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翔大街,血流漂杵。
這裡是鳳翔城內的主幹大道中樞所在,離行宮其實並不遠。幸好李儼反應及時,而手下的烈血衛也行動迅速,否則可就只能窩在行宮裡被攻打了。哪能如現在般來個反客為主?
烈血衛與叛軍在這裡死命拚殺,大道兩旁的宅子裡,那些平時高高在上的達官顯貴們,都緊張地在自家小樓上,躲在窗戶旁,偷偷觀戰。
鳳翔主幹大道在城內的起點,正是從前身為鳳翔節度使府邸的安泰宮。因此沿著鳳翔主幹大道,環安泰宮一帶區域,是鳳翔城的政治文化來自於經濟中心。居住在這一帶的多是達官顯貴,最少也是富有一方之輩。他們的宅子正好沿著鳳翔主幹大道修建而成。這些人的府邸,自然唯恐不豪華氣派,府邸內的樓台比比皆是。到了現在,這些樓台也就成為那些因為恐慌而躲起來的眾達官顯貴們窺視戰局的所在。
作為當時的上層階級,這些達官顯貴並不怕改朝換代。因為無論是誰改朝換代後,要想治理國家,都離不開他們這一階層的人的支持與合作。他們最怕的,正是如黃巢般的民變和眼下的兵變。因為這兩種變亂,都是下層因為怨氣長期糾結不得宣洩而產生的發洩行為。從本質上講,發起變亂的主力,並沒有什麼改朝換代地雄心。也沒有什麼長遠的目標。他們僅僅是為了發洩自己的怨氣而已。而他們發洩怨氣的主要目標,自然就是這些處於社會上層的達官顯貴們。目標的短淺,也讓他們不可能會因為這些人的作用而對他們網開一面。
出於這種擔心和顧慮,這些人對眼下地戰局十分關心,同時心中也暗自向阿彌陀佛、觀音菩薩、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安拉真主等一切聽說過的神靈祈禱官兵一定能夠擊敗亂兵。然而他們地作為也就僅止於此了。要讓他們幫助官兵去對付那些未來很可能會成為他們死敵的亂兵,那就不可能了。他們的準備只有兩個,一個是等官兵勝利的時候一切恢復正常。另外一個,就是等官兵失敗的時候。趕緊帶著錢財妻小逃命要緊。當然其中也不乏隨時準備向亂軍投誠的。畢竟誰知道這些亂軍會不會突然有了雄心壯志,用得著自己了呢?那自己不就保全了身家性命了嗎?
當然,以上這些想法,都是那些對於這場變亂的秘密並不瞭解地人。對於那些瞭解的人來說,尤其是站在發起變亂一方立場的人來說,他們的心中,自然就是另外一番想法了。
這些人當中。以壽王李傑的心情最為複雜。
李傑的府邸,是緊挨著行宮的一座大宅子。原本離現在廝殺的現場有一定地距離。但是李傑心急想早一刻看到自己多日來籌劃的結果,於是就在得到消息之後,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一個已經投靠自己,居住在戰場附近的人家中,緊張地關注著局勢的發展。畢竟此時的變亂與計劃不符,頗讓他有措手不及之感。他必須盡可能地接近戰場。緊密關注局勢地任何變化,才能及時作出反應,以便在局勢不利的時候扭轉局勢。
在現在這個時刻,李昌言居然突然發動,甚至都沒有通知到他,這簡直就是不把他放在眼裡!這如何不讓這個自以為是將來中興明君的壽王心生不滿?從小就養尊處優的他幾乎當場發作!
然而壽王心中很清楚。所謂大局為重。眼下這個時刻,他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李昌言了。其他投靠他的人要麼沒有值得一提的勢力,要麼就是典型的牆頭草,此時投靠他僅僅是因為皇帝觸犯到了他們的利益,一旦形勢發生變化,皇帝站了上風,他們就會馬上背叛自己,來個落井下石!
這該死的皇兄!將軍權和其他權力控制地這麼緊,害得自己一點機會都沒有!這李昌言雖然囂張跋扈,不講自己放在眼裡。自己卻也只能依靠他來完成自己地大業了!
等著吧!李昌言!等本王成了大事之後。再來慢慢收拾你!現在姑且讓你囂張幾天!
這就是藩鎮!該死的藩鎮!這些藩鎮沒有一個是可靠地!偏偏自己想要做皇帝,又離不開他們的支持!
作為一個已經被藩鎮欺負了上百年的大唐皇室的成員。李傑跟他想要對付的李儼一樣,對藩鎮深惡痛絕。然而這深惡痛絕的想法,到底大不過想做皇帝的。為了那張皇帝寶座,即使是依靠明明不值得依靠的藩鎮,也在所不辭。
畢竟人都是有僥倖心理的。李傑更是一個心高氣傲不服輸的人。他知道只要給自己皇兄時間,李儼就一定能夠掃滅那些藩鎮。而那些藩鎮彼此間勾心鬥角,相互牽制,根本就騰不出手來收拾李儼,也就是說李儼做成這件大唐好幾任皇帝做夢都想做成的事情,僅僅是時間問題罷了!既然皇兄可以做到,自己的能力不遜色於皇兄,又何嘗不能夠做到?
用已經必然會被消滅的藩鎮力量來幫助自己獲取九五至尊的寶座,又何樂而不為呢?
年輕氣盛的李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作出了選擇。他一點都沒有想過,或者下意識地不去想,自己是否還有失敗的可能,自己的做法,是否會毀掉大唐好不容易才因為李儼出現的一絲生機。
或許,即使知道,李傑仍然會這樣做吧。畢竟做皇帝的滋味那是什麼都無法比擬的!即使是一個失去了權柄的傀儡皇帝。李傑寧願做一個窩囊地皇帝,也不願意做一個不窩囊的王爺。
李傑不明白。正是因為這種自身權位大於大唐利益的心態,讓他永遠都比不上李儼。畢竟靈魂來自現代的李儼並不稀罕做什麼皇帝。李儼所做的一切,僅僅是為了挽救自己心中的那個盛唐夢,僅僅是為了挽救華夏民族此後上千年的悲慘命運。
當然這一切就不是眼下正緊張地關注著戰場局勢地李傑所能知道得了。
此時的戰場上,以李儼為首,聶隱娘和薛紅線二女如兩隻雌豹,緊隨其後。形成了一支其利無比地鋒矢,狠狠扎向叛軍的陣型深處。
李儼的槍頭上。高高挑起叛軍首領李昌符的那一刻,原本就處於崩潰邊緣,僅僅在苦苦支撐的叛軍,瞬間崩潰了。
這就是古代軍制的一大弱點。他們的士氣,很大程度上依賴於自己地將領。一旦將領失手被擒或者被殺,他們就有很大的可能會士氣崩潰。
然而另一邊的烈血衛就大不相同。
李儼借鑒後世經驗制定的軍制和訓練方法,讓他一手訓練出來的赤衛軍完全擺脫了這一缺陷。赤衛軍中。幾乎每一個士兵都是按照軍官的標準訓練的。而他們的每一個人,也都可以在需要地時候,負擔起軍官的責任。這就意味著,赤衛軍永遠不會因為軍官將領的死亡或者被俘等因素影響士氣。
當然,赤衛軍是一個特例。其他軍隊還達不到這個高度。但是李儼整編完成的三衛軍,日後將會整編完成的其他軍隊,下層軍官基本上都是來自於赤衛軍。他們雖然做不到將每一個士兵都按照軍官的標準培養,卻也形成了另外一種制度。那就是預備軍官制度。每一個戰鬥單位除了正式地軍官。還有一定數目的預備軍官。他們都接受了簡單的軍官素質培養,可以在軍官出問題的時候,盡可能地減小其對部隊的影響。當然,要想像赤衛軍一樣完全不受影響,那還需要很長時間的磨練。
可以說,三衛軍中。以赤衛軍受這種影響最低,其軍事素質也最強。而作為赤衛軍的預備隊烈血衛,在這方面,以及其他軍事素質方面,比起赤衛軍以外的其他兩衛軍還更好一點。至於比起叛軍,那就強得不是一點兩點了。
李儼揮舞著手中的長槍,盡展一身武藝,除了李昌符還能夠跟他對兩招外,竟無一合之將!而他身邊的兩女也一點都不讓他操心。她們學地雖然不是沙場搏殺地武藝,但她們的武藝在精深程度上。那就不是大開大合地沙場搏殺之術能夠比擬的了。有了更精深的武藝為基礎。要學習沙場搏殺之術並達到極高的境界也就不算困難了。所以聶隱娘二女衝殺起來,也是勢不可擋的。
時間一點點過去。看到烈血衛在李儼和二女的帶領下,以摧枯拉朽之勢,掃滅叛軍,李傑的臉色,剎那間變得十分難看。
當出去探聽消息的人回報,這就是李昌言派出的全部人馬,並無任何援軍的時候,李昌言終於爆發了!
「廢物!全都是廢物!」
李傑狠狠一腳,將報信的人踢翻在地:
「都是一群廢物!孤將大事寄托在這種人手裡,真是瞎了眼睛!」
李傑那原本如同冠玉般俊朗的臉色,此時變得格外猙獰。一向被稱為「賢王」的他,這時候已經徹底失去了從前溫文爾雅的風度。他暴跳如雷,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衝著身邊的侍衛和太監以及那些投靠了他,和他一起謀劃大事的人,大聲吼叫:
「其他的人呢?那些告訴本王說要相應起事的人呢?他們怎麼沒有一點動靜?啊?」
這些人面面相覷,對望了半天,這才有人吶吶道:「殿下,事起倉促,陛下反應又很快,那些人還沒來得及有所行動,就被白虎軍團的人控制住了,所以……」
「混帳!白虎軍團哪有什麼戰鬥力?就算人多一點,只要捨命一搏,難道還怕了他們不成?這些狗才分明是貪身怕死,首鼠兩端!還以為孤不知道嗎?」
此時說話的這人姓郎名衍。乃是壽王府中最重要地幕僚,也是壽王計劃的主要籌劃者。他聽得李傑的喝罵,不由得心中苦笑:白虎軍團哪是人多了一點?多達上萬人控制著鳳翔城中各要害之所,就算一萬隻雞排在那裡等你砍頭,也要砍上半天吧?更何況是人?就算戰鬥力再差,又豈是投靠壽王那手下不過百來人最多不過五百多人,加起來還不到兩千的人能夠對付的?要是這些投靠的人聚集在一起還好點。偏偏他們又分散在城中,哪裡能夠發揮多大的作用?反而會暴露了壽王地實力。這可絕非什麼好事啊。壽王怎麼就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想到這裡郎衍心中歎息,壽王平時表現也挺值得稱道的。怎麼一到緊要關頭就成了這般模樣呢?難道自己地選擇真的錯了嗎?只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箭,自己已經上了壽王這條船,就再也下不去了。自己要想如同同樣是幕僚出身,如今卻深得聖眷的來鵠一樣,唯一的辦法,就只能是盡力輔佐壽王稱帝了。壽王如此。正需要自己全力進諫啊。
想到這裡,郎衍忙開口道:「對方勢大,我想他們也是迫不得已才不動手的。其實這樣也好。依臣之見,李將軍那邊突然發動,人手這麼少,有無後援,恐怕是有了什麼變故。這一回的大事,怕是成不了了!殿下。一切還當從長計議啊!」
李傑越聽越不順耳,正要接著發作,卻見郎衍拚命給他使眼色,猛然想起當前形勢,這個時候可不是自己發作的時候,反而應該收買人心。不然把這些人都逼跑了,那豈不是大事不妙?當下乾笑一聲道:「朗長史(唐王府官制,以長史〈從四品上〉,司馬〈從四品下〉為首。此二者職權相當於今天地秘書長。其中長史主管政務,司馬主管軍務。)所言極是,孤的確有些心急了。」
隨後忙回身扶起還痛得滾倒地上的傳信者,聞言道:「「孤王一時失態,傷了呂郎,莫怪莫怪。」
隨後又道:「呂郎為孤王效命,既有功勞。今又負傷。孤王特准呂郎回家養傷,養傷一應度支。皆從王府中出,另賜帛五匹。待呂郎傷好之後,可入帳內府聽用,賜予隊正之職。」
唐王府觀制,帳內府為王府貼身侍衛機構。與王爺十分親近,與其他王府屬下不同。因此即使是等階職務,屬於帳內府的人無形中也比其他機構的高尚一等,而待遇俸祿等也分外優遇。
這人名叫呂適,原來不過是親事府的專門從事傳遞消息的隊正。親事府乃是王府警衛,與帳內府職權相仿,其地位卻大不相同。他從親事府平調入帳內府,無形中相當於陞遷一級,心中那得不欣喜若狂?當下強忍疼痛跪謝而去,心中的感恩戴德之不待言。
這古代之人,尤其是那些地位不高者,心性多半純樸。李傑以上位者地身份對其簡拔賞賜,雖然李傑剛剛還打傷過他,卻也照樣讓他感恩戴德,倒讓他又收買到了一個人的人心。若是換了現代之人,或者是當時地位較高者,李傑的這番做作可就沒用了。
籠絡了那呂適之後,李傑接著對他身邊的其他人溫言撫慰,他到底曾有賢王之稱,這收買人心的諸般做作,也算得上是駕輕就熟,只是這些人可不像剛才的呂適那樣純樸容易擺佈,他地做作究竟能起多大作用,還要打上一個問號。
郎衍自然深知李傑剛才的做法已經損壞了他在眾人中的形象,雖然趕緊補救,卻也未必能有多大的效果,還應該幫他加把勁才是。於是等李傑收買完人心之後,郎衍對他使了個眼色,欲言又止道:「殿下……」
李傑心領神會,當下作色道:「朗長史,有什麼話就直說吧!這裡都是自己人,孤王相信大家!」
其他人也很知趣,連忙告退,李傑只是不許,逕直令郎衍直言。雙方推托一番,因為李傑剛才地暴怒而變得僵硬的氣氛重新融洽了起來。
郎衍道:「殿下,眼下大局已定,臣以為,李昌言那邊只怕將有大禍。一旦此人為陛下所獲,只怕會出賣殿下。為免此事發生,我們何不……」
郎衍比手成刀,虛虛一砍。
李傑眉頭一皺道:「李將軍為孤王出力,孤王怎好如此?這豈不令心向孤王的人心冷?此議萬萬不可,孤王斷不能從!」
郎衍忙道:「殿下,小不忍則亂大謀,當斷不斷,反受其害呀!」
「不行!如果這樣做,那太也忘恩負義了!孤王……孤王決不能這樣做……」
「殿下……」
郎衍演得出色,跪地苦諫道:「殿下,千萬不能心軟啊!李將軍此次犯了謀反大罪,必被株連其族。如果殿下心中不忍,可派人救出其家小,為其保留一番香火,也不枉李將軍對殿下一番忠心!」
「這……」
李傑臉上一片猶豫之色。
「殿下,李將軍這一次,反正必死無疑。殿下的做法,只不過提前李將軍的死期而已。如果能以李將軍的死,換來殿下和其他義士的安全,還是值得地!」
「殿下……」
「殿下……」
郎衍連這誅心之言都說出來了,火候也就差不多了。一旁眾人也知道李昌言必須死,否則大家安全可慮,於是都跪下勸諫。
到此情形,李傑也不在推辭,一臉痛苦之色,搖頭閉眼,萬分不情願地道:「好……好吧……朗長史,此事由你親自去辦,一定要好生照顧李將軍遺孀遺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