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日下午時分,鳳翔城內,一片祥和氣氛……
自從皇帝在此駐驊以來,鳳翔就開始發生了大變化。作為戰時的行在所在,這裡也相當於戰時的陪都。作為一國的首都,即使僅僅是戰時的陪都,即使大唐眼下已經相當衰弱,但種種無形或者有形的便利,仍然讓鳳翔在短短的時間內得到了極大的發展。雖然這種發展的程度遠遠比不上真正首都長安的發展速度,但也相當可觀了。
可以這麼說,現在鳳翔一個月的發展,足足相當於從前三個月的發展,再加上鳳翔從前就是鳳翔節度的治所,本身就有一定的基礎,這一發展起來,就更是了得了。有了這樣的發展經歷,未來只要局勢穩定下來,即使首都遷回長安,鳳翔未來成為一個擁有僅次於長安繁榮的大城,已經是可以預期的了。
眼下正是時間剛過正午不久的時刻,前幾天的陰雨天氣,已經蕩然無存。初春的太陽映照在人們身上,暖洋洋的格外舒服。在鳳翔的大街小巷中,人來人往,商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不時有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從大街中間或疾或緩的馳過。如此林林種種,一片祥和,如果不是正處於戰亂之中,倒讓人生出眼下正是太平盛世的錯覺了。
在鳳翔的節度使府邸,眼下被充為行宮的所在。庭院中一處高達七層地亭樓之上,當今的皇帝李儼,端座錦凳之上,微微閉上雙眼,聆聽著對面盛裝打扮,艷光四射,卻眉宇間略帶幽怨的魚玄機撫琴。一面還隨著節拍微微地搖著頭。顯然已經沉浸在這幽雅的琴聲中。
李儼身後,基本上極少離開他身邊的。寧願以婢女身份隨侍左右,也不願意被封為妃子的翠桐坐在他身後,溫柔地為他按摩肩背。在他身邊,已經被封為美人的顏令賓端坐一側,輕輕擊節與琴聲相和。
顏令賓雖然因為出身青樓地原因,僅僅只被封為了美人,但她卻是李儼身邊唯一一個有封號的女子。說起來地位也不低了,也算得上備受李儼寵愛。
至於其他跟李儼關係密切地女人,其中翠桐和聶隱娘,雖然地位很高,也參與多項機密,卻都拒絕了封號,以侍女自居。
而聶隱娘的師妹薛紅線不願進宮,覺得宮裡面的生活太枯燥乏味。以她的跳脫性子根本無法適應,於是在捕風營的刺殺秘營中擔任教頭,一直以來事務繁忙,樂在其中,雖然跟李儼關係曖昧,卻一直沒有走到最後一步。
至於魚玄機。由於其出色的分析和組織能力,同時因為與李儼的親近關係,在專設於內廷,用於分析構思軍事、政治戰略地「運籌處」擔任主持首腦。
運籌處這一機構除了來鵠、羅隱這兩個李儼的心腹親信之外,絕大部分都是李儼從他培養的那些孤兒中選拔有戰略眼光或者心思細密而又忠心耿耿的人,還有部分是從軍中選拔的參謀人才。
這一機構十分機密,對參與其中的人選選拔相當嚴格,就連當朝宰相鄭畋都無緣參與其中。魚玄機被選中主持其事,可見李儼對她的看中。她雖然是因為與李儼的關係而擔任首腦,卻也用自己出色地能力征服了大家。獲得大部分運籌處成員的認可。
運籌處因為女性天生心細的特點。所以女性成員也佔了不少,都掛著宮女的名義參與。再加上主持首腦也是女子,倒讓運籌處得了個「眾香處」的外號,這還讓來鵠、羅隱等人頗有微詞。不過大唐風氣開放,更出了中國開天闢地以來的第一位女皇,女性地位不低,而且也有不少參政,倒也沒有受到多大地反彈。如果換在其他朝代,只怕早就鬧出大亂子了。
魚玄機入宮以來,尤其是還在長安的時候,生活過得十分寂寞。李儼當時忙於籌劃大事,就算已經跟他有過男女之事的女子都沒怎麼碰,更何況她這個候補?而當時的環境連李儼自己都要韜光養晦,更不可能讓她發揮多大的才能。所以在長安宮中的時候,她的日子十分難過。直到出了長安來到鳳翔,建立了這個運籌處之後,一向希望能有一番作為的她才算終於有了用武之地,不再無聊空虛。
至於她的幽怨嘛,那就是因為李儼跟她之間雖然頗為曖昧,卻一直沒有什麼實際上的舉動。雖然此事時局艱難,倒也情有可原,魚玄機也能夠理解。只是理解歸理解,心中到底難免有些怨懟就是了。
也因為此,在完成運籌處工作之餘,她總是以種種名目纏在李儼身邊。比如今天這樣,讓李儼來聽琴,就是這名目之一了。
所謂琴為心聲,她心中幽怨,也就難免在琴聲中表現出來。而她地才藝也十分高明,那琴聲,如傾如訴,嗚咽做聲,著實其妙無窮,不光是李儼,就連李儼身邊地翠桐、顏令賓,也都迷失在這琴聲中。
悠揚的琴聲,從這身為鳳翔城內最高建築地亭樓之上傳揚出去,繚繞在整個城內的上空,再向天際徐徐傳開。
此時風和日麗,李儼端座高台,耳聽妙音,極目遠望,只覺心曠神怡。如果是一個詩人在這裡,只怕就要詩興大發了。只可惜,李儼在詩歌方面殊無天賦,心中雖然感觸萬千,卻沒辦法表達出來,頗有些浪費如此的美景。
當李儼在亭樓上欣賞美妙琴聲的時候,在城外的鳳翔節度軍大營某一角,卻開始了某些不利於他的變化。
「你說什麼?這是真地麼?」
在一個寬闊的營帳中,一個面容跟李昌言有七分相似的二十來許年輕人失聲叫道。在他身邊。是一個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的親兵打扮的人。
「不錯,二爺,這是屬下親耳聽韓先生對大爺說的!」那親兵道。
年輕人是李昌言的二弟,名叫李昌符,歷史上,他在李昌言病故後由軍隊擁立為鳳翔節度使。他也是個不聽朝廷號令地角色。所以在現在,他就已經深深捲入兄長的陰謀中——在他眼中。朝廷地威望,遠遠比不上自己的權位重要。而且他還比李昌言更加激進。李昌言好歹還知道。眼下唐王室的威望還沒有徹底消失,此時作一個割據的方鎮可以安享榮華富貴,但要是想自立旗號,卻必然會遭到朝廷和全國大小方鎮的討伐。李昌符卻不然,在他那年輕的外表下,隱藏著對權力的極度熱衷和無邊地野心:既然黃巢這樣一個草寇都可以稱帝,大哥。甚至自己又何嘗不可以?
因此,他對兄長的陰謀大加贊同,十分賣力,甚至還想更進一步:殺了皇帝,擁立新君,再在適當的時候幹掉新君,讓兄長稱帝,或者……或者乾脆自己稱帝……
有著這樣的心理。當他聽到自己兄長的親兵告訴自己,他親耳從自己的兄長那裡聽到眼下鳳翔城內防備空虛,皇帝親自訓練的三大軍隊皆不知所蹤消息的時候,就在也按奈不住了。
李昌符年輕氣盛,未經挫折,少年即得高位地他根本就是個目空一切地狂妄之輩。為人又很衝動,根本就沒把皇帝放在眼裡。一聽說有鳳翔城防空虛的大好時機,那裡還按奈得住?心道:
「這豈不是天賜良機麼?照我看,什麼都不用管,只需要引兵入城,擒獲昏君,大事不就成了?偏偏大哥還諸多顧慮。也罷,既然大哥有所顧慮,就讓我來推大哥一把,立個大功吧!到時候只要成功得手。大哥難道還能反悔不成?」
一想到自己擒獲昏君。立下大功的情景,李昌符頓時熱血沸騰。只恨不得皇帝馬上出現在他面前,讓他手到擒來!那裡還想得到其他的?至於他大哥顧忌的那不知去向的三衛兵馬,他早就直接忽略了。只要皇帝在自己手上,那三衛兵馬再厲害,投鼠忌器之下,只怕也不敢對自己動手吧?
想到就做,當下李昌符就派人召集本部兵馬。為了不讓大哥發現而阻攔自己地行動,他命令部將行事盡量小心,免得被人察覺。就連營門處的守衛士兵也被他的威脅下三緘其口,他本部兩千騎兵的調動,竟然讓李昌言一直蒙在鼓裡,毫無所知!
剛出營門的時候,為了避免動靜過大而被發覺,他們都是口銜枚,蹄裹布的行動,速度也較慢。直到出營已經有十里之遙,這才放蹄狂奔。
鳳翔軍營離城不過二十里,他們放蹄狂奔的時候,距城正好十里路!
鳳翔乃是長安以西的大邑,城外的大路相當寬闊。正好方便了李昌符所部的行進。他們放蹄飛奔,短短十里地距離,轉瞬即到。不過十來分鐘時間,就已經兵臨鳳翔城下!
眼下正好是正午剛過,正是出入城地高峰期。因此守城的士兵都將城門大開。而此時天下雖然動盪不安,鳳翔周圍卻因為有了皇帝駐驊,加上三衛兵馬地威懾,一直相當安定。那些守城的士兵自然而然也就鬆懈了。等李昌符率眾衝過城門的時候,竟然都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就這樣讓李昌符帶兵入了城!
李昌符不管城門處因為他們強衝入城而引發的混亂,直接帶領部下衝向行在所在的原鳳翔節度使府邸!務必要讓皇帝等一干人馬來不及反應就已經成擒!一路上飛馬快奔,路上的行人慌忙躲閃,也有躲閃不及被踩傷甚至踩死的。弄得一時間滿大街都是哭喊和呵罵聲!
如果在天空中俯視鳳翔城,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一片混亂的景象,從城門口處,一直向城中延升。混亂的終點所指,正是行在所在!
而這個時候的李儼,卻還沉浸在魚玄機地琴聲中!
幸運的是。李儼擺出了一個空城計,卻也並沒有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敵人的不進攻上。完善的警報體系,早在剛來到鳳翔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建立。在眼下這一三衛軍離開鳳翔,城防空虛的時刻,更是外鬆內緊,境界性能提高到了一個極點。
李昌符幾乎剛剛入城,相關地報告就已經朝行在匯報過去。速度上由於採取了狼煙、飛鴿的手段。比起李昌符地快馬,竟然還要快上一線。先一步抵達了行在。
不過,此時的李儼其實已經不用人稟報他出事了。
高達七層,身為鳳翔城內最高建築,名為「觀景樓」的亭樓,因為建築方法的不同,比起後世的普通七層樓房還要高上許多,基本上有十丈。也就是三十米的高度。如果是在後世的城市裡,站在區區三十米地高處,根本可以說是沒有多開闊的視野。但是在普遍缺乏高層建築的古代,三十米的高度,卻能夠讓人清楚地俯瞰到整個鳳翔城的一切動靜。
事實上,自從三衛軍離開的那一天起,李儼幾乎整天泡在觀景樓最高一層處,就是為了能夠更早地發現城中的異動。從而及時作出反應。
他的準備,果然沒有白費。從李昌符剛剛突入城內不久,那引發地巨大混亂就已經讓李儼注意到了。
果然來了。
李儼心中長歎一聲。
自己到底不是諸葛亮,既沒有那麼大的嚇阻能力,也做不到算無遺策。自己的冒險還是沒能善始善終,李昌言沒有等到三月二十天就發動了。
不過他的冒險並非毫無作用。起碼。自己已經成功地拖延了很長一段時間。而有了這段時間做緩衝,自己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了。
根據早上的線報,三衛軍已經成功完成了伏擊任務,正在馬不停蹄地往回趕。估計,也離鳳翔頂多只有幾十里地路程了。只要自己能夠堅持到他們趕到,勝利,仍然還是屬於自己的!
想到這裡李儼回過頭去。
此時城中的異動,魚玄機、顏令賓、翠桐三人都已經有所覺察。她們都屬於李儼的身邊人,對於眼下這一局勢也都有幾分瞭解,見狀立刻明白恐怕是鳳翔兵馬兵變了。頓時臉色大變。
魚玄機當即停止了撫琴。移到李儼身邊道:「陛下,形勢危急。請陛下立刻移駕安全之處,暫避敵人鋒芒,以待援軍。」
翠桐、顏令賓二女也來到李儼身邊,雖然沒有說話,但神色之中的關切,卻清楚地表明了,她們也贊同魚玄機的話。
李儼哈哈一笑:「玄機,你怕了嗎?」
魚玄機毅然道:「臣妾不怕,但陛下乃是萬金之軀,萬萬不能有所閃失,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還是趕緊離開為上!」
「不用了,朕還沒那麼膽小,也沒那麼嬌貴!朕還要親自領兵,與敵決戰!玄機,令賓,翠桐,且看朕如何將這些不成氣候的土雞瓦狗打個落花流水吧!到時你們,兵凶戰危,你們還是趕緊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吧!不然你們要是有個好歹,豈不是要把朕心疼死?」
魚玄機臉上一紅,略顯嬌羞,卻毅然道:「不!陛下,你不走,臣妾也不走!令賓妹妹,翠桐妹妹,你們也是這個意思吧?」
「不錯!臣妾要跟五郎同生死共存亡!」這是顏令賓的聲音。
「奴婢也是如此!」這是翠桐的聲音。
李儼還待要勸,樓下已經傳來一聲又長又響地稟報聲,一個軍士衝上樓來稟報道:「報……鳳翔節度軍牙兵將領李昌符引兵作亂,兵鋒直指行在!」
晚唐時候地藩鎮兵馬分為牙兵(又稱中軍、牙中軍、牙內兵,屯駐在節度使治所)、牙外軍(又稱外營兵,屯駐在節度使治所的外城)、外鎮兵(屯駐藩鎮屬郡關津要地)等。牙兵系節度使地親兵,人數較多,戰鬥力強,給唐朝社會、政治造成很大的影響。如河朔三鎮牙軍,長期父子世襲,互通婚姻,享有種種政治、經濟特權,形成桀驁不馴的驕兵集團,動輒發起兵變,驅逐將帥,或支持節度使竊地割據,反抗朝廷,危害極為嚴重。
由於牙兵內關係錯綜複雜,不少將領世代為將,根基極深,一時間難以理清,所以李儼首先收編的並非牙兵,而是牙外軍和部分外鎮兵。李昌言所在家族正是在牙兵內世襲的將領家族之一,在牙兵中影響深遠,所以能夠控制住牙兵,成為他立身以求榮華富貴的本錢。
李儼聞報並不驚慌,鎮定自若地問道:「他們一共有多少兵馬?其後可有援軍?」
這幾天,樓下的守衛早得到李儼吩咐緊急軍情可以直接面君稟報,否則這稟報的士兵可沒那麼容易上來。此時他見到至高無上的皇帝的鎮定模樣,自然有一股力量讓原本有些慌神的他也鎮定下來:
「回陛下,一共有兩千左右人馬,都是騎兵,並無援軍。」
沒有援軍?李昌言不是想靠這兩千人就把自己拿下來吧?
李儼微微皺眉:「那鳳翔節度軍的軍營中可有何異動?」說到這裡突然想起此事事發突然,這一個小小的傳令兵如何能夠得知?當下揮揮手道:「算了,事發突然,你也未必清楚。」
不料這傳令兵卻道:「據我軍在鳳翔節度均附近佈置的細作回報,鳳翔軍營只有這一支軍隊出營,並無其他異動。另外據報李昌符此人生性狂傲衝動,小臣以為這是他的私自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