就是在這裡坐著。」從謝青鋒戰死的消息傳來後,便寸步不離羅莞的羅孚無奈和母親以及外婆解釋著,話音未落,少年的眼圈也發紅了。
「莞兒啊。你告訴外婆,你這每天裡看著。是看什麼呢?」元老太太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要打開羅莞心裡的結,必須讓她多說話,只有瞭解了她的想法,才能對症下藥。
「沒什麼。世子爺要班師回朝了。我想他一定會來見我的,那時他可不是要走這個院門呢。」羅莞終於微微露出了笑容,然而說出的話卻如同一道雷劈在了元老太太和蔣秋娘的頭上,讓兩人當即就慌了。
「莞兒啊,你別嚇外婆,別說這樣的傻話。世子爺……世子爺不是死了嗎?他……他怎麼可能還會班師回來?更……更不可能來這裡看你啊。」元老太太緊緊攥著羅莞的手,說著說著,也忍不住老淚縱橫。
「回不來了?」
羅莞聽到元老太太的話。不由愣了一下,但是很快的,她便搖搖頭,很篤定的說:「不會的外婆,他答應過我,他一定會回來的。」
「兒啊,娘知道你心裡苦,只是……這人死不能復生。你……你可別因為這個就癡傻了啊,你若是真的瘋了,世子爺……世子爺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啊。」
蔣秋娘也哭著勸,而一旁的羅孚見姐姐仍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這幾天的憋屈和悲傷也終於爆發了,他跳到羅莞面前,指著那大門道:「姐姐,你醒一醒吧。世子爺不會回來了,他死了,他再也不可能從這個門走進來了。你從來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這一次為什麼也這麼脆弱?姐姐,你認清現實吧。」
「不認,我不認,我一點也不想認清現實,我一點兒都不想接受,我要做鴕鳥,做一隻鴕鳥,什麼都不要知道,我就想這樣靜靜的等他回來,他答應過我的,為什麼你們都不信?為什麼你們要一次次和我說他死了?為什麼連讓我做夢都不許?」
羅莞的情緒也終於爆發了,一面尖叫,淚水就源源不絕得流淌下來。一旁馨香和玉香慌了神,剛要上前,卻被張媽和石婆子拉住,聽她們鬆了口氣道:「姑娘如今就怕什麼話都憋在心裡,久而久之,非熬出病來不可。如今就好了,兩位姑娘不用急,且讓姑娘痛痛快快哭叫一場,比她整日不說話默默流淚的好。」
馨香玉香一聽,這話很有道理,因此便都止了步子,卻見羅莞叫完了,一屁股坐在石欄上,哭著道:「我就想想著他,就想自欺欺人,就想從此後都活在夢裡,為什麼你們就不能滿足我?你們還是我的親人嗎?是我的娘親和兄弟嗎?」
蔣秋娘無話可說,只握著羅莞的手淚如雨下。倒是羅孚這時出奇的冷靜,十二歲的男孩兒,看上去完全像個小大人似得,來到羅莞身邊鄭重道:「姐姐,你還知道我們是你的親人嗎?你還知道你的生命中除了世子哥哥,還有母親和我這個兄弟嗎?你忘了從我們被趕出家門後,是怎麼相依為命的?那樣的絕境都沒有把你打倒,怎麼如今你就倒了?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家如果沒有你撐著,會是個什麼樣子?難道你為了世子哥哥,就連娘親和我這個兄弟都不要了嗎?」
羅莞收了哭聲,有些吃驚的看著羅孚,卻見弟弟俊秀的小小面龐上滿是嚴肅,一字一字道:「姐姐再想想,世子哥哥為什麼喜歡你?他喜歡的,就是你的自強不息,就是你無論面對任何困境,都是百折不撓的精神,這世上沒有任何一件事能將你擊潰打倒。如果只要癡情女,有的是女孩兒對他芳心暗許,他那個表妹,甚至能為他殺人。可那些癡情的貴族千金何曾放在世子哥哥眼中?然而你看看你此時的模樣,和那些脆弱的不堪一擊的貴族千金又有什麼兩樣?世子哥哥英靈歸來之日,看見你這副模樣,他就算不失望,是不是也會傷心愧疚?因為是他把你變成了那種他最看不上的,除了哭泣絕望消沉自私什麼都不會的瓷娃娃似的貴族千金。」
「孚兒,別這麼說你姐姐。」蔣秋娘生怕羅孚這番話把羅莞刺激的更加癡顛,見羅孚還要再說,她連忙一拉兒子,帶著哭腔道:「好了孚兒,讓你姐姐自己想想吧,你別逼她,你想一想你姐姐那會兒為了救你的命,一家一家醫館去哀求,然後被趕出來,你……你如今就是這麼報答她的?」
她這樣一說,羅孚也忍不住傷心了,咬著嘴唇道:「我就是記著姐姐對我的恩,那會兒我們都在絕境之中,可是姐姐何曾是這個樣子?她……她甚至為了我敢去訛詐世子爺……」
一面說著,羅孚的眼淚便一顆一顆湧出來,看在羅莞眼裡,就如同是一道一道的亮光在腦海中劃過,耳邊迴盪著剛剛羅孚說過的話,直如當頭棒喝一般。細想想,自己這幾日和行屍走肉又有何異?自己只一心想著和謝青鋒同赴黃泉,可曾想過外婆母親和弟弟對自己的擔憂?若是自己也殉情了,豈不是要讓她們的餘生都生活在悲痛之中?若是自己死了,剩下謝青鋒,他固然也會痛不欲生,可他難道也會像自己這般,從此後罔顧親人和責任,要麼偷偷殉情,要麼就做一輩子的行屍走肉?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謝青鋒如果是這樣沒骨氣的男人,也不會入她羅莞的眼。那個男人,就算心裡再痛,也依然會面無表情的接受命運打擊,繼續扛著他的責任前行。同理,如今的自己,豈不是成了沒骨氣的?這樣的自己,又怎能配得上鐵骨錚錚,連戰死都拖了敵人元帥陪葬的百戰殺神?
羅莞原本就不是消沉悲觀的性子,如今被羅孚這一番話勸了,如同醍醐灌頂般茅塞頓開。因擦了擦眼淚,站起身道:「孚兒說的沒錯,我是不該再這麼消沉下去了。祖母和母親這會兒就到了,可見是一大早便趕路,快進屋歇歇吧。我沒事兒,只是……只是這兩日驟聞噩耗,一時悲傷過度,竟如迷了心竅一般。放心,以後不會了,我不會讓世子爺在九泉之下還為我憂心的。」
元老太太和蔣秋娘聽了她這番話,才終於放下心來。馨香玉香也鬆了口氣:她們知道謝青鋒對羅莞的感情,如果真讓姑娘因為世子爺的戰死而最終一蹶不振,直到消極而死,兩個丫頭覺得自己死了都沒臉去見主子。
當下羅莞便強忍悲痛,命人安排元老太太和蔣秋娘的飯菜。待忙完了,回到繡房之中,就聽蔣秋娘歎氣道:「莞兒,世子爺英年早逝,著實讓人悲痛。只是咱們活著的人,卻不能讓他連死都不安心。我想著,你與其留在京城裡睹物思人,不如跟著娘回鄉下。那原來的園子雖然工人們都上手了,可新園子也要照料著。你不是說過嗎?今生最大的夢想便是要種出那滿園錦繡,娘想啊,世子爺也必定在九泉之下看著你呢,你必要把這願望實現了,將來百年之後,才好去見他,是不是?」
羅莞想了想,點頭道:「娘的話沒錯,只是我總要迎了青鋒回來,再和您去園子裡……」不等說完,見蔣秋娘面上變色,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忙苦笑道:「娘別擔心,我不是剛剛那樣又犯癡病了,我是說,護送青鋒衣冠回京的軍隊已經在路上,我……我總要將他迎回來,才能和娘去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