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節原本是很生氣的,他聽到許繼問官媒的事兒,便猜到他怕是喜歡上了自己的某個侄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哪有像他這樣子直衝沖地跑到自己面前說的?怎麼說也該正經跟許先生商量了再讓老人過來問吧!哪有這般自己個兒直衝過來的!
可他聽許繼說話,努力倒漸漸消了。
「我也知道這樣子過來不合規矩,可是我想著,既然官媒已經來了,只怕這幾日便要理出來名單看了,我想著我要是再不開口,只怕連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秦節道:「你怎地不與你祖父說?按規矩來不好麼?」
許繼道:「祖父年紀大了,我怕萬一大夫人不同意,老人家心裡不舒坦。秦大人,我只求您也把我的名字說與大夫人與二姑娘知道便了,我知道自己沒什麼長處,家世也不算好,能做的也只是讓二姑娘知道我的心意,其他的,便聽天由命了!。」
秦節道:「你又說喜歡婉娘,又如此聽天由命,我看你對也她並非有多喜歡!」
許繼搖搖頭:「大人,我自從半年前見過二姑娘一面,心中就難以忘懷,後來也在家裡遠遠地見過幾次,我是真心覺得,二姑娘那樣的女孩子,就是我一直想要找的妻子。可這種事兒,不是我有多喜歡就行的,總要她也看得上我才是!她若是喜歡我,肯嫁給我,我自然欣喜若狂;可她若是不喜歡我,那我又何必勉強呢?而且我有自知之明,我家境不好,上頭又有兩個哥哥,怕是分不到什麼家產。唯一還算拿得出手的就是我總算有個秀才功名,可這個也不過就是免個稅,能少磕幾個頭罷了!總要,人家看得上我才是……」
秦節聽到這裡,那一點火氣已經都消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許繼很知道輕重,剛才在外面沒有提這個話題,到了沒有旁人的書房才說;也沒有因為喜歡婉娘便孟浪地跑到她面前糾纏,就是求到了自己面前,也沒有說什麼求娶之類的話,只是讓自己跟大嫂傳個話……
秦節不生氣了,對待許繼的請求也可以心平氣和地想想了,他越想,越覺得許繼真是個不錯的人選!許繼是自己看著長大的,為人端正又不至於迂腐,性格有些跳脫但是在大事兒上還是相當有分寸的,而且十六歲就考中了秀才。別小瞧秀才啊!秀才的妻子提起來就是秀才娘子,可以光明正大地穿綢子衣裳……而且許繼的學業他是很瞭解的,考上舉人只是早早晚晚的事兒,至於是不是更進一步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對於婉娘來說,能夠嫁給一個舉人已經相當不錯了。
秦節越想越覺得合適,臉上卻沒露出來,反倒哼了一聲:「我可以給你幫這個忙,只是這是看在你祖父的份上!你莫要以為我這是看上了你!」
許繼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謝謝秦叔叔,謝謝秦叔叔!」他一高興,恢復了小時候對秦節的叫法,跪在那裡竟有些想要往起跳的樣子。秦節差點繃不住笑意,強把臉板起來:「猴兒一樣,像什麼樣子!哼,我看婉娘是夠嗆看上你的!」
許繼連連點頭:「是啊是啊,婉娘姑娘那麼好,真未必能看得上我!秦叔叔,我,我是真的喜歡她,我是真的喜歡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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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的心情挺好,因為連瑜今天給她弄了一對兒玻璃杯子,杯子晶瑩剔透,十分的精緻。秦昭越看越喜歡,便拿了其中一隻想要送給秦節看;她走了幾步,想了想,又扭回去從牆上摘了一隻青面獠牙的面具下來,這也是連瑜送給她玩的,她決定統統都拿到父親那裡顯派一下。
她高高興興地一路走過來,走到秦節的院子裡,正看到桃實在澆花,桃實見她過來,忙過來行禮,想要進去通報,秦昭聽說裡面只有父親跟許繼,便笑著說不用通報了,讓桃實繼續澆花。
姑娘姑娘開口,桃實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她便拿了噴壺繼續澆花,秦昭則躡手躡腳地往書房走,還回頭沖桃實做了鬼臉。桃實知道自家姑娘怕是又準備調皮了,忍不住笑了起來。
秦昭確實是準備去調皮一下,她走到書房外間,拿出來面具帶上,然後想要做出個張牙舞爪的動作,忽然意識到手上還拿著個玻璃杯子,只得作罷。她躡手躡腳走到書房門前,正想大喊一聲衝進去,卻聽見門縫裡傳來許繼清朗的聲音:「我是真的喜歡她,我是真的喜歡婉娘……」
「啪」的一聲,玻璃杯子掉到了地上。
玻璃杯落地這麼大的動靜自然不會被屋裡的兩個人忽視,屋裡傳來秦昭的問詢聲:「是誰在外頭?」
秦昭心亂如麻,卻還是趕緊答道:「是我,爹爹,我不小心把杯子弄打了!」
秦節忙喊:「別去管它,莫要割了手!」說著便走到了門口,然後便看到帶著青面獠牙的面具站在門口的女兒,他往地上一看,不禁一愣:「這是水晶杯?」
秦昭小聲說:「無瑕哥哥剛送給我的,我想拿給你看,誰知道就給弄打了。」她這麼說著,想起剛才許繼的話,心裡越發地難受,眼淚忍不住冒了出來,聲音裡也帶了哭腔。
因秦昭帶著面具,秦節看不到她的表情,並沒有發現她的難過程度有些誇張,只當她心疼杯子,便笑著道:「一個杯子罷了,外頭雖然賣得貴,可在你無瑕哥哥這裡還真不算什麼!碎了就碎了吧!哎呀呀,總不至於因為這個哭鼻子啊,我看看,沒砸到腳吧?」
秦昭趕緊說:「爹爹小心,別踩到玻璃碴子!」
此時桃實已經趕了過來,看到這情形趕緊去拿掃帚掃玻璃碴,許繼也走了出來問秦昭:「阿昭,沒扎到腳吧?」
秦昭看到他,眼圈更熱了,卻還是強撐著答道:「沒有,剛才玻璃杯子碎了之後我就站著沒敢動,就怕扎到腳。三哥也小心點!」
許繼笑道:「我穿了千層底的靴子呢!可不像你們女孩子的繡花鞋,底子那麼薄,好了,以後可小心點!」
秦昭悶悶地嗯了一聲,許繼聽她聲音裡還帶了哭腔,便笑道:「哎呀呀,還真因為這個哭鼻子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回頭還有更好的等著你呢!」
秦昭聽他這麼說,有有些想哭了,穩住心神強笑道:「可不是,無瑕哥哥肯定給我再準備個更好的!」
許繼也笑了起來:「這面具做的真精緻,也是無瑕給你的吧?他可真把你當親妹妹了。」
秦昭點點頭,卻沒接茬,心裡想著:你對我一直都很好,也是因為把我當妹妹麼?
秦節見女兒興致不高,便吩咐兩人道:「我還得去衙門辦點事兒!三郎,阿昭,你倆先回去吧!對了,阿昭啊,可別再調皮了,你也不嫌這面具熱得慌!還不趕緊摘了?」
秦昭哪裡敢摘面具,便胡亂說道:「才得了面具,我還想走出去看看大家見了會不會害怕呢!」
秦節知道她調皮,笑了笑沒再多說,隨手拿了一頂高冠戴上,便出了門。許繼等秦節走了,這才對秦昭道:「我送妹妹回去!」
秦昭低低地嗯了一聲,跟著許繼走了出去。
許繼激動的心情還沒有徹底平復,走在路上只顧著走神,想不起說話;秦昭也是心亂如麻,哪裡有興趣搭理許繼?兩個人幾乎都走到秦昭的院門前了,還沒說一句話。走到院子跟前,許繼總算先緩過神來,沖秦昭笑道:「阿昭,你到地方了,回去可別調皮了,當心把另一隻杯子也給弄碎了!」
不提還好,一提這個,秦昭便想起許繼剛才的話,忍不住道:「你不是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麼?這會兒又怕我糟蹋東西了!」
許繼從小跟秦昭一起長大,早習慣了她那愛較真的性格,一聽這話便笑了起來:「已經碎了的當然不能總是惦記,那只是徒增煩惱;可若是因為少了一半兒,便對剩下的好好的那只也不珍惜了,那就是糟蹋東西了……」
秦昭看看他:「那人呢?」
許繼想了想:「你是在擔心你無瑕哥哥麼?放心吧,他應該已經想開了,若是因為已經失去的耿耿於懷,最後不過是傷人傷己罷了!這點道理連我這個笨人都明白,無瑕沒道理想不通,我看他最近精神不錯,你看,都有心情送你東西逗你開心了!」
秦昭抬起頭來,認真地對許繼說:「三哥,你說錯了。」
許繼愣了一下:「啊?我說錯什麼了?」
秦昭笑了笑:「你不笨,一點也不笨!」
許繼聽秦昭這麼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伸手摸摸她的腦袋:「小阿昭還是這麼可愛!哎呀,好久沒摸你的頭了,等你長大了,就更不能摸了……」
秦昭點點頭:「是啊,等我長大了,就更不能摸了。」所以在你的眼裡,我其實一直都是小孩子吧!啊,這可真是個比不喜歡更糟糕的答案。
兩人一時間竟然又都不說話了,許繼覺得挺好笑的:「你今天可真安靜,看來是真的心疼了!好了好了,別難過了,看你連話都不願意說了。」
秦昭輕輕地說:「我不難過了,三哥。」
「真的不難過了,你不是說了麼,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所以我不難過,我會有更喜歡的玻璃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