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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276章 蒼蒼不是巧安排(下) 文 / 冰蛇

    甄光正慢慢地從貢院裡走出來,甄光正今年十七歲,他是皇商甄友謙的獨生子,又是生的面容俊秀,舉止文雅,是姑娘們眼裡的相當不錯的夫婿人選。這會兒,夕陽西下,光線還是有點耀眼的,他忍不住伸手遮了一下陽光,然後聽到遠處他父親又是焦急又是驚喜的聲音:「阿正,阿正,爹爹在這裡!」

    甄光正心中一暖,急忙從人叢裡擠到甄友謙身邊:「爹爹,這兒人這麼多,您何必非要到這裡等著啊!你看這還下雨,哎呀肩膀都濕了!」

    甄友謙道:「沒事兒沒事兒,才下雨,哎呀快上馬車,你看你頭髮都濕透了!快上車,快上車!」

    甄光正顧不得許多,急忙扶著父親爬上馬車,上了馬車,甄友謙趕緊給甄光正倒了杯熱茶:「快快,喝口熱茶暖暖身子,這天氣忽然冷下來,前天還穿單衣呢,今天就得穿夾棉了,想著你在裡頭連個厚點的披風都沒帶,我都急死了!」

    甄光正接過茶杯,咕咚咚地一口氣喝下去,他確實冷得很,只是當著父親的面沒敢說,怕他更加擔心,他這邊剛喝完一杯,那邊甄友謙已經又給他倒了一杯。甄友謙一口氣喝了三杯熱茶,總算感覺自己緩過來了,抬頭看父親臉上沾了一縷頭髮,越發顯得倉皇,心中又是感動又是無奈:「爹,你看看,那麼多考生,但凡家境稍微好一點的,誰家爹爹過來接?不都是讓下人們過來麼?我都十五了,都可以成親了,不是小孩子了,您不用這麼寶貝我的,我沒那麼容易生病啊!」

    甄友謙笑呵呵地說:「對對,你都十五了,可以成親了,我這就跟你外叔公,你小姨,你連叔叔他們聯繫一下,看看他們手頭有沒有合適的姑娘,嗯,咱們仔細挑挑!」

    甄光正好又端了一杯熱茶往嘴裡倒,聞言差點噴了:「爹!!!挑,挑什麼啊,但凡這幾位相熟的姑娘,哪個不是可以滿地才俊隨便挑的,我,我挑個啥?」說著臉都紅了,然後忽然反應過來:「不是這個問題,我沒想成親啊爹,我是說我長大了,您別把我當小孩子,不用對我這麼細緻啊!」

    甄友謙依然是一臉傻笑:「說起來你二姨家的二姑娘真不錯啊……可惜個子有點矮;還有你大姨家的大娘也很好,不過都說姑血不還家,你們雖然是以表親,可是離的太近了!」

    甄光正徹底抓狂了:「大姨家的大娘今年才九歲!不對,這個不是重點,爹……都是打小兒一起長大的,跟我親姐妹也差不到哪裡去了,對了爹,二姐夫回來接二姐沒有?」

    甄友謙哼了一聲:「接了,被我轟出去了,膽大包天的東西,敢打我女兒,我打死他個不要臉的東西!已經報了官府了,把二娘的嫁妝全都要回來,這日子不過了!」

    甄光正以手掩面:「又,又和離?」

    甄友謙理直氣壯地說:「不和離幹嘛?難道讓那小王八蛋拿我給我閨女的嫁妝養小的?美死他!」

    甄光正嘴角越發抽得厲害,他也承認自己大姐二姐離婚都是正確的選擇,問題是爹啊,你早幹啥了?當初許親事的時候亂許一通,大姐二姐全都給弄到對自己有好處的人家做媳婦,嫁過去沒兩年又鬧離婚,這會兒又想起撐腰了,親爹啊,你還能更不靠譜些麼?其實他心裡頭也明白,並非他父親不靠譜,而是他父親對他的幾個姐妹實在稱不上關心:甄友謙頗有些重男輕女,對自家女兒不是不關心,但跟對兒子這種無微不至的關心相比,他對女兒的關心基本上是這麼表現得:給錢,給很多的錢,給很多很多很多的錢……問題是甄家最不缺的就是錢了,家裡養的小狗都能穿綢緞的衣裳呢,何況女兒?再說這個很多很多錢也就是相對一般人家,對甄家來說,給女兒的嫁妝再多,也只是給兒子留的家產的零頭。當然也有例外的,那就是對嫡女甄三娘,不過甄光正太瞭解他爹了,他十分懷疑自己的爹對自己三姐另眼相看純粹是因為三姐是他娘親生的,在外叔祖跟小姨那裡更有面子……

    想起家裡那幾個姐姐,甄光正也一陣頭大:其實出去嫡庶出身,他也挺理解自己父親不太喜歡大姐二姐的緣故:小妾養出來的,實在算不上聰明,跟他三姐比簡直天上地下,他爹每每扼腕,說小姨教養的孩子就是不一樣,可惜大姐二姐不是他娘親生的,實在沒臉經常帶到小姨那裡去。

    甄光正想到小姨,臉又黑了:這次考不上舉人的話,小姨又該嘲笑他了吧?是吧是吧?考秀才考了四次,小姨把他損的想打地洞鑽進去,這次舉人的話……咳咳,估計也得三次吧?娘咧,

    這日子沒法過了……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看向父親:「爹,你怎麼不問我考的怎麼樣」過去考秀才也是這樣,從來不問一句。

    甄友謙笑道:「我打小兒功課不好,每次考試都愁死,那會兒最怕我祖父問我功課……我捉摸著你是我兒子,一定也很怕這個。咳咳,不過兒子你比我強多了,居然十幾歲就考上秀才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已經很滿足了,舉人什麼的不著急,咱們家不缺錢,你喜歡考就慢慢考,不喜歡考了你爹我想辦法給你弄個國子監的名額去!」

    甄光正差點一頭撞到車廂上去:我了個去,這是什麼鬼理由啊?自己的爹爹對自己的要求可真不高啊,他從五六歲就被送到秦尚書家裡教養,七歲就被外叔祖送到開封最好的,教他的先生全是最好的,身邊滿眼都是才子才女,這樣的環境下,秀才考了四次,從十四歲考到十七,最後一次總算吊著車尾考上去……大姨三姨家的四五個表兄弟,各個都比他強,也就他爹一點都不覺得愁,前頭三次落榜半點不著急,也不說他傻,等他第四次考上了,他爹樂的在門口掛了鞭炮放了三個時辰————三個時辰,我了個大擦,倒數第三名您真的不需要這麼誇張啊爹!

    馬車不多時晃到了家門前,甄家在江寧的房子並不算大,畢竟他家的生意在開封,這個宅子還是當日他父親為了娶母親才在江寧置辦的呢!這些年都空著,只有幾個下人打掃,這次考舉人,父親提前半年便讓人把這裡打掃乾淨,然後親自送他回來考試:在過去的幾年裡,幾次跑去老家考秀才,他的父親都是親自跟著,生怕僕人收拾的有半點不妥。

    甄光正想到父親對他毫無保留的愛,心裡頭默默地歎了口氣:不管父親對別人怎麼樣,可對他來說,真的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父親了。

    馬車進了側門,在二門前停下來,立刻有僕人上前撐傘,父子兩個迅速地走到迴廊下頭,迴廊下不需要撐傘,兩個人衝著花廳走過去。

    才走到花廳門前,一群女人便衝了出來,喊老爺的喊老爺,叫大郎的叫大郎,鶯鶯燕燕,只把甄光正熏的腦袋疼,卻不敢露出半分不滿:他可不想因為自己,再讓哪個可憐的女人遭到無妄之災。

    可甄光正再小心也沒用,他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父親的一個妾室討好地說了一句「大郎今年定是能金榜題名!」話音剛落,便被甄友謙一腳踹到肚子上:「我兒子的事兒,也輪得到你們說三道四!」

    那女人被踹的撞在桌角,額頭劃了個大口子,登時血流滿面,甄光正急忙上前拽住還要上前繼續毆打的甄友謙的袖子:「爹,玉姨娘只是好心罷了!您看,大傢伙兒不都是盼著我考得好麼?」他心裡明白父親純粹是因為知道他夠嗆能夠考上,嫌棄妾室說這種話給他添堵,可是,可是這樣的表達方式,對他來說真的沒法接受啊!

    其實甄光正明白,即使不是為了他,他的父親對妾室也從來都是不當人看的,別人家養個妾最差也能當個小貓小狗,可他的父親,卻是純粹不拿妾當活物的。外頭的人不清楚,只知道他家父親風流,錢那是大大的多,滿院子的妾一個個錦衣玉食,可他這個當兒子的清清楚楚:這些女人,過的日子連豬狗都不如!

    在他很小的時候,似乎也依稀記得,自己的父親是個還算溫和的男人,那會兒母親身體不好,父親姬妾成群,但是他記得那會兒那些女人似乎過得都挺快活,他走在院子裡,會遇到笑嘻嘻地拿了水果送他吃的漂亮姨姨,也曾看到花枝招展的女人坐在他父親的腿上放肆的大笑。那會兒,他也會為母親難過,他的母親病的那麼厲害,可是父親卻整天都在哪些漂亮女人身邊。

    後來想起來,那或許是他的家庭最正常的一段時光了了。雖然母親病重,父親花心,但是這兩個人在他面前都是那麼的慈愛與親切,父親在院子裡別人的面前也是同樣笑瞇瞇的。

    可這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應該是母親去世的那一年吧!母親的葬禮過後,父親把讓叔祖父一家搬了出去,隨即把自己也送到了外叔祖家裡又外祖母教養。

    外祖母是個很溫和的婦人,她似乎完全不懂生氣是什麼,臉上總是帶著溫和的微笑,外叔祖雖然總是很嚴肅,但是對他相當關心,小表舅更不要說了,

    這一切,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不過,自從母親去世,父親忙著生意無瑕管他,便把他送到了外叔祖家裡,由他的祖母教養以後,他的父親似乎就變了。他回家的時候,每每看到那些女人,她們的臉上都帶著討好的笑容,以及,深深地恐懼。

    一開始的時候,他只是偶爾在一些女人的臉上看到淤青,但那會兒他還沒意識到這些淤青從何而來,然後慢慢地,他知道了,他看得出他的父親越來越暴虐,看得出那些女人對他的父親越來越恐懼,怎麼能不恐懼呢?甄光正相信,他的父親在他面前是做出了一定的克制的,可就是在這種可知的情況下,他的父親還是會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對那些女人大打出手,抬手就是一耳光是最輕的,抬腳把人踹飛是常見的,至於拽著頭髮朝牆上撞,拎起鞭子往身上抽,這種事情在他面前發生了無數次。

    小時候,甄光正認為父親是脾氣暴躁,所以喜歡打人,可是後來他明白了,這不是脾氣暴躁的問題,他的父親施暴的時候,是愉悅的,滿足的,是充滿了興奮的,雖然甄光正不願意承認,但是事實就是這麼殘酷,他的父親是個變態的虐待狂。

    這會兒,他的父親被兒子拽住袖子,終於意識到自己又失態了,放鬆下來身體,沖一旁的丫頭喊道:「領你們姨娘下去吧,去叫個大夫過來!」那玉姨娘滿臉的血,卻不敢哭,艱難地爬到地上衝甄光正磕了個頭:「謝謝大郎了」說著跌跌撞撞地被丫鬟扶了出去。

    被父親這麼一鬧,甄光正什麼好心情都沒了,他原本考得不好,心情糟透了,可是感受到父親對他的關心,他有開心起來……可一轉眼,他的慈父又變成了衣服妖魔鬼怪的樣子,讓他心裡頭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甄友謙並不知道兒子心裡頭的感覺,於他而言,妾算什麼東西?不過是買來的玩意兒罷了。他原本是個相當喜好女色的人,偏偏正值壯年,被妻子一剪子把惹禍的根苗給剪斷了,他的憋屈與憤怒簡直多的無法形容,卻無處紓解:人的忍耐力本來就是有限的,何況他本就不是什麼修身養性品行端正的主兒,他很快就培養了新的愛好,那就是,通過虐待身邊的女人得到另一種滿足。

    甄光正吃完飯,回到自己的房間,洗漱完畢躺在床上,歎了口氣。他真的很累,每次回家都是這樣子,他享受父親對他的關愛,同時也實在無法忍受父親對枕邊人的暴虐與殘忍。

    甄光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索性披上衣服走出去。這個宅子雖然是個老宅子,但是維護的相當不錯,花園裡的花草長得挺好的。甄光正靠著月亮的一點光線,慢慢地踱在園子裡,他走了一會兒,忽然聽到遠處有嗚嗚的哭聲。

    他歎了口氣,想都不用想,這會兒躲在後花園裡哭的,一定是他父親的某個女人。他知道他應該裝作沒聽見,扭頭走開的,可是到底還是他性格裡的溫柔善良還是佔了上風,他順著聲音慢慢走了幾步,果然在竹林邊的小假山跟前看到一個蜷縮的人影。甄友謙小聲說:「是誰在那裡?你怎麼了?」

    抽泣聲戛然而止,那蜷縮的人輕聲道:「是大郎麼?你不要管我了,快回去睡吧!」

    甄光正聽出來是曼曼的聲音,曼曼才十六歲,是他父親陪著他過來考試的時候在路上買的,進門第二天,這姑娘就跳湖了,正好他路過,把她從湖裡撈了上來。後來他實在忍不住,在她父親面前說了句這姑娘比自己還小呢!他父親算是沒因為這事兒再打這姑娘一頓。這會兒,他看到曼曼縮在角落裡,忽然想起他去考試前,這姑娘對他說:「大郎是好人,可是你真沒必要救我,你今天救了我,不過是讓我來日死的更慘罷了!」

    甄光正知道,她的話是正確的。從母親去世以後,父親院子裡的女人的面孔,已經換了好幾批了……有多少個女人自殺,或者被父親賣出去?病死的傷重不治的也有好幾個了。他歎了口氣:這種事兒,雖然是民不舉官不究。可自家的門風,誰又不知道呢?若非如此,他的姐姐們又怎麼會只有父親過去的那些狐朋狗友提親?正經官宦人家壓根不願意招惹這樣的人家!

    甄光正心頭煩亂,還是蹲下來輕聲道:「曼曼,我回去,你也回去,好麼?外頭這麼冷,你會著涼的。」

    曼曼輕聲嗯了一聲,等甄光正轉身的時候,小聲說了一句:「大郎,你真是好人。」

    甄光正心中微苦,他算什麼好人呢?他什麼也做不了。他過去也曾替一個女孩子說話,讓父親把她放出去,可是等他一回學校,甄友謙就又買了兩個年輕的姑娘進門……他救了一個人,卻又坑了兩個人,這算哪門子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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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闈結束的第三天,孔姨娘讓人擺了幾桌宴席,為甄光正洗塵。

    孔姨娘是甄友謙跟前的老人,當日甄光正的母親在世的時候就已經進了門,昔日還曾給甄友謙生過一個兒子。十幾年前秦婉娘攜甄友謙的一眾姬妾跟兒女進京的時候,把因為喪子而大病一場的而她留下來看家,說是讓她等等,過陣子就讓人接她,結果這一等就是十七年。

    甄友謙對孔姨娘的態度挺好,跟對待別的妾很不同:畢竟是跟了他快二十年的老人,起碼面子是要給,而且她還給自己生過一個兒子,雖然那兒子已經死了,但是她跟那些純粹作為洩慾工具的妾還是不一樣的。

    孔姨娘看著很蒼老,頭髮都白了一大半兒了,看起來完全就是個老太太。當年的喪子之痛對她的打擊相當大,隨後全家都走了,留下她跟另外兩個妾在這裡苦苦熬著,一熬就是十七年,那兩個妾在過去的十幾年裡相繼死去,只剩下她,懷著心裡的一絲念想活著,等著,然後,等到了今日。

    甄友謙對孔姨娘當然不會還有什麼興趣,不過看她一副討好的樣子慇勤地給自己倒酒布菜倒也不討厭:儘管他不管過去還是現在都只喜歡美人,但是對於對自己禮貌且用心的人,他也沒必要討厭不是?

    甄光正覺得有點彆扭,他總覺得這個女人看他的表情有點奇怪,嗯,大部分時間是正常的,只是偶爾那麼一兩個眼神,讓他覺得心裡頭有點發毛。轉念一想:唉,父親身邊的女人,有幾個正常的?在正常的在他身邊呆久了都會變成瘋子,別說這麼個跟自己母親歲數差不多大的女人了——唔,她看起來簡直跟外祖母一樣老。等等,明明沒喝酒,為什麼自己的頭這麼暈?甄光正迷迷糊糊地想著,一頭栽倒在桌前。

    甄光正是會被一陣劇痛痛醒的,他覺得自己的胳膊火辣辣的疼,睜開眼,看到孔姨娘滿嘴是血地衝他笑,然後嚼了嚼嘴巴,做出了一個吞嚥的動作。

    甄光正只覺得頭皮都炸了起來,顫聲道:「孔姨娘,你,你幹什麼!!」

    孔姨娘陰森森地笑著:「幹什麼?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啊!從我的大郎被你娘害死的那天起,我就天天想著這一天啊,想著總有一天,我也要把她的兒子弄死,我要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我等了十幾年啊,我終於等到了——」

    甄光正怒道:「你胡說什麼,我哥哥是因為乳母照顧不周落水的,關我娘什麼事兒!」

    孔姨娘忽然發出夜貓子一樣的慘笑:「哥哥?你叫他哥哥?哈哈哈秦婉娘的兒子居然肯叫我兒子一聲哥哥?真是奇了怪了,你娘從來都說我是賤人生賤種,我的兒子沒資格做她兒子的哥哥的!」

    甄光正氣急敗壞:「我娘才不會說這種話!」婉娘死的時候,他只有五歲,四歲之前他沒怎麼見過婉娘,婉娘臨死前的一年把他帶在身邊,全然一副慈母的樣子,對他也好,對甄友謙也好,對下人也好,都是一副和氣的樣子……而他的父親並不說他母親的壞話,母親那邊的親戚更不會說婉娘的不是。可以說,甄光正對母親的印象是非常美好的,這會兒聽到孔姨娘說婉娘的不是,他壓根不信。

    孔姨娘的精神顯然已經不正常了,她說話的時候聲音忽高忽低,時哭時笑:「你說你娘不會說這種話?哈哈哈,秦婉娘那個賤人什麼話說不出來?什麼事情做不出?她一直把我的大浪看做眼中釘,肉中刺,只是礙著大官人只有一個兒子,所以不敢下手,老天爺啊,偏偏讓她生了你,她有後路了,不怕大官人秋後算賬了,就立刻對我的大郎下了手!!」

    她說著大哭了起來:「大郎,我的大郎,我的兒啊,娘對不住你,娘沒用,保護不了你……你等著,我這就送你爹下去陪你!」

    甄光正臉色大變:「你什麼意思,你,你還要害我爹!我爹有什麼對不起你的不成!」

    說話間他終於注意到自己的父親坐在對面,同樣被捆在椅子上,這會兒正□□著醒過來。孔姨娘卻沒有注意這麼多,她尖叫著:「你爹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他什麼時候對得起我過!我當年過的好好的日子,雖然家裡不算寬裕,但也不愁吃不愁喝,偏他要買我做妾,害了我一輩子!我不該恨他麼?」

    甄光正怒極反笑:「我爹爹雖然好色,但也沒做過強搶民女的勾當,你自家人賣了你,關我爹屁事!」他平日裡也不認為自己父親是好人,可是面對這瘋女人,他為自己父親說話卻是理直氣壯地。

    孔氏怒道:「我家裡人賣了我又如何?我是過來做妾的,我爹娘想著我到這裡能過的不錯才會把我賣進來!結果呢,遇到秦婉娘這個毒婦,平日裡想盡辦法折磨我也就罷了,我好不容易生個兒子,也被她害了去,還有甄友謙這個王八蛋,那是他的親兒子啊,他為了討好秦婉娘的二叔,連個屁都不放,就這麼揭過了!我等了這麼多年,就是為了這一天,可惜秦婉娘死了,我只能找甄友謙算賬了——」

    她正說著話,甄友謙在那邊幽幽答話:「觀音,你恨我便找我算賬好了,何必跟孩子計較呢?他好歹也是大郎的親弟弟呢。」

    孔姨娘被他冷不丁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一跳,隨後尖叫道:「什麼弟弟,我的大郎才不是秦婉娘兒子的弟弟!」她說著咬牙切齒道:「甄友謙,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親兒子死了,你連個屁都不放,你也算個男人?我今天就當著你的面把你這個心肝寶貝的兒子一口口咬死,我看你疼不疼!」她說著便撲倒甄光正跟前,對著他的肩膀又是狠狠地一口:她的牙齒算不上尖利,一口下去,並不能把少年堅韌結實肉咬下來,只得退而求其次,重新咬了上去,只拽了塊薄皮下來,即便這樣,也罷甄光正疼的慘叫一聲,差點暈過去。

    甄友謙聽到兒子的慘叫,哪裡還忍得住,張口罵道:「賤人,賤人!婉娘還真沒說錯,你真是個賤人!」他說著猛地沖了起來,帶著捆在身上的椅子衝上前去。馮姨娘的身體本來就不算好,行動遲緩,甄友謙的動作又猛,她來不及躲避,被結結實實地撞倒在地。

    甄友謙被這麼一摔,胳膊上的繩子鬆動了一點,他順勢抽出一條胳膊來勒住了孔姨娘的脖子,孔姨娘也伸出手來去掐甄友謙脖子,兩個人在地上滾了幾圈兒,正撞在一旁放燭台的小高几上,高幾一歪,上頭的蠟燭倒到幔帳上,忽地一下著起火來,幔帳挨著窗戶

    江南的房子,用石料的不多,而當初甄友謙買這個房子的時候,平板玻璃還沒普及,所以整個房子的窗戶都是用的窗戶紙,再加上屋裡木質的傢俱,綾羅幔帳,整個房子根本就是個就是個大型燃料庫!

    不過幾個呼吸間,整個幔帳就全燒了起來,一邊紙糊的窗戶也被點燃了,罩在桌上的紗籠也成了一團後。

    甄友謙死死地掐著孔姨娘,嘴裡含糊不清地喊著甄光正:「阿正,快,快跑!」他心裡也知道兒子被捆在椅子上怕是動不了,可是這會兒他自己栽倒在地上,實在動不了,心裡頭急的要瘋了卻絲毫沒有辦法。該死的秦婉娘,你死了還拖累兒子;該死的我,我忒瑪連自己唯一的兒子都要害了麼!

    影影綽綽間,他似乎看到有人衝進來拖了甄光正出去,然後他聽到兒子的慘叫從外面傳來:「姨娘,我爹還在裡頭,我爹還在裡頭,姨娘我求求你,求求你放開我吧,讓我救我爹啊——」

    周圍的煙火越來越濃密,兒子的聲音越來越遙遠,卡在甄友謙脖子上的那雙手鬆開了,那個女人已經被煙火熏暈過去,甄友謙聽著兒子的聲音,確信他安全地在外頭,只覺得眼睛越來越沉——轟隆一聲,一條燃著火的木樑砸在他身上,他徹底地失去了知覺。

    ***************

    甄光正被拖出火場,拽出了院子,除了煙熏火燎的房子才發現自己是被玉姨娘跟另一個他記不清名字的姨娘給拖出來的,他心中大喜,忙喊道:「爹爹還在裡頭!」喊完了,卻發現兩個女人一動不動,就那麼看著火場,他心驚膽戰,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姨娘,爹爹還在裡頭,你放開我好不好,讓我進去把爹爹帶出來?」他轉過頭,身後,站著許多個女人。

    他大喊起來:「姨娘,求求你們,把我放開吧,讓我進去把我爹救出來!」

    「姨娘,姨娘,我求求你們了,讓我進去!」

    他慘叫著,想往前撲,然後同椅子一起跌倒地上,他的下巴被磕的生疼,可他顧不得許多,只想往前爬:「爹,爹!」

    火越燒越大,火場裡傳來轟隆的響聲,是房梁被燒斷了。天上忽然響起了一個炸雷,大雨瓢潑而至……然而,那座高高的房子已經坍塌了下來。

    大雨裡,煙火中,甄光正撲在地上,嚎啕大哭。

    *******************************************

    曼曼背著一個小包袱,站在後門的跟前跟甄光正道別:「我去碼頭搭郵船,那個很安全的,然後到杭州去,那裡有新開的紡織廠,我手藝很好的,養活自己不成問題!」

    「大郎你說得對,只要人還活著,就有希望。」她的眼淚流了下來,臉上卻還掛著笑:「你救了我,我一直忘了跟你說一聲謝謝,謝謝你啊!」謝謝你救了我,謝謝你給了我人生的希望,還有,謝謝你,讓我有機會偷偷的喜歡你,喜歡你這樣一個人啊,即使只能偷偷的喜歡你,依然覺得很開心。

    甄光正慢慢地走進家門,院子裡已經搭起了靈棚,滿院子的女人各個一身麻衣素服,卻都是滿臉的喜色,他歎了口氣,慢慢地走回到靈棚前,跪在甄友謙的靈前。

    父親,一切都結束了。

    那些年輕的女孩子,已經被我遣散了,剩下這些年老的沒處去的姨娘們,我會好好地養著她們,為她們養老送終,算是,代你跟娘親贖罪吧!對不起啊,爹,娘,我不該說你們有罪……可是你們看,人在做,天在看,我們都躲不過報應的。

    《theend》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以下親親的霸王票,摸摸噠摸摸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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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番外的題目來自於明末清初丁耀亢所著《隔簾花影》:

    蒼蒼不是巧安排,自受皆由自作來。

    善惡理明難替代,影形業在怎分開。

    突當後報驚無妄,細想前因信正該。

    此事從來毫不爽,不須疑惑不須猜。

    其實我不想說什麼因果報應,這玩意太虛幻……我更相信,一個人如果害別人,就要做好被報復的準備,真以為階級差異可以做擋箭牌?把人逼到絕路上誰忒瑪管你是主人還是別的啥玩意?

    這世界上沒有誰可以為所欲為,男人尊貴如嘉靖皇帝,肆意凌虐他們心中最卑賤的宮人,還不是差點被宮女勒死;女人尊貴如明珠的夫人,還不是被無法忍受女兒被虐待致殘的侍女的父親活活捅死?

    或許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是軟弱的易於統治的,但軟弱的人忍受被被統治甚至被凌辱不等於可以忍受肆意的虐待與殺害————願意忍受凌辱是因為想要活著,如果連「活著」這一點都不能保障,那為什麼還要忍受?

    所謂主人可以肆意凌辱,殺害婢妾而不被法律追究,不用擔心被弱者反噬的世界,只存在於某些人的臆想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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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中秋快樂!有沒有吃到什麼神奇餡料的月餅啊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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