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勝男落到水塘裡去,方雲清頓時呆住了,她顫抖著往前走了兩步,心裡頭嚇得要命,她想要喊人,可聲音到了嘴邊,卻硬是發不出來:這地方這麼偏僻,她就是喊人,只怕也要老半天才會有人過來,那時候厲勝男還有命麼?如果,如果厲勝男就這麼死了,那連瑜一定不會饒了她吧?
不,不!我不能喊,我不能喊,如果喊了的話,我就完了,就算把她救上來,她也會告訴老爺,是我把她推下去的,老爺會休了我的,爹爹會打死我的……不不不,我不要那樣!
方雲清站在那裡,渾身都在發抖,她往前走了兩步,顫巍巍地站在那兒,她聽著水裡頭勝男撲騰的聲音,小聲說:「我沒想害你,我沒想害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莫要怪我!」她說完這句話,扭頭便要走,誰知道剛一抬腳,卻忽然覺得腳踝處被一股大力抓住,她再站不穩,一下子跌倒在地,然後被扯進冰冷的水中。
方雲清弄不清自己是不是喊出了聲來,她只覺得自己拚命的掙扎著,可是冰涼的水還是咕咚咚地灌到嘴裡,她怕極了,可是她越是掙扎,越是沉得快,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絕望的時候,她的胳膊被牢牢地抓住了,隨即,她被連拖帶拽地拽到了岸上。
方雲清的眼睛被湖水泡了,水不乾淨,泡的她睜不開眼,她只覺得有人使勁兒地拍著她的後背,她哇地吐出一大口水來,她又冷又害怕,哆哆嗦嗦地坐在那裡,終於勉強睜開眼,模模糊糊地看到勝男正蹲在她面前擰衣服。
她的腦子一片混亂,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剛才是你把我拉上來的!」
勝男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廢話,不是我是誰?」
方雲清咬咬嘴唇:「我,我不會謝你的,是你把我拽下去的!」
勝男看看她,一臉的古怪:「我要你的謝有什麼用?拽你進去,不過是讓你也嘗嘗這冷天被水淹的滋味罷了!」
方雲清怒道:「你這個瘋子!」
勝男搖搖頭:「我不是瘋子,你才是!你推我到水裡的時候難道知道我會游泳麼?就算我會游泳,這種春寒料峭的天氣,十有□□都要病上一場,你害我生病,我也讓你病一場,很公平,不是麼?」
方雲清被怒極反笑:「你真是強詞奪理!我是無意的,你卻是有意的,這能比麼?」
勝男歎了口氣:「你到現在還沒明白麼?強詞奪理的,是你自己。我拽你下去,只是出氣,我還會把你撈上來,可你呢,你剛才難道不是已經準備走了?為了不承擔責任,你明明知道我會死,你還是準備不找人,任我在這裡淹死。對你來說我的命不算什麼,只要我的死不拖累你就行了!你或許沒有害人之心,但是當你不小心做出害人的舉動的時候,你也不會反省自己,就像你間接地害死了惜惜一樣,你會覺得你運氣不好,你會覺得公子寵妾滅妻,你甚至會忖度著是不是燕惜惜故意瞞著懷孕的事兒害你一道,你想著你應該更小心一點,但卻不會為你害人這件事情本身而反省什麼!」
方雲清渾身發抖,她被人說中了心事,又是害怕又是羞愧,她想要大喊不是的,可是所有辯解的詞彙到了嘴邊都變得如此蒼白。()
遠處傳來了人聲,應該是有人發覺這邊不對,又或者聽到了方雲清落水時呼救。所以有人趕了過來。厲勝男看看遠處過來的燈火,重又看回方雲清,她輕聲問:「夫人,你問問你自己的心,如果今日是你會游泳,我們兩個同時落水,易地而處,夫人會把我拉上來麼?」
厲勝男說完這句話,不等方雲清回答,便繼續說道:「你不會的!儘管我死了對你沒有太大的好處,可當你氣上心頭的時候,還是會先解氣再說!你的本性就是這樣的,你不在乎別人的命,你在乎的只是別人的死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而就這麼一點在乎,在你被氣暈了的時候,也完全消失。」
「可我不會看著你死,即使你把我推到湖裡,對我見死不救,我會為瞭解氣把你也拽你下來,但我那麼做是因為我會游泳我有本事把你撈上來。」
「公子說我聰明,你認為我心眼多,我不認為這是壞話,聰明人才不會幹蠢事,不會幹損人不利己的事兒。夫人,你所擁有的一切都太容易就得到的了,所以你不珍惜,你也懶得動腦子。而我,我得到的一切都是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籌劃來的,我珍惜我所擁有的一切,所以我不會幹蠢事兒,我不會為了報復你而葬送我自己。」
勝男說完這一切,慢慢地站起身來,她已經可以聽清楚下人們焦急的呼喊,她看向方雲清,靜靜地說:「所以你完了,你活著,但是連夫人這個位置你做到頭了,因為公子知道你的為人,掉到湖裡這件事兒,他絕對不會認為是我挑釁的;而且你甚至沒本事睜眼睛說瞎話哄過公子讓他相信是我先把你推到湖裡的……所以你看,其實,想要得到什麼,其實壓根不需要做很壞的事,我只需要做一個值得讓人信任的人就足夠了。」
「真可惜,如果你只是愚蠢,而沒這麼衝動的話,其實我是很願意叫你一輩子夫人的。」她說著,輕輕把頭髮攏了攏,朝著人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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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雲清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她已經換上了乾爽的衣服,頭髮也重新梳了,可她坐在那裡,卻沒有一絲生動的感覺,她乾澀地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跟她吵起來,一時生氣,才推了她一把,我忘了她身後就是湖。」
說這話的時候,方雲清面無表情,她知道,所有的解釋在這個時候都是那麼的蒼白而無力,就像勝男說的那樣,連瑜不信任她的人品,而同時,她也沒有撒謊的天分。
然而連瑜的話卻跟她想像的不一樣。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不是故意推勝男到湖裡的!」連瑜輕聲說。
方雲清有些意外,也有些驚喜,她猛地抬起頭來看向連瑜,可連瑜的臉上卻依然是一片寒霜:「可那又怎麼樣呢?故意與不故意,後果有什麼差別麼?」
「勝男會游泳,所以不管你故意還是不故意,她都活著,她的運氣夠好,你的運氣也夠好;如果她不是正好她會游水,你故意與不故意,對注定被淹死的她來說有區別麼?依然沒有區別。」
「所以故意還是不故意,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一個可以做出這樣的事情的人。」
連瑜最後的一句話,如同壓垮方雲清的最後一根稻草,她終於無法忍受地大叫了起來:「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老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時糊塗,您原諒我吧,我不會再犯了,我會好好的跟勝男相處,我知道我比不上她聰明,比不上她善良,我以後一定乖乖地,再也不去求我不該得的東西——」
「對不起,我做不到!」連瑜打斷了方雲清的話,輕輕地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的本心沒有那麼壞。可是,那又有什麼用呢?你能保證你日後就不失控?你能保證你日後就不會像今天一樣做出你並不想做的壞事麼?你能保證不再犯麼?你保證不了的。或者說即使你能改,你在將來的幾十年裡真的都能夠控制自己做一個好人,可是,那是以後才能確定的事兒,我現在,怎麼相信你呢?」
「我怎麼能夠,把我的一家,這麼多個人的安全,繼續賭在你一個人的身上呢?」
連瑜說完,慢慢地從椅子上坐了起來:「你回去休息吧!我明天會通知方大人跟方夫人過來,我們好好商量一下離婚的事情。」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你不要只顧著哭,好好想想你需要什麼,我別的東西沒有,可準備讓你衣食無憂地過下半輩子的錢財,一份豐厚的嫁妝之類的,還是不成問題的。」
連瑜說罷,慢慢地走了出去,留下方雲清呆呆地坐在那裡,淚流滿面。
許多許多事情,她知道自己不對,卻不知道哪裡不對;現在終於有人告訴她了,可笑的事告訴她的人卻是她認為的仇人;而她終於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的時候,卻再沒了改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