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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文 / 冰蛇

    說到這裡,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靜了下來,好一會兒,馮文才輕聲說:「我離開太原府的時候,聽說朝廷又加派的大軍去北面……」

    秦昭點點頭,又搖搖頭:「雲中府是北地重鎮,自然一定是要奪回來的,西蠻人雖然驍勇善戰,但畢竟人少,兵器也差,打敗他們沒什麼難的。只是他們跑的也快,每每咱們打過去,他們便跑了,等咱們的士兵回到駐地,這些人可能又繞個圈子從別處騷擾過來……折騰來折騰去,只是苦了百姓。」

    馮先生有些驚訝:「你懂得的東西倒不少呢!」

    秦昭苦笑:「我怎麼說也是雲中府人,父親又大小做個官,事關家鄉,又怎麼會一點都不跟我說呢。」

    馮文當日去道觀,只帶了身邊的一個丫鬟,名喚木藍,後來便帶著這個丫鬟南逃。這會兒來了江寧,秦節看她身邊人太少,便提出送她一個名喚竹青的丫鬟,正好與木藍湊做一對。馮文出身雖然不錯,但也只是個書香門第罷了,家境富裕,也只是富裕而已。當日她未婚夫的母親去世以後,她自己買了個院子寡居,身邊也不過是兩個丫鬟兩個僕婦,一個看門的男僕罷了。這五個僕人可是要家裡家外什麼都管得。這會兒雖然只有兩個丫鬟,可是院子裡有專門灑掃的僕婦,外頭的事情也需要她操心,生活條件反而比原先更好。環境好了,心情也就自然放鬆了,秦節原本說讓她休息幾日再給秦昭上課,可馮文第二天下午便表示自己休息夠了,可以給秦昭上課了。

    秦昭一下子忙了起來,她上午去跟許先生學文化課,下午到馮先生那裡學才藝禮儀,每天光是單純上課的時間便有三個時辰,再加上回去背書,練字,練琴,揪著父親陪她下棋……時間變得十分的緊。

    馮先生的琴藝超絕,棋藝也相當不錯,秦昭跟她學這些東西,每一天都覺得受益匪淺,於是她學的分外認真。而且與馮先生相處,秦昭頗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她真心覺得,這位老師請的太棒了!如果說有什麼不那麼完美的,那就是馮先生十分嚴苛的禮儀課了。

    秦昭的禮儀不算差,也不算好。大戶人家的姑娘,有幾個不懂起碼的禮儀規矩?秦昭站坐行走禮節什麼的自然都沒什麼問題,但是沒問題跟很優雅那是兩回事兒!秦昭的母親去世的的時候她虛歲才八歲,之前她母親身體就不太好,沒工夫管她太多,秦昭性格又跳脫得厲害。不說別的,一個叉手禮,人家馮先生做出來娉娉婷婷又顯得大大方方,可讓秦昭一做,大方是有了,可總覺得不夠好看。

    這會兒秦昭苦逼兮兮地頂著本書虛坐在凳子上,努力讓自己露出賢良淑德的笑容來:「先生,為什麼我們不能把這個時間用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頭呢?比如下盤棋——」

    馮文自顧自地撫琴,看都不看秦昭一眼,直到把那首《臥龍吟》彈完了,才抬起頭:「你是不是覺得這些東西,只要不出錯,別人挑不出毛病就行了?」

    秦昭點點頭,又趕緊搖搖頭:「不是不是,我沒這個意思,我就是覺得要做到您那樣難度太大,我天資駑鈍,您看我這一頭黃毛兒,這乾巴巴的模樣,哪裡能裝的了淑女啊!」

    馮文聽秦昭自貶,便問她:「你覺得你比諸葛黃氏的長相如何?」

    秦昭:「啊?」

    馮文看看她:「諸葛孔明的夫人黃氏,生的皮黑髮黃貌醜,可是人們提起她,誰不說她是我等女子的典範?你當她會因為自己長得不好看,便任由自己如村姑野婦一般粗俗麼?」

    秦昭聽見老師斥責,小聲說:「我沒想粗俗,我只是——」

    馮文的聲音嚴厲了起來:「只是什麼?你這樣的出身,若禮儀上做的不比那些小戶人家的女兒好,那就是粗俗!你父親把你交給我,是讓我把自己擅長的東西都交給你,縱然你心裡不願意做個淑女,可便是裝,也得給我裝成淑女,裝的所有人都只能把你當做淑女!」

    秦昭與馮文也算是混的很熟了,跟她說話並不遮遮掩掩,聽到此言不禁問道:「人生在世,處處都是裝,有什麼意思?」

    馮文冷笑道:「你大概聽說我的故事,你也十二了,有些事兒,我想你應該有個判斷,我且問你,若換了你,你可願意嫁給我那個未婚夫那樣的人?嫁給那個拋家捨業丟下父母不管,明明活著卻連個平安都想不起來報回來的東西!」

    秦昭趕緊搖頭:「不嫁,死也不嫁!」

    馮文嗤笑道:「可憑什麼不嫁?他是婚書齊全的未婚夫,悔婚的話,按照大鄭律,要麼強被判去與他完婚,要麼對方肯通融,但是女方要賠一大筆錢,還得被拉上堂去打板子!若是未婚夫死咬著不同意,你敢上公堂麼?敢為了這個被人扒了衣服打板子麼!」

    秦昭滿肚子的話被堵在嗓子眼,她知道自己的父親定然不會把她許給什麼不靠譜的人呢,可是馮先生的父母又何嘗不愛自己的女兒,還不是一不小心給女兒擇了這麼個二百五當夫婿?如果她真的遇到這樣的人,如果她的父親保護不了她了,那她,該怎麼辦?秦昭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馮文見她不吭聲了,才放緩了語氣,慢慢地說:「可我當日不肯嫁給那傢伙的時候,他連半點勉強的意思都不敢表現出來,你想過為什麼麼?」

    秦昭道:「因為先生為他的父親養老送終,他理虧。」說到這裡,她忍不住歎氣:「先生人這麼好,怎麼就這麼倒霉,攤上這麼個玩意呢!」

    馮文搖搖頭:「他理虧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何嘗不是知道糾纏下去他也勉強不到我呢?我行的端,走得正,在任何一個人眼裡,我都是高潔守貞孝義雙全的好女子,說句不好聽的,便是他告到衙門,知府老爺也不會如他的願的,這世間,法是一會兒事兒,可是人情道理是另一回事兒。」

    「我不怕告訴你,我並非真的是為了守貞才不肯嫁人,我只是過慣了自在日子,又不缺錢,幹嘛跑去奉承男人跟他那一家子?我壓根就不想嫁人!」

    秦昭聽到這裡,實在意外的厲害,她呆呆地看向馮文,馮文微微一笑,繼續道:「可我若是早早這麼說了,怕是我爹娘就算拿著繩子捆了我,也得把我押到轎子上去,甚至會因為我的荒唐念頭而匆忙給我找個人家趕緊踹出去門去……可我沒說,所以父母會順著我,給我找個家裡人口簡單的夫婿,這樣子我便是不得不嫁人,好歹也能過上相對平靜的日子。而事情到後來,我成了有名的貞女,全雲中府的女人都要把我當典範,不管背地裡怎麼想,可起碼明面上提起我來恭恭敬敬,連我正經的未婚夫都不敢勉強我跟他結婚——」馮文說著說著,忍不住站了起來,走到秦昭面前站定:「阿昭,你聽到這裡,還覺得我倒霉,我命苦麼?」

    秦昭聽得目瞪口呆,看著馮文老半天說不出話來。馮文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輕輕咳嗽了一聲:「這件事是我今生最得意的成就,憋在心裡好多年了,今天終於有機會說出來了!阿昭,人生在世,誰不想過的愜意?可愜意不是你任性妄為就能得到的。你需要忍,需要在許多地方做得比大多數人才好,需要讓人覺得你就是對的你就是最好的——如果你秦昭是眾人眼裡全江寧最賢淑最典雅最善心的姑娘,誰又能因為你有一點點出格的行為而中傷你?」

    秦昭愣了一會兒,猛地站了起來,衝著馮文跪下:「我知錯了,先生教我!」

    馮文微微一笑:「前日你父親對我說,想邀請我做你的老師,不是像現在這樣隨便教教,而是正式讓你想我行了拜師禮,做我的入室弟子,等我老了,你便於我養老送終——我沒有直接答應,說要看看阿昭的意思。阿昭,我現在問你,你願意麼?」

    秦昭鄭重地答道:「先生教阿昭撫琴做隱,教學生人情禮儀,教學生這世間的道理……若先生不嫌棄我駑鈍,阿昭願拜先生為師,侍奉先生左右。」

    馮文笑道:「侍奉左右就不用了,你走到哪裡便帶著我,讓我活著有容身之地,死了有像樣的墓穴可葬,也就行了!」

    秦昭當晚便把要拜馮文為老師的事情告訴了秦節,這事兒本就是秦節先提出來,他自然不會反對,只是叮嚀女兒要聽老師的話,莫要調皮氣到了老師。

    雖然是正式拜師,但畢竟馮文秦昭都是女子,這方面並沒有太嚴格的規定。秦節替秦昭選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做拜師禮,請許先生穆先生都在場做賓,讓秦昭規規矩矩地跪拜了一番,便算禮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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