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八月十五日,普王的皇姐,長公主同昌公主病世。懿宗為之大怒,將曾經在同昌公主生病時為之診治的御醫二十餘人全部斬首,並將其族三百餘人捕獲入獄。宰相劉瞻、京兆尹溫璋為之進諫。懿宗不聽,劉瞻罷相被貶,溫璋被貶後服毒自盡,懿宗竟不許其家人將之歸葬。
隨後,一場政治清洗開始了。同昌公主駙馬韋保衡夥同另一宰輔路巖串通一氣,羅織了各種莫須有的罪名,把劉瞻的門生故舊三十多人,全部貶往遙遠荒僻的嶺南。朝廷上下,烏煙瘴氣,人心惶惶。
到了去年,韋保衡權勢更盛,就連與他串通排擠劉瞻的同夥路巖也因為權力的衝突,被他排擠出了朝廷,被貶斥到西川做節度使。
而今年初,被倚為柱石,替朝廷鎮守盧龍地區二十三年的幽州節度使張允伸去世。其子張簡會續任。
平州刺史張公素,素有威望。張允伸去世,他帶兵奔喪。張簡會驚慌失措,竟然逃奔京都長安。朝廷也無可奈何,只好封張公素為平盧留後。留後為候補節度使的一種說法,這實際上已經承認了張公素接替張允伸成為幽州最高軍政首領的事實。對張簡會,朝廷也只能給他一個諸衛將軍的虛銜了事。可見此時的朝廷威望,已經幾乎蕩然無存了。
四月,我的三個弟弟也被封王。李保被封為吉王,李傑為壽王,李倚為睦王。
五月,國子司業韋殷裕前往宮門呈遞奏章,檢舉郭淑妃弟內作坊使郭敬述的荒淫。懿宗大怒,將之杖殺,抄其家,並將其妻兒子女賣為官奴。
五月六日,閣門使田獻銛因未能阻止其上告而被剝奪紫色官服(三品以上高官穿紫服),貶為橋陵使。韋殷裕的岳父太府少卿崔元應,妻從兄中書舍人崔沆,其妻叔父崔君卿也都被貶官發配嶺南。給事中杜裔休因為與韋殷裕關係較好,也被貶為端州司戶。
韋殷裕的妻族是崔鉉的後代,崔鉉曾經在武帝時擔任宰相,後來又被封為國公,可謂地位尊崇。但他死後才幾年,自己的後代就都被貶斥。人心更是不安。
第二日,韋保衡暗中作埂,山南東道節度使於琮被貶為普王傅,分司於洛陽辦公。於琮是懿宗妹妹廣德公主的駙馬。同時還是制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尚書左僕射、兼襄州刺史、御史大夫,地位尊崇,卻也被落得如此下場。
於琮的雖然是普王傅,對我卻並無影響。他本人的節氣尚可,卻未必是一個幹才,甚至只能稱得上是一個書獃子。後世歷史中,黃巢亂起後,開始並沒打算推翻唐朝,只想割據一方。當他打到廣州的時候,就便上表求為天平節度使或廣州節度使。時任左僕射的於琮認為:「廣州市舶寶貨所聚,豈可令賊得之!」絲毫不顧當時朝廷的形勢,連緩兵之計都不會用。
結果,朝廷只給了黃巢一個「率府率」的虛職。黃巢見狀大怒,馬上揮師進攻廣州城,「即日陷之」,執殺節度使李迢。在廣州,黃巢大開殺戒,僅在廣州經商的阿拉伯和猶太商人就殺掉十多萬。大唐的商業因此受到強烈打擊。
不過這都是後話,此時以他的地位被貶,還是影響很大的。
五月十二日,又貶尚書左承李當、吏部侍郎王渢、左散騎常侍李都、翰林學士承旨兵部侍郎張楊、前中書舍人封彥卿、左諫議大夫楊塾。
這還不算完,兩天後,五月十四日,再貶工部尚書嚴祁、給事中李貺、給事中張鐸、左金吾大將軍李敬仲、起居舍人蕭遘、李瀆、鄭彥特、李藻。
這兩批官員,都因為與於琮關係親厚被貶。
五月十五日,於琮的兩位兄長前平盧節度使於琄為涼王府長史、分司洛陽,前湖南觀察使於瑰為袁州刺史。同時再貶於琮為韶州刺史。
這一連串貶官風潮之後,到了十二月,振武節度使李國昌(朱邪赤心,乃是沙陀人,也是李克用的父親),恃功頗橫,擅自殺死朝廷官員。朝廷將之調任為大同軍防禦使,他自稱有病,不去赴任,朝廷也無可奈何,只得派員安慰。同月李克用殺雲中防禦使段文楚,割據據雲州,自稱防禦留後。朝廷派兵攻打,為其所敗,也只得聽之任之。
此時朝廷的威望已經降到了最低點,對於那些驕兵悍將,朝廷也無力節制。晚唐及五代時候的「朝廷受制於藩鎮,藩鎮受制於其兵將」的情況,已經開始變得越來越嚴重。
我知道李克用將會是我掃平大唐的最大敵人之一。但是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有軍事才幹。他跟朝廷衝突,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但在朱溫誅殺哀帝滅唐之後,各地軍閥紛紛建國,唯獨他終生也沒有改變朝廷的年號,直到他的後代才正式建立國家。這或許是為了在當時昭示自己的名聲,但是他對大唐的感情,也不能說完全沒有。相信他對大唐,心情還是很複雜的吧。
這個人,如果在歷史上的僖宗、昭宗、哀帝這樣沒有實力的皇帝手中,遲早會自立。但是如果在太宗這樣的英明之君手中,卻很可能成為忠心耿耿的名將。他跟野心勃勃,滅唐立梁的朱溫不同。朱溫必須被誅殺,他卻可以收服。當然,這也得看我有沒有收服他的能力了。
我相信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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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終於到了鹹通十四年。
此時懿宗病逝越來越重,為了所謂的祈福,懿宗敕使詣法門寺迎佛骨(法門寺在今陝西省扶風縣北)。
百官都勸諫他不要這樣做。甚至有人言辭激烈到說「憲宗迎接佛骨不就便去世」的程度,懿宗仍然不聽,反而說:「朕生得見之,死亦無恨!」
於是廣造佛塔,用珠寶編成帷帳,用檀香木製成香輿,製成幡花、幢蓋,都用金銀珠寶,錦繡綢緞,璧玉翡翠裝飾,從長安到法門寺三百里之間,車馬奔馳,日夜不停!
如此鋪張浪費,如此奢侈,不知道要耗費國庫多少錢財。
我有心制止,別的不說,保住那未來肯定會繼承給我的錢財也好啊!我現在訓練赤衛軍,可是花了不少錢,窮得叮噹響。要不是聶隱娘用自己的私房錢加以彌補,我估計要上街當賣王府用具換錢了。
可是我能制止嗎?自從我降臨到這個十歲孩童,不,現在已經十二歲的孩童身上,那個所謂的父皇,甚至沒有宣我進宮看上一眼!就知道寵愛郭淑妃,要不就是為跟郭淑妃生下來的同昌公主悲傷。
是的,我承認,同昌公主我這個名義上的姐姐,的確是一個很賢淑的人。但是也不至於為了她的死牽怒於那麼多人吧?更不至於為了疼愛她,把朝政交給韋家那個小人駙馬吧?更何況,宮中早有傳聞,說郭淑妃跟駙馬韋保衡早在公主未嫁前就有私情。將公主加給他,就是為了更方便的跟韋保衡偷情。
可是懿宗偏偏卻寵愛郭淑妃,又愛屋及烏的偏愛韋保衡。他們一對姦夫淫婦湊在一塊兒,朝政還能有得好?
我如此不受重視。如果我非要去勸諫的話,估計不會有好下場。所以我只好憂心忡忡的看著這場耗費不菲,動搖國本的事,一面心疼著我心中早已經算做自己擁有的國庫錢財。
四月的時候,佛骨至京師,由禁軍儀仗開道,皇家和民間的音樂,震動天際。迎接佛骨的燈火,綿延數十里。就連帝國的祭天大典,也沒有迎佛骨隆重。當年憲宗時候大迎佛骨的盛事,比起這一次遠遠不及。富有人家夾道修建綵樓,競為侈靡。懿宗對佛骨頂禮膜拜,還對僧人和曾經在憲宗元和年間見過上一次迎佛骨事情的人大加賞賜。隨後將佛骨迎入宮中,三日後才迎出置於安國崇化寺。宰相以下的官員也競相施捨金帛,其數目難以統計。
上至皇帝,下到黎民百姓,都對這場盛事津津樂道,盡心盡力。唯獨我在一旁冷眼旁觀。
或許只有我知道,這是大唐帝國的最後一場盛事了。從此以後的幾十年裡,大唐帝國每況愈下,無論有錢人家還是平民百姓,都為如何在戰亂中報命而掙扎。哪裡還能再出現這樣的盛況呢?
佛骨終究是一塊骨頭,遠非什麼祥瑞。甚至有人還極端的說,凡是見過佛骨的皇帝,都沒有好運。不錯,從元魏二年(公元494年)到乾符元年(公元874年)這四百年裡,佛骨舍利共被「瞻拜」過十次。奇怪的是,不僅各個王朝未能改變它們更相交替的命運,一心拜佛的皇帝們不是遭遇多事之秋,就是死亡得更加迅速。
懿宗也沒法逃脫這樣的宿命。他的病情並沒有好轉,而朝廷的局勢,也同樣的糟糕,甚至可以說更加糟糕。
懿宗一朝,大唐兵災不斷。
首先是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此時懿宗剛剛登上皇位,在寶座上還沒有坐熱,浙東就掀起了震動朝廷的裘甫起義。幸運的是,此時朝廷軍力尚在,於是在眾臣與諸將的齊心協力下,八個月後裘甫起義被撲滅。
九年後,也就是鹹通九年(公元868年),以龐勳為首,桂林戍兵兵變。變兵聲勢很大,在南方鬧了一年才被撲滅。
兩次兵變,都發生在南方。南方尤其是江淮一帶,是大唐的生命線所在。
中唐以後,由於長期戰爭的破壞,作為全國經濟中心的北方已經走向了衰落的道路。而南方由於土地肥沃,氣候適宜,加之比較安定,開發迅速,經濟地位顯著提高。所謂「江東諸州,業在田畝,每歲一熟,則旁資數道。」以至於「當今賦出於天下,江南居十九」。故明末大學者王夫之會說:「唐立國於西北而植根本於東南矣。」
到了晚唐時期,大唐帝國「每歲賦稅倚辦,止於浙江東西,宣歙,淮南、江西、鄂岳、福建、湖南八道四十九州,一百四十四萬戶。」「而唐終不傾者,東南為之根本也。」
北方朝廷號令已經不行,惟有淮河以南諸節鎮,主要是東南各藩鎮還與帝國的中樞保持著密切的聯繫,以其富饒的物產,豐厚的歲供支撐著帝國的統治。
然而懿宗朝的這兩次內亂,都是在帝國的腹心發作。所造成的危害,或許在當時不覺,但是過上七八年,或者十來年,人們才會發覺,原來帝國的根基,早在這樣的情況下,就已經被掏空了。
因為這兩次叛亂,江淮一帶的割據趨勢,也開始明顯。此後的黃巢之亂,更是直接動搖了帝國在江淮的根基,並最終讓大唐帝國冰消瓦解。
內部的叛亂之外,還有邊境的戰爭。
邊境的戰爭對象,主要是南詔。
南詔,早在大唐初期,就已經向大唐稱臣。但是天寶時候,南詔已經在外交政策上全面倒向吐蕃,也因此同吐蕃一起,向大唐侵擾。這是他們逼與無奈的舉動,倒也不能全怪他們。
而到了元和(憲宗年號)之後,吐蕃已經衰落,此時南詔的首領卻開始主動的向唐帝國進攻。這一進攻,在懿宗時期為甚。《新唐書》上有記載:「鹹通以來,蠻始叛命,再入安南、邕管,一破黔州,四盜西川。」
此時南詔早已經不自認為大唐的屬國了。大中(宣宗年號)年間南詔首領酋龍即位,開始稱帝,自立為「大禮帝國」,從此一波一波的向大唐境內侵擾。從他即位的大中十三年至鹹通七年,八年間年年興兵入侵。
作為直接與南詔接壤的劍南道西川、東川兩鎮,在元和乾符間一直是南詔侵擾的對象,而兩川防務之薄弱也是非常明顯的。朝廷將兩川看成是是賴以「轉進」的最後基地,還是重要的財政來源,雖然沒有江淮的漕運數量多,卻更加穩定。因為朝廷盡量避免兩川出現藩鎮割據的局面。而這樣做的後果,就是兩川防務十分薄弱。兩川的防務,完全依賴於其他諸藩鎮。這就使得兩川面對南詔的進攻,顯得有心無力,陷入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能戰之兵永遠不足,各處藩兵疲於奔命的境地。
後世歷史上,「西川防務上倚重諸藩兵馬」的狀況在乾符時期總算得到了改善。高駢之後,崔安潛鎮西川,訓練了一支本土的軍隊,並且加上了江西的弩兵,也效仿黃頭軍戴黃帽,戰鬥力較強。他對待南詔比較強硬,南詔很懼怕他,不敢與戰而將戰場轉移到安南。所以他鎮蜀期間,西川基本無事。但後來陳敬瑄通過打球成了新的節度使,崔的努力付諸東流,崔所反對的和親政策被執行。
當然,這種自毀長城的做法,我自然不會學歷史上的僖宗。我用「麥餅羈陳」的方法,將陳敬瑄綁在我身邊,除了擔心田令孜勢力太大,尾大不掉之外,也正是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
然而那都是以後的發生的事情了。在現在,南詔的侵襲已經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就在懿宗迎佛骨之後不久,五月份,自稱「大禮帝國」的南詔再度攻擊西川。他們同時還攻擊了黔州南部(黔州為黔中道道府說在,地方在今四川彭水縣)。
黔中經略使秦匡謀兵少不敵,棄城逃奔荊南(治所在江陵府,即今湖北省江陵縣)。荊南節度使杜悰將之擒獲,上疏彈劾。
六月二日,懿宗下旨斬匡謀,籍沒其家貲,親族也被搜捕連坐。
然而這有什麼用呢?偌大一個大唐帝國,有幾個將領不是貪生怕死的?就算有,真正忠心於大唐的又有幾個?懿宗殺了一個秦匡謀,能殺得完全天下的秦匡謀麼?如果不從根本上改變大唐的政局,就算把所有人都殺光了,又有什麼用呢?
此時,懿宗又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王鐸同平章事,充宣武節度使。還以吏部侍郎蕭仿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
按照晚唐制度,同平章事,是行使宰相職權的。大唐的宰相有很多宰相,但是宰相雖多,有用或者說能發揮作用的卻沒有幾個。韋保衡此時權勢滔天,幾乎所有的宰相都要看他眼色行事。
他是進士及第出身。但是這卻並非來自他的真才實學。他的座師(科舉制度下,主考官被稱為座師)就是王鐸。王鐸並不看得起韋保衡,當時韋保衡考試時,堅持不肯讓他及第。要不是後來懿宗出面干涉,韋保衡就根本不可能進士及第了。
不過從表面上看,韋保衡還是很尊敬自己的座師的,還舉薦他做宰相。
然而,王鐸十分輕視他,在處理政務的時候,也從來都不跟他商量。韋保衡這下子可就發怒了。當年他排擠劉瞻,排擠於琮,除了排除異己外,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這兩人瞧不起他,他以此報仇洩憤。眼下王鐸居然也是如此,韋保衡也不管他還是自己的「座師」,在當時「座師」是必須尊敬的,直接就將他發配出去當節度使了。雖然王鐸身上的同平章事職務並未解除,但是他已經沒有了宰相的權力,被排擠在帝國的最高權力機關之外。
末日將至,大廈將傾,大唐帝國,已經是風燭殘年,民不聊生。這些東西,韋保衡身為宰相,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沒有一點勵精圖治的意思,反而還在爭權奪利,排除異己。他自己要送死不要緊,為什麼還要去敗壞大唐帝國的元氣?
他們韋家都是小人。當時同昌公主嫁入其家,他們用種種名目,將懿宗賞賜給同昌公主的奇珍異寶據為己有。等同昌公主病逝,他們竟然用「莫名奇妙失蹤」這樣的借口搪塞。同昌公主下葬後,他們竟然在燒掉的陪葬物灰燼中搶奪金銀珠寶。其貪婪可見一斑。
同昌公主病逝後,韋保衡擔心懿宗怪罪他沒有照顧好公主,就將矛頭引向御醫,還誣陷那些進諫的朝臣,說他們與御醫串通一氣謀害公主。他的小命和榮華富貴算是保住了,可是那些無辜御醫和大臣們,卻倒足了大霉,其卑劣也毋需多說。
這樣的一個小人,居然成為了大唐帝國的宰相,權傾朝野,這怎能讓人不為大唐的未來擔憂?
哼!韋保衡,等我登基之後,看我怎麼收拾你!
時間漸漸到了六月末,快七月了,懿宗皇帝病情嚴重,幾乎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全大唐的人都知道,皇帝大去不遠了。
這個時候,正是興風作浪的好時機。一大批人在暗中活動。自然,這其中也包括了普王的心腹宦官:田令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