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青鋒面沉如水,默默看著那長長的一串名單,好半晌,方點頭道:「就這麼辦吧。另外,祭台可搭設好了?」
「搭……搭設好了,只等欽差大人手令,立刻便提犯人至祭台行刑。」
蘇州知府一面說著,額頭上汗水便小溪般往下淌,腿肚子這會兒已經不是顫抖,而是轉筋了:從來只聞百戰殺神的名聲,從沒親眼見識過,誰能想到如今這一見識,便是見所未見,聽說在福州,這位殺神以勾結倭寇的罪名殺了三十二名士族地主,以至於天下朝野震驚,彈劾他的折子如同雪片一般,偏偏都讓皇上給壓下去了,可見那皇帝和謝將軍親密無間的傳聞並非是虛言。
即便如此,謝青鋒所頂的壓力也非常人能及,原想著他到了蘇杭,定會收斂些,本來蘇杭的倭寇之患也不如福建那邊猛烈,誰料殺神手段依舊,今日祭台上,要斬首的士族地主也足有二十一名,這簡直是撼動當地根基之事,稍有不慎,便能激起民變的。但是這位世子爺呢?絲毫不為所動,到現在為止,聽說他已經遭遇了幾十起的刺殺,畢竟激烈到這個地步,人人都知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誰不鋌而走險?就是一些小暴動,也不是沒有過,偏都讓他壓下來了。
這還僅僅是謝青鋒處置的人命,士族地主階層的,不管他們和朝中勢力有多少牽扯,卻還不夠資格押解進京讓皇帝親自處置。然而官員們,謝青鋒卻只是視情況輕重或降級或罷官收押,而官員們一經收押,立刻進京,由皇帝親自處置,要麼說人家是親近表兄弟呢,皇上登基不過三年,在此之前英明睿智仁義平和。人人都稱讚他為仁君明君,卻不料,天子不怒則已,一怒便是血流成河。押解進京的官員,有一半以上是留不住性命的。
皇帝和謝青鋒如此聯手激烈打壓沿海各大勢力,當然會引起最激烈的反彈,然而這些反彈勢力無一不是遭到了最強有力的鎮壓。政權牢牢把握在皇帝手裡。軍權表面上謝青鋒是軍中第一人,然而其實真正握著這把利刃的。還是皇帝,過分集中的君主權力,讓皇帝大刀闊斧掃蕩沿海勢力時,沒有半絲心慈手軟。
說到底,雖然君如舟民如水,然而那些士族地主,畢竟不能代表真正最廣大的黎民百姓,老百姓但凡能有一口飯吃就知足了,而那些大家族的罪行一旦被公佈,就算是一些背地裡勾結倭寇明面上行善積德的人家。百姓們也懶得為他們喊冤,好好吃自己的飯,吃完飯罵一通這些王八羔子還好,何苦去觸皇帝和殺神的霉頭。
「爺,快到午時三刻了。您該出發了。」
門外又進來一人,他的話打斷了蘇州知府的沉思,回過神來,只見謝青鋒已經披掛停當,看了他一眼道:「原大人還有什麼事嗎?」
「哦,沒……沒有了。」原知府猶豫了一下,原本想說點什麼,卻到底還是吞了回去,暗道算了,這種小事,世子爺心裡能不清楚嗎?用得著自己多嘴多舌的?
卻不料謝青鋒竟十分難得的淡淡一笑,接著道:「有什麼話直說無妨,我聽說原大人乃是進士出身,在那之前不過一個窮書生,娶的妻子也是十分尋常的鄉野之女,難得原大人如今仕途坦蕩功成名就,卻仍能做到糟糠之妻不下堂,且聽說你十分敬愛令夫人,至今尚未納過美妾,家中連個通房都沒有,是嗎?」
原知府目瞪口呆,接著整個人都囧囧有神了,暗道我的欽差大人啊,您……您到底知不知道您這幾個月幹的是什麼事兒?頂著多大的壓力?您……您您您怎麼還有心思打聽下官的八卦呢?這……這不對啊您。
心中的嚎叫當然不敢說出來,眼看謝青鋒還盯著自己,擺出了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原知府無奈,只好拿袖子擦擦汗道:「呵呵,欽差大人說笑了,那個……拙荊為下官,可說是嘔心瀝血,下官未發達時,家裡若沒有她,大概都能活活兒餓死,難為她當日沒有嫌棄下官乃是一個家徒四壁的書獃子,毅然下嫁。如今下官即便有了一點小小的成績,這患難髮妻,又怎能隨意捨棄?且拙荊雖是普通婦人,連字都不認識一個,卻是極為明理的,下官有時候犯了糊塗,還全賴拙荊當頭棒喝,下官著實是敬愛她。」
謝青鋒收了笑容,點頭道:「你們兩個倒也算是一段佳話了。可憐羅姑娘,她的爹爹若也是像原大人這般,她也不會有那麼多的苦難。」
即便是在這樣即將要被逼著看二十一顆人頭落地的時刻,原知府那兩隻耳朵也不禁一下子就支稜著豎了起來:羅姑娘?那是誰?她的爹爹又是誰?苦難?世子爺認識的女人,還能有苦難的嗎?就算有,您伸伸小指頭,不就把她給扶持起來了?有貓膩,這裡面定然是大有文章啊。
原知府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著,奈何一肚子的好奇蟲寶寶,他卻死咬著牙關不敢問出一個字。眼見著出了府門,謝青鋒翻身上馬,往祭台而去,他的心思立刻就回歸到馬上來臨的血腥場景,歎了口氣坐進轎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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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您說您這樣毫不留情,手段會不會太酷烈了些?奴才也算是跟您久歷戰陣,只是看到最後,都不敢再看,爺啊,俗話說,上天有好生之德……」
從刑場祭台回去的路上,七星終於忍不住把在心裡橫亙了許久的話說出來,可還不等說完,就聽謝青鋒平靜道:「手段酷烈便酷烈吧,若是手段平和,放過這些已經讓利益熏得沒了良心的國之蛀蟲,將來或許就會有更多的百姓和我大夏士兵送命,勾結倭寇乃死罪,他們從邁出第一步的那一天,便該料到這樣的結局,既然選擇了人為財死,那就死吧。」
聽謝青鋒說的斬釘截鐵,七星縮縮脖子,沒敢再勸,然而他心裡卻非常清楚:別看爺表面上這樣平靜,事實上,他的心裡絕不可能像表面上這般淡然,說不定還是驚濤駭浪呢。
一路回到欽差行轅,七星立刻安排人去打熱水,謝青鋒南下後養成的習慣,每次觀刑後,回來都要立刻沐浴更衣,彷彿他自己也覺著這身上血腥氣太重,必要立刻洗去才舒服一般。
將自己泡在滾熱的水裡,那水熱燙的讓皮膚都有些發痛,謝青鋒卻喜歡這樣的溫度,只有這樣,他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是活著的,感覺到那顆心還在跳動,沒有成為石頭或者寒冰。
以殺止殺,為了將士百姓,必須要把這些無恥狠毒的蛀蟲趕盡殺絕,這話沒錯。然而真正實行起來,像是他在這江南沿海一帶收割的人命,不過區區四五個月,便已過半百之數,這樣的暴戾,他又怎能無動於衷?那些人本是他的同胞,不是韃子啊。而他也畢竟是人,不是什麼真的殺神煞星。
伸手將水一捧捧灑在臉上,謝青鋒不由想起遠在數千里之外的皇帝表兄,自己尚且在這樣的壓力下瀕臨崩潰,而他身為一國之君,只怕面臨的壓力和各方面阻力比自己這邊更大,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撐下去的。雖然那傢伙從來都是嬉笑怒罵遊戲人生的態度,又天生絕頂聰明,然而他也畢竟只是一個人,而不是龍,何況,就算是龍,面對如此處境,也未必能承受得住吧。
裊裊熱氣中,謝青鋒任憑自己的思維發散向四面八方,只有這樣,他才能暫時忘記那些驚恐的眼神和嘶啞的求饒尖叫怒罵聲。
正冥想著,忽聽外面傳來一聲驚叫,謝青鋒猛然睜開眼睛,仔細一聽,似乎是七星和龍淵在說著什麼,他不由得皺眉道:「什麼事?」
「爺,京城雲小侯爺派人送了東西過來,說是要過年了,知道爺大概回不了京,所以特意先把年貨送過來,還替羅姑娘捎帶了點東西,因為太神奇了,所以小的們忍不住叫了一聲。」
「羅姑娘?太神奇了?」謝青鋒喃喃自語,之前的負面情緒一下子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他站起身,用白巾胡亂在身體上擦了擦,接著穿上中衣,外面套了件夾棉長衫便走出去,饒有興趣道:「羅姑娘捎了什麼東西來?」
「爺您看?」
龍淵捧著個不大的盒子,獻寶似的屁顛屁顛過來,將盒子在謝青鋒面前打開。
盒子裡是擺的整整齊齊四個果子,個頭挺大,顏色也很不錯。謝青鋒笑道:「這是羅姑娘自己種出來的吧?果然她沒說錯,在這方面,她倒真是一把好手,這樣果子,就是進貢到宮中,勉強也可以了。她畢竟只是一個人,卻要忙活著那麼大的園子。」
「爺,您拿起來看,單憑這麼幾個果子,奴才和七星哪裡就會沒出息到驚叫呢?」龍淵笑嘻嘻的,謝青鋒疑惑看他一眼,便伸手拿了一個果子到面前細看,只見在那微紅的果皮上,是一個非常鮮明的「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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