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臘月對於秦昭來說實在是足夠忙亂。
臘月二十八,家裡來了以為不速之客,是甄友謙家的管家。
甄友謙這兩年的生意越來越大,前年年底,他正式拿到了給朝廷供貨的資格,成為了「皇商」中的一員,朝廷採購的數額本身就不小,利潤率也相當高。與此同時,因朝中有人,他在江寧的生意也格外的順暢,銷售數額節節攀高。而在秦節成為二品的封疆大吏之後,地方官員對甄友謙的態度更是從給方便,還算客氣,直接飆升到了熱絡。
對甄友謙而言,把婉娘娶進門絕對是他最正確的選擇,從娶到婉娘,有了秦節這個後台之後,不過三四年的時間,他便從一個州府內有名的財主,躍居到在整個江南也數得上的巨賈。
對於一個還不到三十歲的男人來說,這樣的成績足以讓他驕傲了;也正因為他只有三十歲,這樣的成績才無法真正讓他滿足。確切地說,一個這樣野心勃勃的男人來說,沒有什麼能夠擋住他想要更進一步的腳步。而顯然,江寧這條小池子,對他這條大魚來說,已經有些太侷促了。
甄友謙覺得自己的生意在江寧已經沒有太大的發展了,想要更進一步,開封顯然是最好的去向。這座全大鄭最繁華的城市,集中了百萬人口,也集中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大鄭最有權勢跟最有錢的人。再這樣的城市裡做生意,就算不往外輻射,開封本地的奢侈品銷售就能夠佔了大鄭百分之五十以上!而甄友謙的高檔絲綢面料,正是最基礎的奢侈品。
作為一個成功的大商人,抓住一切機會是甄友謙的基本素質,而說做就做也是一個擅長抓住機會的大商人性格裡不可或缺的因子。他去年已經在開封開了一個鋪子,是由得力的手下經營的,生意還算不錯,甄友謙有足夠的信心,如果他本人來到開封的話,這個「不錯」會迅速地變成「十分興隆」!一個鋪子也會很快滴變成許多個鋪子,這一點他完全不擔心。
說做就做,興起這個念頭的時候已經十月底底了,他毫不猶豫,立刻派了自己的管家,帶上八千兩黃金以及各種奇珍異寶,去開封給他打前站:黃金是買房子買鋪面用的,奇珍異寶是走動人情用的,這其中秦家當然是最重要的一個。
說起來,甄友謙派來的這個王管家也是個相當靠譜的人,不過他的運氣實在不好:往年運河北段要到十一月底甚至臘月初才會完全結冰,最早也要十一月中旬,起碼大半個月的時間,足夠走到開封了。誰知道今年天氣實在太奇葩,他的船才走了三四天,才十一月初,一夜在岸邊停靠,北風襲來,整條運河居然完全給凍住了!旱路的安全性完全沒法跟水路比,何況是在事先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呢?王管家並沒有在岸上隨便僱車上路,而是讓人快馬趕回江寧送信,請甄友謙派馬車跟護衛過來。甄友謙既然要讓人到京走動,自然是要趁著過年送年禮,所以明知道冬天走旱路不容易,卻還是沒準備讓王管家掉頭,而是按照王管家說的,派了家裡的護衛,又專門請了個鏢局子的人護送,弄了二十多輛馬車,匆匆忙忙地趕到王管家滯留的碼頭。
一來二去,王管家再次出發的時候就已經到了十一月中旬,他快馬加鞭,一路緊趕慢趕,可越往北走天氣越糟,雪一場接著一場,儘管迅速地趕路,卻還是拖到年根才來到開封。
秦昭這陣子也是太鬧心,要不然早該發覺不對了,甄友謙一向是個行事圓滑的人,與婉娘成親這幾年,每年年禮節禮從來都是按時按點,像這樣子拖到年根還沒動靜,還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王管家風塵僕僕地來到開封,此時已經是臘月二十八,他不敢拖延,忙不迭地去拜見秦昭,見面就連連告罪,說自己辦事不利,到現在才趕過來。秦昭認識這王管家,過去在江寧就經常打交道,去年也是他給秦家送的年禮,今年天氣不正常,秦昭是知道的,又怎麼會怪他?再說人家是送禮的,本就是人情往來,哪有怪別人送禮物送晚了的?自然是安慰他不當緊。
王管家送上禮單,秦昭象徵性地看了幾眼:再沒有當著人家的面一條一條檢查的道理,過後讓下人找單子收庫房才是正經!可秦昭只是隨便掃了一眼,便嚇了一跳,裡頭的禮重的過頭了!當然甄友謙給秦家送禮從來都大方,可就算是秦節陞官,甄家生意又更上一層樓,親戚走動什麼的,光是上等綢緞一項就有上百匹,尤其是八匹緙絲什麼的也太誇張了!
秦昭不能大意了,她拿起單子細細看去,確定今年年禮的總金額起碼是去年的三倍,其中有一半兒的漲幅都是在給她的禮物裡。她放下冊子,慢看王管家,笑道:「這禮未免太重了,姐夫難道是發了什麼橫財不成?走到地上被聚寶盆砸到了?」
王管家早知道秦昭聰明,見她掃了一眼便知道甄友謙的意思,也不奇怪,笑嘻嘻地說:「大姑娘說笑了,真要說聚寶盆,大姑娘才是聚寶盆呢!大官人常說,大姑娘實在是女中豪傑,連大人的生意蒸蒸日上,其中有大姑娘八分的功勞呢!所以車次腆著臉求到姑娘這裡,請姑娘幫忙踅摸個店面,還有……」他輕輕咳嗽一聲,有點不好意思:「如今戶部的幾位大人,大官人實在不熟,想要按照前幾年那樣子走禮,卻有些不得門而入的意思,想請姑娘幫忙遞個帖子。」
秦昭聞言,笑罵道:「姐夫真是太狡猾,我說怎麼今年大方成這樣,感情是要我做敲門磚呢!」
王管家跟秦昭也算熟悉了,知道她是開玩笑,於是也跟著笑道:「大官人也是知道姑娘跟我家奶奶姐妹情深,這才敢腆著臉求過來。我家奶奶說了,年禮歸年禮,大姑娘這次忙這個大忙,回頭給您打個金鯉魚給您擺著玩呢!」
秦昭微微一笑:「少哄我,這話定不是我姐姐說的,是姐夫說的還差不多!姐姐那麼個會過日子的人,哪裡會這麼亂花錢?」
王管家十分尷尬,知道自己這個玩笑開的沒意思了,他家那位奶奶的脾氣實在隔路,平日十分喜歡跟人炫富,可每每老爺給娘家叔叔這邊送禮,她又總是嫌多,久而久之,甄友謙準備年禮什麼的,也就懶得跟他家奶奶說了:反正跟秦家的走動,在某種意義上已經不是親戚走動了,而是生意場上的投資,這種東西,本就是男人操心的,不需要奶奶多管——當然,有些生意人家的女人厲害,完全可以幫上男人的忙,當然他家奶奶絕對不是這一款,不添亂就阿彌陀佛了!
秦昭把話說到這個地步,王管家也知道她是不高興了。自家奶奶確實太白眼狼了,過去在江寧的時候,逢年過節給秦叔叔送禮物從來不過問,自己被秦大人養了幾年,丫鬟伺候著,老師教養這,正正經經地嬌養了兩年,還給她備了體面的嫁妝嫁出去,結果一嫁出去立刻把秦大人拋到腦後,從來沒有主動給秦大人一家送過什麼,要說她是不想花丈夫的錢也就罷了,偏偏她給秦大夫人準備禮物倒是滿上心,可秦大人這邊她連面子都不肯做好。這要是別人家出這種事兒,他或許會猜測是不是秦大人待親戚不夠好,可看看自家奶奶平日裡行事,便猜得十有□□是她自己的問題了!當然自家大官人送禮總要打著跟妻子共同準備的名義,可自家奶奶是什麼樣的人,平日裡如何行事,能瞞過誰去呢?
王管家想到此處心裡也覺得苦逼的厲害,自家奶奶但凡靠譜點,寫個信求堂妹秦千金幫個忙,就秦千金這個豪爽脾氣,哪裡會有二話說?偏她從來不肯用心跟秦大人一家好好處,兩家關係全靠自家大官人來維護,過去在江寧的時候還能偶爾串串門熱絡一下,如今相隔千里,但凡有點事兒就只能寫信送東西……兩年沒見面,大官人想要求人家辦事兒就只能厚厚地砸禮物,要說秦大人一家向來帶人寬厚,就算不送厚禮也未必不幫忙;可就算是親戚,也講究個你來我往,甄家靠著秦家發達,得到好處的時候拿的利落,求人辦事理直氣壯,到最後卻連一點回饋都沒有,情分不是這麼用的啊!
王管家心裡頭亂七八糟,真怕秦昭生氣。其實秦昭並不在意,婉娘是什麼樣的人,她早就知道的,要是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生氣,早被氣死了!她沉吟了片刻道:「我看了看姐夫的信,上頭寫的簡單,王管家與我說說,你們想要什麼樣的房子,是準備在繁華點的地段,還是像我家這樣……」她想了想,又道「前陣子我聽連大哥說,姐夫想要捐個官?這事兒連大哥正幫忙走動呢,我覺得要是能捐個官的話,那買房子就乾脆買在官宦人家聚集的地方,體面些也安全些。」
王管家連連點頭:「對對,我家大官人就是這個意思。大官人說了,姑娘辦事最穩妥不過,把事情托付給姑娘準沒錯!」
秦昭微微一笑:「還得看你家大官人喜歡,馬上過年了,也來不及幹什麼了,過了年,我叫中人來,好好挑幾個房子。這東西不比其他,不能隨便定的,選好了,讓姐夫自己看看再說。不是說他過了年就過來麼?二郎身體怎麼樣!」
王管家點頭道:「老爺估計正月底河上化凍了就過來,夫人怕是要等到春暖花開了再來了。二郎壯實的很,兩個奶媽子的奶才勉強夠吃,現在家裡四個奶媽子伺候著,不過壯實歸壯實,畢竟還小,出遠門還是等到春暖花開才好。」
秦昭點點頭,想了想,又問:「三姐兒怎麼樣?去年中秋的時候說孩子出痘了,把大伯母急的夠嗆。」
王管家笑道:「三姐兒早就沒事兒了!大官人直接請了位太醫給看的,很快就好了,連疤都沒留呢!」
秦昭點點頭:「那就好!大姐兒二姐兒四姐兒還有大郎,他們幾個最近怎麼樣呢?明年也準備一起過來麼?」
提到主人家的幾個庶出子女,王管家有些猶疑,看看秦昭,心裡頭估摸著她大概是真的不知道,小聲說:「大姐兒跟二姐兒挺好的,四姐兒跟大郎已經故去了!」
秦昭頓時愣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