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許繼跟蓉娘總算帶著孩子搬回了秦家住:過年總要圖個熱鬧,他們兩個人住在外頭挺冷清的,且那小房子的取暖實在不太好,小孩子住著蠻遭罪的,當然,搬回來的最重要原因還是為了陪許先生。
許先生見孫孫孫媳婦帶了重孫女回來,心情特別好,原本起床都嫌累,這陣子竟有精神逗孩子了,許繼跟蓉娘見老人高興,心裡頭也十分開心。唯一不太方便的就是這邊的院子地方有點小,晚上孩子哭起來,每每會吵醒隔壁的許先生。許先生年紀大了,睡眠本就不太好,稍微有一點響動半夜被吵醒了,往往接下來半夜都睡不著。
這個問題很快便解決了,蓉娘在去秦大夫人那裡的時候無意中說到這個問題,秦大夫人當即提出讓蓉娘帶著孩子住到自己的小院子裡:「我是不怕吵的,你只管帶著孩子住過來,這邊房間比那邊也寬敞些!」
這實在是個好主意,蓉娘十分心動,可是又有些不好意思,秦大夫人便又歎道:「你自小在我身邊長大,跟親女兒也沒什麼差別了,如今才嫁出去一年多,便跟我生分了不成?」
蓉娘抬頭看秦大夫人,見她鬢邊竟然有了幾根白髮,這全都是在她們三個接連嫁出去之後長出來的,她本就是個纖細的性子,聞言差點哭出來:大伯母實在是命苦,身邊就那麼兩個女兒,現在一個遠在千里之外,另一個雖然就在一座城裡,可是隔了大半個城市,相見一面也不算很方便,她的寂寞可想而知。可恨自己被大伯母撫養了這些年,這陣子只顧著圍著孩子轉,有多久沒來看望伯母了?
蓉娘帶著孩子搬到了秦大夫人這邊,秦大夫人見了孩子,十分的喜歡:她的大女兒雖然也生了個外孫,可是她十天半個月才能見一面:女兒出門不容易,她本人恪守規矩,也不願意整天往嫁了人的女兒那裡跑,況且畢竟住在小叔家,出門一趟難道不需要動用車伕僕役麼?實在不好意思總是麻煩別人。這會兒見了侄女的孩子,竟跟見了親外孫一般,喜歡的厲害,每日裡抱著不肯撒手,甚至晚上睡覺都想自己來帶。說也邪門,這孩子挺鬧人的,平日裡除了蓉娘誰都不跟,偏偏就跟秦大夫人投緣。秦大夫人磨破嘴皮子總算讓蓉娘同意她帶上一晚上,竟安安靜靜地睡了一夜,也沒要吃奶,只是中間尿了一次罷了。
這個結果實在讓秦大奶奶欣喜,於是隔三差五便攆了蓉娘回許先生那個院子跟許繼住去:你們青年夫妻,哪裡有整日不歇在一處的道理?快去快去!你白天再過來,抱了孩子去給你祖父看!
事情如此解決真是皆大歡喜,無論是秦大夫人還是蓉娘夫婦,都覺得十分的開心。臘月裡官學早就停課了,許繼閒下來,能夠整日侍奉在祖父身邊,心裡也好受了許多:許先生這些年的操勞,全都是為了他,老人家眼見時日無多,他若不能好好侍奉左右,心裡怎麼能過得去?如今自己跟妻子可以侍奉在老人身邊,還有個孩子能讓祖父開心,這可真好!他也十分感激秦大夫人,有秦大夫人幫忙給他們照管孩子,老人白天能看到曾孫女,晚上還不會被吵到,實在是太好了。
蓉娘心裡卻想得更多,她看到秦大夫人喜歡孩子,心裡頭冒出了個十分荒唐的念頭,這念頭一冒出來,她就覺得十分不合適,可是既然已經冒出來了,就怎麼壓也壓不回去了:她想要給秦大夫人養老。是的,她是真的覺得秦大夫人不能再這麼下去了,這才一兩年的時間,她的伯母就老了十歲一般,秦節固然待寡嫂很好,秦昭秦明也經常過來陪她,可畢竟是不一樣的。秦昭活潑懂事兒,可要說她能跟秦大夫人貼心,也確實不可能,在秦家,秦大夫人得到的就是養尊處優的生活,但是人畢竟不是小貓小狗,有口飯吃就行,尤其秦大夫人又不是個能夠尋找樂子的人,她在這深宅大院裡住著,早晚會把自己給憋死!
當然,蓉娘雖然有這個想法,卻並沒有對任何人說:她看得出,許先生的日子不多了,醫生也說,恐怕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兒了。老人其實早就差不多油盡燈枯了,這陣子精神這麼好,純粹是見到孩子們都過來,心情好,一股精氣神撐著罷了!她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照顧老祖父。
許先生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不過他生性豁達,倒也沒那麼多愁善感,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法看到孫孫考中進士,但這個問題其實也不算特別遺憾:許繼才二十出頭,已經是舉人了,這就很優秀了。而且孫孫過的很好,比他當年好多了,娶了個好媳婦,現在還有了個女兒,也算有點家產,小日子過的挺快活,他已經很欣慰了。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打起精神,無論如何一定要撐過年節,絕對不能大過年的給孩子們添堵!
蓉娘許繼他們回來,而且帶了個小孩子回來,家裡一下子便多了不少生氣,別說許先生,秦大夫人這兩位開心了,便是秦節都覺得熱鬧,甚至一向跟秦大夫人不對付的馮先生都興致勃勃地跑到秦大夫人哪裡看孩子,被秦大夫人嘮叨她:「喜歡孩子你為什麼不嫁人?」然後她回了一句:「有空說我,你有本事先改嫁啊!」把秦大夫人給噎了個燒雞大窩脖,可轉念一想,嗨,各人有個人的活法,自己守寡難道就一定比守望門寡高貴還是怎麼著啊?第二天馮先生再來看孩子,她便訕訕地親自端了水果道歉。兩個人五六年互相看不順眼,這會兒雖然依然話不投機,卻不像過去那般看了對方就討厭了。或許是人上了年紀,脾氣也就越發溫和了吧?
小年過後,秦昭徹底閒了下來:到了這個時候,工坊收拾的差不多了,那幾筆生意也都拿到了訂金;繡坊也找到了門面:她跟連瑜商量好了,繡娘們並不全都呆在繡坊工作:畢竟開封城內的房價太貴成本太高了。除了做高級定制的幾位繡娘在繡坊裡坐鎮,其他的繡娘都住在城外玻璃坊的宿舍裡:跟他們的丈夫在一起。玻璃坊旁邊蓋了一個大院子,專門讓修娘們繡花用:高房子大窗戶,只等過了年玻璃坊開工,這個院子就全都裝上玻璃窗:繡娘們在這樣的環境裡工作,也不用擔心把眼睛熬壞了。
這會兒事情辦的差不多了,秦昭覺得自己總算能喘口氣了,誰知道才想著歇歇,宮裡便來了位太監,叫她進宮去。
秦昭十分糾結,唉,我的麗妃娘娘啊,這馬上就到年根兒了,宮裡頭不忙還是咋的啊?你不好好地去進行年前妃嬪間的大聯誼,叫我進宮幹嘛啊!心裡腹誹著,卻還是老老實實地收拾整齊,進了宮。
賀秋容的宮室裡暖意融融,地龍這玩意實在厲害,穿著一身皮毛的秦昭一進門就出了一腦袋汗,趕緊解下了狐狸皮的斗篷,十分慶幸地說:「我就估計你這裡熱,裡頭死活沒敢穿棉衣!」
賀秋容的女兒已經會走路了,搖搖擺擺地走到秦昭跟前兒拽她的衣襟:「娘娘……」
秦昭的臉頓時綠了:「我的公主娘娘,不要亂叫娘娘啊。」
賀秋容一臉苦逼:「有什麼辦法?這宮裡遍地都是娘娘,但凡需要她叫一聲的,全都是娘娘,淑妃娘娘,芳妃娘娘,珍妃娘娘……還有太后是老娘娘,宮裡孩子又少,誰見了她都要逗逗,折騰來折騰去,到現在她見到個打扮的華麗點的就叫娘娘!」
秦昭笑道:「娘娘們倒是都挺慈祥的啊!」
賀秋容聞言笑了笑,叫了乳母道:「鄭姑姑,你帶真真回去玩吧!」那鄭姑姑走上前來,哄著小公主把她抱起來,領了幾個宮女走了出去,其他的宮女也退了出去,屋中只留了隨著賀秋容進貢的大宮女伺候。
屋裡人少了,賀秋容才苦笑了一聲:「我們這宮裡,如今恐怕是最一心的後宮了!她們私下裡雖然互有爭鬥,可到了我這裡,卻都對我不錯。」
秦昭笑道:「陛下最愛你,自然沒人惹你!」
賀秋容歎道:「唉,哪裡這麼簡單呢,陛下當日還喜歡王昭儀呢,可她還不是被坑的進了冷宮。如今大傢伙其實都在盯著我的肚子呢,希望我能生個皇子出來,大家也就都有活路了。」
秦昭一愣:「這,這又是怎麼個說法?」
賀秋容揉揉太陽穴:「太子的脾氣你也見識到了,他對我都這個樣子,你覺得對別的妃子能如何?說句不好聽的,陛下要是有個萬一,我們這幫人,沒一個能討得好了!」
秦昭顫聲道:「難道,難道他還能害了你們不成?總不會這麼不要臉面!」
賀秋容低聲冷笑道:「他用得著害我們麼?至於把我們圈在後宮,給點殘羹冷飯,不出一年半載就得死個八成!真要害的話也簡單,讓人拿白綾勒死了,只說是因為思念先帝所以自盡了,誰能說個什麼來?更何況,若這位做了皇帝,想要乾淨地去死恐怕也難呢!凡是做皇帝的,都要臉面的,可是如今這位太子,我可看不出他有半點要臉的意思!上個月調戲胡婕妤,逼的胡婕妤跳了湖,陛下氣的摔了幾個花瓶子,可到最後還不是報了個失足落水發了喪?如今宮裡人人自危,全都盼著不管是哪一個,趕緊生出個皇子來吧!有了皇子,陛下或許就能下決心廢了太子了!」
秦昭抬眼看向賀秋容,只見她臉色鐵青,身子竟有些發抖,伸手拽了她的手,才發現屋裡這麼暖和,她的手卻是冰涼的,賀秋容哽咽著說:「阿昭,我很害怕,她們希望我生兒子,我呢,一面希望陛下有個兒子,一面又不想這孩子從我肚子裡出來……我害怕,我害怕啊!」她說著流下淚來:「若有來生,我便是隨便嫁個窮書生,我便是剪了頭髮做姑子,也不要到這個鬼地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